唐珏长舒一口气。
    好在这不是他的问题。
    而是左车儿的麻烦!
    “他们真是河北大晋朝廷的人?”唐珏看了看左车儿,又看向屋顶上负手而立的王极境高手,“他为何说我们已经投靠了他们?”
    左车儿转过身来,隔着一座房屋,看向那位自己高高在上俯瞰众人、手下修行者已经将他的人包围起来的吴国王极境高手——那是一位青年文士模样的男子,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色,语调平静地道:
    “我的确是大晋修行者,想必足下是杨氏爪牙?”
    青年文士何贞之微微一笑,傲然道:“我乃吴国中郎将何贞之!”
    左车儿不无意外,“何贞之?燕平革新战争中的大晋罪臣,在流放途中跟着王载潜逃金陵的何贞之?”
    何贞之怔了怔,没想到左车儿竟然知道他,当即沉下脸来:“有罪的不是本官,而是倒行逆施,与天下为敌,注定会灭亡的赵氏!”
    左车儿嗤地一笑:“与庶族地主、寒门权贵为敌,就是与天下为敌?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一群靠压迫剥削,吸平民的血吃百姓的肉为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代表天下?跳梁小丑犹不自知,真是可笑至极。”
    何贞之大怒,好歹没有当场爆发,但眼中的杀气已经掩盖不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是活腻了,待会儿你落到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嘴硬!
    “实话告诉你,你们在徐州的修行者今夜都要死,绝对不会有一个能逃出去的,包括你在内!”
    言罢,他不再废话,大手一挥:“动手!”
    话音未落,他已抽身而起,一掌如龙,直取左车儿——他要亲自擒下左车儿,带回去严刑拷打,让对方好生尝尝苦头。
    面对王极境高手的全力一击,左车儿没有任何战斗动作。
    他站在原地,乜斜着何贞之,眼中充满嘲讽,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何贞之尚且来不及被激怒,就感到一座泰山当头向他砸了下来,霎时间心跳如鼓亡魂大冒,知道自己是碰到了高手。
    他连忙变招想要防御,奈何为时已晚。
    一个房子一样大的拳头,光芒炽烈如皓月坠空,在他眸中急剧放大,将他从半空狠狠捶落地面,在长街上轰出了一个大坑!
    “王......王极境中期?!”何贞之趴在坑底吐了一口血,脸上刻满震惊与意外,凝神向出手的人看去。
    他看见的,是一个身着大红衣裙、姿容艳丽的绝色女子,对方漂浮在半空,向他投来看蝼蚁的目光。
    “扈......扈红练!”认出对方的一瞬间,何贞之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一品楼第一高手怎么会在徐州城?!
    对方不是向来跟随于赵宁左右,直接听从赵宁的命令吗?
    怪不得刚刚左车儿在被围之际还能稳如磐石,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出手也面色不改,原来是扈红练就在附近!
    可扈红练怎么会在这里?!
    何贞之脑海里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个想法兀一成型便让他如坠深渊,顷刻间,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被恐惧所吞噬,以至于完全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扈红练冷冷俯视着他,不屑地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做局算计我一品楼?真是跳梁小丑,痴人说梦。”
    第七四一章 对决(上)
    扈红练不是单独出现,在她向何贞之出手的时候,四面各有一位王极境高手拔地而起,犹如四条擎天之柱,稳稳钉住了四方空间。
    他们形成的包围圈,将吴国高手强者尽数慑住。
    最里面的是苗恬、唐珏等地方大族,而后是一品楼修行者,再后是吴国修行者,加上最后到来的四名大晋王极境,三个圈围住圆心。
    何贞之脑海里刚冒出那个想法时,他觉得自己太过荒唐。
    堂堂大晋太子,就算接了皇帝的命令要做具体的事,不是也应该统率文官武将,坐镇中枢协调各方指挥全局?
    堂堂大晋第一高手,纵然要亲自下场,不是应该在三军征伐之际,于关键之时出现在关键位置,抓住战机一锤定音?
    怎么会在大战还未开始,中原局势尚处于各方试探期的时候,就亲自落到棋盘上,还刚好来了徐州城?
    赵宁就算进入中原,难道不是应该去郓州?
    再者,这难道不是暗探该干的活吗?
    何贞之不知道的是,杨佳妮已经到了徐州城。对方在大战前夜带着高手去郓州,这已经是提前一步行动,自己做了细作、策士的活。
    可跟赵宁一比,她竟然落后太多。
    这一刻,何贞之发现自己完全不懂赵宁。
    在赵氏代齐之前,他认为赵宁品行高洁才干非凡,值得托付国家大事,可以让皇朝国泰民安。
    后来燕平革新风波,赵宁居然“不分黑白”对他们这些从龙、立国功臣动手,他觉得赵宁是在倒行逆施。
    而现在,时隔数年再面对赵宁,何贞之悲哀地发现,他已完全看不清赵宁的面目,弄不懂对方的想法。
    不懂归不懂,面前四名王极境高手,外加一名王极境中期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赵宁眼下确实就在徐州城!
    而他们之前对此一无所知,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亦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而这,恰好说明赵宁的行为,已经起到了非凡效果!
    譬如说眼下,如果不是赵宁带着扈红练等众高手在,他们今日针对徐州一品楼修行者的捕杀行动,至此就已彻底成功。
    在眨眼间沦为砧板上鱼肉的何贞之,神色灰败如丧考妣,面对扈红练的嘲笑完全无从反驳。
    “唐大人。”扈红练转头看向唐珏,“你恐怕还不知道,张京已经投靠杨氏,成为了杨氏爪牙。
    “你们想通过勾结张京借助对方的力量,在以寒门庶族地主为核心的杨氏面前,保全自己作为小世家的利益,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在张京跟杨延广结成依附性同盟的过程中,有很多人员往来,时至今日,不少吴国官将进入了汴梁。
    ——张京是投靠吴国,眼下又大战在即,彼此的关系当然不可能只通过一纸文书来约束。
    这样的动静哪里瞒得过一品楼?
    唐珏刚刚还为自己走出绝境而欣喜不已,孰料不过是转眼间,救星就被打得当场吐血,自己再度成为任人宰割的对象,此时他感受到的绝望与恐惧,比何贞之未出现时要浓厚得多。
    扈红练的话唐珏当然不信。
    众大族也不信。
    可他们不能不怀疑。
    何贞之现身之初,就跟他们说了同样的话!而现在,扈红练不过是证实了这番话。
    何贞之、扈红练没必要同时骗他们。
    “果......果真如此?张帅为何要投靠吴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唐珏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如果说扈红练的到来,只是让他在眼下陷入绝望,那么张京投靠吴国,就是让他们未来的希望也灰飞烟灭!
    常怀远要拿他们开刀,吴国就算口头承诺善待他们,他们也无法相信——说破天他们最多苟活一时,最终一定会被寒门夺走荣华富贵。
    再者,他们阴谋联合投敌的事迹暴露,武宁已是难以容下他们。
    他们还有什么生路可言?
    扈红练瞥了如坐针毡的唐珏一眼,“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我只陈述事实,你相不相信跟我有何关系?”
    说着,她挥了挥手:“全都带走!”
    扈红练强势的态度,无疑让她的话多了几分说服力——强势到她这种程度,已经没必要做撒谎这么没格调的事。
    唐珏转头死死盯着苗恬。
    对方是不是早就知道,张京已经投靠吴国?
    可对方从没有跟他说过这一点。
    他们求得是生路,可对方却在把他们带入死地,偏偏一点警示都没有。
    苗恬左顾右盼,没有直面唐珏吃人的目光。
    唐珏也好,徐州地方大族也罢,事后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这回若能将徐州大族纳入金光教势力范围内,他就是大功一件,自己一定会得到教派重赏。
    至于往后张京是不是真心跟着吴国,金光教会不会跟吴国一条船到底,这么长远且尚不确定的问题,就不是唐珏、苗恬眼下能想到的。
    也不是他们能考虑的。
    见苗恬不敢看自己,唐珏彻底心如死灰。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无力感。
    在大人物、大变故、大洪流面前,蝼蚁一般的无力感。
    饶是他乃徐州长史,平日里作威作福,不把百十条人命放在眼里,想让长兴商号衰亡就让对方衰亡,想让风云帮兴盛就让风云帮兴盛。
    但在张京、杨氏、赵氏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无论他如何奋力挣扎发挥聪明才智,都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乃至粉身碎骨。
    ......
    “来者可是吴国贵人?”
    “张大人放心,有我吴国庇护,无人可以伤你分毫。”
    徐州别驾张名振,在确认突然出现的王极境高手,的确是“自己人”后,大喜过望,觉得自己投靠强大的吴国,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他的喜悦没有维持太久。
    那位来自吴国的王极境高手,话出口不过片刻,便骤然遭受袭击!他与对方交手不过几合,就被对方从半空打落。
    张名振愣愣看着那个取代吴国高手,站在吴国高手原本站立的屋顶的陌生人,心里大感不妙,“足下......何人?”
    “一品楼大当家,尺匕。”
    张名振顿时如坠冰窟。
    ......
    “唐珏、张名振如何?!”
    常怀远虎目圆睁地瞪着掌书记,赵宁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已是让他被架上了火堆,这要是武宁内部再出问题,他还怎么站得稳?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常怀远忍不住在心里祈祷,唐珏、张名振可以有事,但万万不要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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