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义成军一样,平卢军、武宁军眼下也在跟反抗军加强交流,双方从骑射比赛、战技较量、战阵比拼,到酒量饭量的争斗,从未停过。
    每日除了围城备战的将士,其他人都在举行热火朝天的活动。
    当然,操练必不可少,这是大军生存的根本。
    常怀远自认不如反抗军将领,但对王师厚就没有服气之说,两人不仅自己互相较量,还铆足了劲整训部曲,誓要分个高下。
    ——邹县之战后,常怀远把三千精骑交给范子清统带,自己则回了兖州,这里有两三万武宁军将士亟待整训,不能没有主将。
    平卢军、武宁军在军营忙得不亦乐乎,兖州城上的袁承志所部则整日愁眉苦脸。赵宁只看他们坐牢般的面容,就知道兖州撑不了太久。
    常怀远听说沂州之战即将开打,死乞白赖地要跟着赵宁过去。
    赵宁没有一味拒绝,对他而言,常怀远有斗志有战心是好事。
    到了战场上常怀远能发挥多少作用不重要,有这份热情就足以为天下节度使的表率,让旁人能够好好看看一个拥兵自重的节度使,现在成了大晋忠臣是什么模样。
    赵宁见到范子清的时候,反抗军并未抵达沂州州城临沂。
    莫说还没有到临沂,在军营连费县的城墙都看不到。
    不过吴军大营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就是说,反抗军是在进军途中,碰上了在此以逸待劳的吴军。
    之前进占邹县的吴廷弼部是先锋,后面跟着支援兖州的吴军主力,邹县之战后反抗军继续前行,自然就是眼下这个结果。
    从兖州到沂州,这之间大体是山地地形,尼丘山、蒙山便在其中,各个山峰都不高,所以这片山区整体地形并不太巍峨险峻。
    反抗军进入沂州地界,走过起初一片难走的山地后,接下来都是在山谷平地中行军,没有耗费多少精力。
    眼下临近费县县城,已经算是走出山区到了平原边缘。
    山区不利于大军展开作战,平地才是两军厮杀的战场之选。
    吴军大营建在费县县城西北,反抗军则把营寨扎在北面蒙山与南面老虎山之间的宽达二十里的平坦谷地中。
    望楼上,赵宁一面观察吴军大营,一面听范子清说明情况:
    “吴军在费县县城西、北两个方向,扎下了两座营寨,北面大营打着吴国侍卫亲军的旗帜,西面大营打着建武军的旗号,各自都有四万之众。
    “先锋之前跟侍卫亲军简单交过手,对方战力不俗。”
    范子清带过来的部曲拢共就四个军,加上三千武宁军也不到五万人,此刻面对的是近乎两倍于己的对手。
    第七八一章 出战
    此番中原逐鹿,大晋兵力上的劣势显而易见。
    前些时候没能跟魏氏成功结盟,反而让杨氏用两座藩镇收买了魏氏,让自身成为被联合进攻的对象,晋军的处境无疑就雪上加霜。
    大晋兵马四十万,就算不施行精兵策略,顶多也就六十万兵马,河北河东的财力物力摆在那里,朝廷养不了太多战士。
    养得兵多了,将士素质会下降,甲胄兵刃水准也会下降。
    魏氏的关中虽然不富庶,但汉中产粮不少,而且蜀中乃天府之国,只要解决好粮食转运问题,根本不愁军粮。
    再加上与西域通商,获利非常丰厚。
    杨氏就更不必说,东南原本就是皇朝财赋重心,江南又多鱼米之乡,虽说岭南被刘牧之、刘新诚父子占着,但杨氏依旧可以靠明州、泉州等地通商海外。
    三家之中,杨氏是最有钱的。
    齐朝定都北地燕平,考虑的是防御塞北草原民族,如果是为了钱财富庶,南京金陵才是最佳的京师之选。
    故此,就算不考虑吞并天下,大晋朝廷也必须夺下中原。
    若是没有中原的人力财力作为补充,大晋可以说是相对贫弱,时间长了,要保持跟魏氏、杨氏争雄的态势,在物力上首先就会不足。
    大晋没有退路,赵宁同样没有。
    这回逐鹿中原,杨氏出动兵马五十万上下,论数量就已超过反抗军,将财大气粗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张京部曲二十多万,再加上数量肯定不会少于反抗军的秦国大军,晋军的处境十分艰难。
    好在平卢军、义成军如今效忠朝廷,两者都是强军,虽然比不上反抗军的精锐,战力却优于寻常藩镇军。
    尤其义成军,有国战时期部分郓州军的底子在,只要肯奋力作战,足以成为反抗军的一大臂助。
    赵宁敢于在东线战场主动进攻,当然是有底气。
    “对方的兵力近乎两倍于我,此战不会很轻松,不过这也会是中原之战的常态,往后我们得一直在兵力劣势下作战。
    “但大晋争夺天下的优势本身不在兵马数量上,些许兵力劣势不足为惧。范将军,你部可做好出击准备了?”
    赵宁神色淡然地问范子清。
    范子清抱拳道:“末将所部随时可以出击。”
    赵宁微微颔首:“那便战吧。”
    ......
    吴军侍卫亲军上将军陈雪陇,建武军节度使吴俊,建武军骁将吴廷弼,在听到反抗军大营里响起的号角声后,便跟众王极境高手一起,聚集到了半空。
    “范子清这鸟厮还真是目中无人呐,明知我们兵力两倍于他,又是以逸待劳,竟然还敢主动出营挑战。”
    吴军眼中闪着寒光,怒意浮现在眉头,对方这般小觑他们,明显是因为在邹县取得了大捷,这让他感到被羞辱,自觉面上无光。
    吴廷弼满脸通红,双拳攥紧,满心都是一雪前耻之念。
    陈雪陇淡淡地道:“晋军自渡河南下东进以来,所到之处无不克捷,义成军、平卢军望风归顺,兖海军丢盔弃甲,自然志得意满。”
    吴俊眉头一皱,正待说些什么,旁边一名文官已是率先开口:
    “陈将军是侍卫亲军六大上将军之一,所部皆为吴国精锐,征战楚地时立过大功,此番对上晋朝反抗军,该不会怕了对方吧?”
    此人一出声,自带一股阴阳怪气的腔调,好似看谁都不顺眼,也谈不上信任,吴俊心中不快更浓,但他竟然没有责备对方胡乱插话。
    对方有随意说话的权利。
    这是监军韩守约。
    前线将领无不厌恶监军,但又不得不给对方面子,因为比起手握重兵的武将,君王更加信任自己的眼线、大军的外人。
    君王总是对手握重兵的武将心怀戒备,齐朝时,宋治便往各军安插监军作为眼线,等到藩镇确立,更是派遣心腹宦官监军。
    后来魏氏造反,杨氏割据,各藩镇拥兵自重,在事实上无疑证明了武将的不可靠。杨氏自个儿就是藩镇起家,当然得防备实权大将。
    不过吴国是寒门士大夫治国,眼下双方处于你侬我侬的时期,暂时还不需要也不能让宦官掣肘、制衡臣子,所以监军都是文官。
    文官士大夫们对武将的抵触比君王更深,乾符初年,宰相徐明朗就是靠着文官掌握兵权这个国策,成为了一代权臣,势大于朝廷。
    “陈某何惧之有?反抗军胆敢出营,那就是自寻死路,韩大人看着便是,本将自会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陈雪陇冷哼一声,对韩守约没有好脸色,言罢又瞅了吴俊一眼:
    “吴帅,建武军方经大败,难免士气浮动,这主战的位置可否就交给我部?建武军只需为我部掠阵,此战便有大功进账。”
    吴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才是东线主帅,陈雪陇这混账仗着自己是禁军将领,竟然敢对他指手画脚,教他做事?
    吴俊尚未开口,韩守约已是抢先一步笑着开口:
    “吴帅,既然陈将军信心十足,不如就让他表现表现?侍卫亲军到底有几分实力,总要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也有利于后续战事安排。”
    吴俊心如火烧,恨不得跳起来给韩守约一拳。
    比起藩镇军,韩守军这个中枢派下来的监军,明显更加信任中央禁军,对待陈雪陇也比对待他时客气、亲近一些。
    吴俊很愤怒,却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
    一方面固然是吴廷弼刚刚大败一场,给了人家口实;另一方面他吴氏作为世家,在吴国这个寒门士大夫掌权的王国里,本就不受待见,得处处小心夹起尾巴做人。
    世家在寒门士大夫眼里是什么存在?那些抛弃齐朝,又离开大晋朝廷,转投了魏氏的将门勋贵与士人门第,就是现成的例子。
    在士大夫看来,那是一群只有家族私利,心中根本没有家国大义,随时都可能抱团造反的存在。
    吴俊没理会韩守约,对陈雪陇道:
    “陈将军既然有心沙场建功,本帅还能拦着你不成?沙场征战实力为尊,陈将军自信能够为国杀敌,那放心去便是,建武军自会掠阵。
    “不过陈将军可要打起精神了,反抗军不是易与之辈,若是这一阵有什么闪失,莫说本帅后续不让陈将军打头阵!”
    对将门吴氏而言,跟文官的间隙早在齐朝就已埋下,双方势同水火,之前没有手足之情,日后也不可能互相友爱。
    所以吴俊明知陈雪陇桀骜不驯,相比讨好韩守约,也更愿意秉承同为军方一脉的“大义”,给陈雪陇一些好脸色。
    陈雪陇见吴俊这么干净利落地答应让侍卫亲军主战,多少有些意外,心里对吴军的观感好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吴帅看着便是,侍卫亲军必然为建武军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
    吴军出营列阵的时候,陈雪陇去了阵前,韩守约趁机对吴俊这个东线主帅道:“吴帅,此战事关重大,只能胜不能败,想必吴帅心中有数吧?”
    吴俊当然心中有数。
    因为袁承志接受杨延广册封,成了自家人,吴军借此进驻了沂州、密州各城,但到底是刚来的外部兵马,根基很不稳固。
    两州本地驻军对吴军都很陌生、戒备,这里的百姓对他们也没有好感,对普通人而言,拥有大义名分的朝廷,显然更值得支持。
    更何况大晋的革新战争,对平民百姓有着致命吸引力。
    这就导致吴军现在虽然占了沂、密二州,但根本没有在自己地盘上作战的种种好处。与之相反,为了表达足够的善意,尽快让本地军民与地主权贵认可自己,吴军还得处处小心,分外严明军纪。
    令将士不扰民,是让本地军民对他们有了些许好感,但对将士而言却很痛苦。
    尤其是藩镇军。
    出战没有好处,不能趁机劫掠民财大发一笔,既不能进城享受,又不能征用民房,得自己在野外搭建帐篷,顿顿啃馒头吃咸菜,没有额外的鸡鸭土狗改善伙食,风餐露宿,那打仗还图什么?
    拼命的时候都不能肆意爽快,得吃苦受累做牛做马,那拼命还有什么搞头?谁得了失心疯还卖命?那不是傻嘛。
    难道大伙儿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是为了家国大义?
    家国大义不能让自己有好处,只知道让自己送死,那算什么家国大义?
    这又不是对抗天元入侵,事关民族存亡。
    将士怨忿,尤其是藩镇军将士怨忿,是已经出现的情况。
    而如果战事不顺,不能让将士们在卖命攻克城池后大肆劫掠、发泄发财,那军心就会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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