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卢皎月对周行训有点改观的时候,他都能以诡异的操作把自己的水准重新拉回小学生的等级。
    卢皎月只觉得自己都心累成习惯了。
    好在周行训这次勉强做了个人,帮忙把活都干完了,卢皎月也顺理成章地提出了休息。
    她试图委婉地赶人,并把先前周行训自己提到的医官话搬了出来,“今日劳陛下费心了,妾也能照着医官嘱托好好休息一阵子。”
    周行训连连点头:“朕早就觉得皇后该好好歇歇了!”
    卢皎月:?
    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
    事实证明,确实不对。
    卢皎月以为的“休息”:好好睡一觉,或者揣个暖炉在手里、晒着午后太阳看话本子,旁边再放一杯清茶。
    而周行训定义的“休息”……
    丝竹声声入耳,钟鼓喤喤,磬莞将将,明明是帘幔轻扬、光影如画的古风场景,硬生生地让人联想起了迪厅现场。
    睡什么觉啊?起来嗨.jpg
    卢皎月:“……”
    从某些角度来看,周行训也是很牛逼了。
    卢皎月在音乐上面造诣不深,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乐声和平日里宫廷的曲子不大一样,隔了一会儿才从那铿锵中夹杂着金戈之声判断出这似乎是一曲军阵曲。
    旁边的周行训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边上坐着。
    但他明显对这曲子非常熟悉,神色中带着点听惯了的无聊,没看场中,倒是撑着脸盯着卢皎月看。
    这目光过于具有存在感,卢皎月忍不住投过去疑问的一瞥,无声询问:怎么了?
    周行训没回应这个问题,他像是被这一眼提醒了什么,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扬着问:“皇后要看剑舞吗?!”
    周行训的行动力一向超群。
    卢皎月没在第一时间出声反驳,他已经执剑起身,单手在矮桌上一撑,一个腾跃就落入了场中。
    卢皎月那声疑惑的“嗯?”还没来得及问出,周行训已经以实际行动解答了这个包含“什么剑舞”“谁的剑舞”“怎么舞”等等复杂语气词。
    底下演奏的人不愧是宫廷乐师,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奏乐,而是纷纷抱着自己或轻或重的乐器,忙中有序地往后撤去,眨眼间就让出了大殿的中央……熟练得让人心疼。
    卢皎月:“……”
    这人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她心底默默吐槽着这些,但是目光仍旧控制不住地落向了场中央。
    吹毛断发的名剑驯服地在他掌心旋出剑花,清亮的锋刃有几个角度映出那双格外锋利的眉眼。腾跃旋转间,腰腹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身体。
    这其实不全然是“剑舞”,过于凌厉的剑风甚至牺牲了部分观赏性。
    但那凛然又锋利的气势足以夺得人全部注意力,旋身间不期然对上的眼神甚至让观者禁不住背生凉意。
    只是在卢皎月更确切地感知到那股森凉杀气前,却觉对方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间柔软了下去,眼底甚至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卢皎月怔了一下神。
    待要仔细去看,却听一道重音的鼓点声之后,他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长剑带着凛凛寒光倏地刺出,劲瘦的腰肢之下,下摆的衣袍飞扬着绽开。
    矫健而又危险。
    就连此刻舒展着身体凌空停滞的姿态,让人联想到的也绝非什么轻盈的飞鸟,而是鹰隼一类的猛禽。
    ……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曲末收声,旋出了残影的剑被稳稳握在了手中,动作之利落都让人听到了风声的止音。
    周行训稳稳地落地后,收剑入鞘。
    额上有微微的汗气蒸腾,但是气息却十分平稳,阳光似乎在这一瞬间也格外钟爱于他,为那双还染着未褪剑气眼眸镀上了一层暖调的浅色。
    卢皎月莫名觉得这场景很适合他。
    灼灼烈阳下冰凉又锋利的剑意,周行训身上就是有这种极度矛盾的气质。
    四目相对,周行训突然笑了起来。他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不等站定,手肘就在桌子上一碰,借着小臂压下去的力道,硬生生地把自己上半身拉了过去。
    这么一张眉目俊朗的脸几乎是撞入卢皎月的眼中。
    阳光映亮了他额上晶莹汗珠,熠熠光彩溢满眼底,那张脸上尽是明亮又灿烂的笑意,声调也是抑不住的昂扬。他问:“皇后喜欢吗?”
    少年意气,灿过骄阳。
    第14章 帝后14
    “皇后喜欢吗?”
    被周行训的身上那过于欢乐的气氛感染,卢皎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下巴压了一半才顿住。
    但是好像已经没什么用了。
    周行训脸上本来已经很灿烂的笑又灿烂了一个度,卢皎月甚至都有种他在布灵布灵发光的错觉。
    卢皎月:“……”
    算了。刚才的剑舞确实又凌厉又震撼。
    笑容实在是个很具备感染性的东西,卢皎月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有什么可开心的,但是也忍不住跟着扬起了唇角。她倒是想起了前一天大殿上南吴来使的彩虹屁,再想想周行训当时的表现,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啊……
    稍微被夸一下尾巴就要翘起来。
    但是她好像也没夸啊?
    卢皎月刚这么想着,就听见周行训语气雀跃地接着,“朕还会弹琵琶!皇后要听吗?和吕甾比是差了点,但也很好听。”
    说他谦虚吧,他能大言不惭地说“好听”,说他骄傲吧,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挺有认知的。
    但周行训就这么一说,底下的人可不敢受着。
    那名叫吕甾的乐官忙越众而出,叩首道:“陛下过言了。奴汲汲于钻研技艺,便是有一二所得,也终是奇淫技巧尔,怎堪与至尊相较?陛下揽九州之土、四海之民,手握大道至理,拨弦转轴皆是天地之音,此天下间,何处去寻第二人?”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老板踩着自己夸你的时候,你不能直说“我就是个小垃圾”,那是在打老板的脸,但也不能直接认下来,那是不给老板面子。所以得换个赛道啊!咱就是一个搞技术的,顶了天的也就是一个技术人才。怎么比得上老板您呢?高瞻远瞩、纵览全局……可见能在这宫里混出来,在语言的艺术修养上面,全是满分毕业。
    周行训很爱听人夸奖,但是对乐官的这番恭维,他却意外没什么反应,态度显得很冷淡。不过他情绪上倒是仍旧兴致勃勃的,一边接过琵琶来,一边问卢皎月:“皇后可有什么想听的曲目?”
    卢皎月终于回神,婉拒:“妾对乐理无甚造诣,恐怕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周行训一愣,“皇后不喜欢啊?”
    他像是有点失望,但又眼巴巴地看过来,“皇后真的不听听吗?朕觉得朕弹得挺好的。”
    卢皎月这次拒绝地更直接了点。
    她冷酷无情地,“不了。”
    上一个这么有艺术造诣的皇帝,你是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下场的。
    卢皎月心情颇为复杂地发现,周行训身上真有点“亡国之君debuff叠满了”的意思在。
    再次被拒,周行训脸上的失落相当明显。
    但是他心情自我调节的能力一向是点满了的,只不过转瞬间就恢复过来,感慨:“皇后还是更喜欢舞啊。”
    他像是思考了一下,又飞快接上:“那个、那个……她不是跳得挺好的?皇后记得吧?”
    卢皎月:?
    什么叫“那个、那个”?他该不会是指女主吧?她辛辛苦苦安排,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不过就是在表演的时候差了一点点风。结果在周行训这边就成“那个、那个”了?
    这大概就是认认真真做了一整本的暑假作业,老师在翻开最后一页写了个“已阅”,亦或是揪光了头发做了一整个学期的课程设计,最后得到了一句“咱们还是按平时分来”……那股胸闷气短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
    周行训却还无所察觉,他已经转过头去吩咐身侧的人,“你去叫她来。”
    刘通不愧是能在一众宫人里面脱颖而出留在周行训身边的人,在揣摩上意这方面就没出过错,闻言立刻回,“陛下说得可是当日湖畔凌波舞的姜才人?御水凌波、实在甚美,奴还以为看见仙女了呢。只是与此大殿中欣赏,终究差了几分意境,陛下可要带着皇后移步蓬莱仙岛?”
    蓬莱当然不是东海的那个蓬莱。
    前梁皇宫绕湖而建,于湖心堆土成岛,水面起雾时好似仙气缭绕,故而以海外三仙山为名,最大的那个岛被称为“蓬莱仙岛”。
    刘通这一段话提了名字、说了特征、夸了人,最后还连表演场合都安排上了。
    他真的,我哭死.jpg
    卢皎月真的要哭死了。
    她甚至没空哀悼自己失败的剧情推进,紧急开口叫了停,“陛下见谅。姜才人近来身体不适,恐怕不好御前献舞。”
    医官还没诊出来,但是女主这时候可揣着崽呢。
    撮合男女主虽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小世界的意识庇护,那孩子应该没那么脆弱,但是万一呢?这个小世界意识没用到连个男女主一见钟情都搞不定,卢皎月可不敢相信它的保护力度。
    周行训闻言回了一下头。
    错觉吗?皇后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这点疑惑也就一闪而过,周行训没往心里去,他随口就道:“那算了,就让魏……”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他记得皇后好像不太喜欢魏美人。
    问题不大,那就再换一个。
    只是周行训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一时居然没找到印象深到给他留下记忆的。
    都是依稀有点画面,有甩袖子的、有舞扇子的,还有转圈的……都挺漂亮、挺好看的,然后就完了。
    周行训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为难的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他俯下身去,一把把卢皎月从矮几后面抱出来,语气雀跃地,“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与其说“抱”,不如说“拎”。
    他是掐着腋下把人提起来的。
    卢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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