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说话,只嘴角含笑,静谧的听着家人们的闲聊笑语。
    偶尔也会看看窗外的夜色,美的让她沉醉……
    ……
    一九陆九年,三月六日。
    惊蛰。
    夜。
    给李思过完生日后,也终于到了踏上回程的日子……
    李源依次抱了抱两个怀孕的妻子,又抱起老二李思。
    李思紧紧搂住父亲的脖颈,少见的流露出这种亲近情感。
    李源温声笑道:“每过一天,就画一个鸡蛋。在你画到一百个前,爸爸和哥哥一定回来。”
    李思没有说话,重重点头。
    另一边,娄晓娥还是有些舍不得,对李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爸爸的话。
    娄秀则正处在情感爆发期,好几天眼睛一直都是红的。
    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李源再次拥抱两个妻子,又和前来送行的娄家人依次致意,待听到大门口的动静后,不再停留,带着儿子大踏步离开。
    乘上哈雷尔开来的汽车,一路驶向海边码头。
    那里早有蛇头等候多时,和哈雷尔简单作别后,李源带着儿子上了一条暗嗖嗖的船,随着船只启动,码头越来越远,父子二人踏上了回返京城的路程……
    ……
    第226章 赤脚医生手册!
    二月三日,教出了严济慈、赵忠尧、柳大纲等大家的国宝级数学家熊庆来先生,不幸去世……
    紧接着,陈寅恪也……
    ……
    “还跑的动么?”
    宝安通往粤州的路上,李源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儿子,笑眯眯的问道。
    李幸不愿被父亲看扁,这才刚出来第一天,他用力的点了点头,不过还是仰着脸说道:“爸爸,我想喝水。”
    李源呵呵笑道:“喝,但是要小口小口的喝,要节约用水,野外池塘里的水不能喝,小心血吸虫。”
    他空间里自然有足够的储备物资,但想要锻炼孩子的野外生存意识,就不好敞开了供应。
    从解放包里拿出军绿色水壶递给儿子后,看着他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李源又笑了起来。
    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打扮。
    李幸小口小口的抿了几口后,把水壶交给了父亲,目光远眺,看到周围大片大片开阔的田地,道:“爸爸,大陆可真大。”
    李源笑道:“这才到哪?过几年咱们去草原看看,去东北大平原看看,再去西疆广袤无垠的大戈壁上看看,那才能看到什么叫真正的天地之广阔兮!”
    路上时有牛车缓缓驶过,老百姓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肉,干瘦黑黄,目光黯淡。
    “爸爸,这牛车是他们自己的吗?我在报纸上看过,大陆百姓没有任何自己的私产。”
    李幸小声问道。
    李源摇头道:“的确不是他们的,是生产队的。”
    李幸目露不忍,不过他没再问什么。
    出门前就交代过,到了大陆后,最好少说话。
    李源带着儿子继续前行,一直走到李幸精疲力尽时,才总算遇到了一辆拖拉机。
    李源招手拦了下来后,拿出了他的身份证明,和轧钢厂开的介绍信,虽然对方不识字,可还是载了父子两人一程。
    可惜即使如此,爷俩赶了一天的路,也只走了不到一半。
    夜里露宿野外,李源从“解放包”里拿出了薄毛毯,点起了篝火,运气不错还抓到了一条不小的鱼和野兔……
    李幸哪见过这阵仗,比过年还高兴。
    吃饱喝足后,躺在父亲身边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继续向粤州方向前行。
    紧赶慢赶,终于在夜晚降临之前进了粤州城。
    “啊!!爸……爸爸……你看那!”
    沿着中山七路往火车站方向行去,李幸忽然惊叫了声,李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具尸体挂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也不知多久了。
    李源眉头皱起,父子二人的动静被一个路过的老人发现,老人用白话问清父子两人是什么人,并看过李源的身份证明和单位介绍信后,老人叹息道:“应该只是个别想不开的,不像那年……幸亏你们不是前年来的,不然怕是难跑出去。”
    李源道:“这是为什么?阿伯,前年发生了什么?”
    老伯道:“还能为什么……那年也不知怎地,突然发癫说要打劳改犯。先是学生们打,后来一些不安分的东西,也浑水摸鱼,不管是不是劳改犯,都往死里打。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八月十二号早上,我从惠福路家里出来,走海珠中路到西门口,乘十九路公共汽车准备去白鹤洞学校办点事。上车之前我就发现这段路有一个吊尸,上车后,沿路看得就多了,中山七路,中山八路,过珠江大桥,芳村……一直到白鹤洞。
    下车后,正好看到有一家子从北面南下粤州的,因为不会说白话,被人围着打啊,那人跪地给一圈人磕头,满嘴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可还是被打死了……”
    等辞别老人后,父子俩继续往前走。
    李幸忽然愤恨道:“爸爸,现在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和妈妈去港岛了。”
    李源抚了抚他的额头,轻声道:“儿子,这只是这个世界真实面目的冰山一角,并不是最残酷的地方。
    你在港岛报纸上每天都能看到长篇累牍的报道,讲这里如何荒唐黑暗。可你能看到对世界其他地方的报道么?
    前年老美底律特整个城市都烧成了废墟,无数罪恶发生。老美一天射杀的黑人,要比粤州城一年死于他杀的人还多。
    马丁路德金为黑人说了几句梦话,去年就被枪杀了。
    更不要说麦卡锡在十多年前掀起的那场恐怖的运动会,受到迫害的人超过两千万。
    还有,老美在安南打了十几年了,杀了无数的平民,港岛报纸会说吗?
    再看看印度,数以亿计的贱民活的比猪狗都不如,高种姓杀一个贱民,甚至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贱民的后代,子子孙孙都为贱民。
    至于再往前,英美那些所谓的文明绅士国家,对殖民地原著民的残酷屠杀和迫害,就更不必说了。
    儿子,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爸爸不会说眼下的一切是对的,因为现实的确是在走弯路,很曲折,很迷茫也很痛苦的弯路。
    但是,至少人民不是贱民,不是黑奴,我们只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你可以批评,可以愤怒,可以悲伤,但不要被西方所控制的报纸宣传所蒙骗,去憎恶自己的祖国。
    如果说这个国家有什么天大的罪过,那就只有一个:贫穷落后。
    你当然可以讨厌看到的这一切,却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
    蒸汽火车一路北上。
    父子二人在火车上很少说话,李源让李幸多观察,多思考,少开口。
    经过五天四夜后,火车缓缓停靠燕京站。
    下午四点半,父子俩带着一身馊味,下了火车后直奔北新仓胡同,五号院。
    门锁都是完整的,看着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家,李幸有些激动。
    他看着街道,隐隐还记得,四岁那年,就是在这里,父亲送他和妈妈上了汽车,自此天各一方。
    打开房门后,李源笑道:“走吧,进去,回家了。”
    李幸跟着父亲进门,忽然想起道:“爸爸,大黄呢?”
    李源笑道:“在隔壁你师爷家里。你先去正房看看,爸爸给你准备洗澡水,你洗个澡后好好睡一觉,爸爸就从工厂回来了。”
    李幸很懂事,一个人去了北屋,看看能不能让模糊的记忆清晰一些。
    李源烧了一锅水,这里有李桂、李母十天半月过来开开窗、透透风、晒晒被褥,清扫清扫,所以倒还干净。
    等李幸洗完澡换完衣裳后,见父亲已经煮好了面,父子吃完面后,李幸去卧房休息了。
    坐了几天的火车,也已经到极限了。
    等李幸睡着后,李源才出门锁好门,去了轧钢厂。
    ……
    李源是去年十二月份离开的,至今已近四个月。
    四个月里,他没理过一次发,头发已经覆盖住了耳朵。
    胡子也已经有一个月没剃了……
    而近十天,他也没洗过头,没洗过脸……
    蒸汽火车上那个封闭环境待了五天四夜,整个人都成馊的了。
    所以当他步履蹒跚的准备走进轧钢厂时,毫无意外的被门卫拦了下来:“欸,要饭的,往哪闯呢?”
    李源用手扬起头发,看向门卫处,“哟”了声道:“这不是马科长么?您怎么还亲自在这看大门?”
    “嚯!”
    马长友惊呆了,几步上前,仔细看了看胡子拉碴的李源,道:“李医生,您这是……怎么着了?”
    熟悉的京腔京味儿,李源居然觉得还挺亲切,他笑道:“这不是奉李主任之命,外出公干了吗?试验几种新药,漫山遍野的找草药,有些腌臜……马科长,怎么样啊,咱们轧钢厂还好吧?”
    马长友说不出话来,只能竖起大拇指道:“李大夫,我只能说您是这个!好,咱们轧钢厂好着呢!”又压低声音道:“现在什么都是李主任说的算,咱们弟兄的日子别提有多好过。别出去了,在厂子里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多着呢!今天部里来人,李主任正在接待,兄弟要不你再等等?”
    李源哈哈一笑,道:“那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大踏步的走向行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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