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赶忙捂住玉儿的嘴,连呼“童言无忌”。
    小姑娘只大人说过,沈奶奶家有位沈叔叔一直在外头打仗不回家,听说有人打赢了仗,当上皇帝,便想到沈叔叔。
    梅泠香愣住。
    沈大娘吓得脸发白:“幸好只有咱们几个在,否则你这小丫头就要被抓到牢里去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兴说,你沈叔叔也没那么大本事。”
    满屋子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觉得那得胜的起义军,跟沈毅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沈毅已有数月没写信回来,如今终于尘埃落定,沈大娘既安心,也担心。
    安心的是,沈毅不用再跟着起义军出生入死,担心的是,沈毅到底还有没有命回来?
    看出沈大娘的担心,梅泠香心内暗叹,劝慰几句,便把玉儿的小脸掰正,佯怒道:“玉儿,好好吃饭,否则晚些出去玩,你可追不上虎子他们。”
    玉儿是几个玩伴里最小的,腿最短,又喜欢追着哥哥姐姐们跑,轻易便被梅泠香拿捏住。
    也不要许氏喂她了,自己扶着碗边,大口大口吃。
    梅泠香微微摇头,想起她们对其一无所知的新皇帝,她只希望这位改朝换代的新帝,是一位英明的君王。
    好好指定国策,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三年战乱,天下必是满目疮痍,她们这些寻常百姓,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梅泠香有些想回闻音县,可孩子尚小,走远路怕水土不服。
    云州一带的天气,也一日一日热起来。
    她与阿娘、松云商量一番,决定等夏末初秋动身,或者等玉儿再大些,明年开春动身也不迟,正好赶在明年清明前,回到闻音县,去爹爹坟前坐坐。
    捣花汁的时候,闻着淡雅的花香,梅泠香想着改朝换代的事,忽而顿住。
    她想起一个人,高师兄。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师兄还在京城为官,不知新帝会不会重用旧臣,而高师兄这样的旧臣,又愿不愿意恭迎新帝?
    梅泠香离得远,并不知晓京城的情形。
    而章鸣珂,他身先士卒,第一个带兵攻破城门,将马蹄踏上京城的长街。
    他对京城的一切,要熟得多。
    在进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骑着战马,径直冲到高泩家门前,趾高气扬地叩开门,居高临下望着昔日看不起他的人,让他们看看他今日有多威风。
    实则,当他真正骑马立在高泩家大门前,他却迟疑了。
    满城百姓、官员皆是风声鹤唳,紧闭门户,高家也是如此。
    章鸣珂望着那严丝合缝的大门,并未下马叩门,而是勒住缰绳。
    马儿百无聊赖地点了几下地面,哒哒的轻响让他忍不住牵起一丝自嘲的笑。
    三年来,他身经百战,多次闯过鬼门关。
    他是功勋赫赫,还是一无是处,已是既定的事实,何须旁人评说?
    江山初定,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去做,而不该陷在这微不足道的执念里。
    默立须臾,章鸣珂掉转马头,去承担他眼下应当担起的职责。
    李飞栋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晋,自此大魏改称大晋。
    诸多立过功劳的旧部,皆被封官拜相。
    身为皇帝唯一的结拜兄弟,章鸣珂被封为大晋唯一的异姓王,宸王。
    食邑之广,令人咋舌。
    旧部里虽有彼此不服的,却没人敢对章鸣珂不服,毕竟谁都知道,他打起仗来连死都不怕,是真正去拼命。
    他还为李飞栋挡过箭,险些丧命。
    是以,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谁也不敢质疑。
    旧部暂且能安抚住,旧朝的京官们如何发落,却是个难题。
    李飞栋心中已有想法,却还想试探旧朝文武官员的态度。
    他下旨,让旧朝的文武官员各上一道贺表。
    最初三日,无人应声。
    直到第四日,有两人将贺表递进宸王府,请他转交皇帝。
    一个是昔日吏部侍郎梁彬,曾与宦官勾结,残害清流的奸佞小人。
    另一位,倒是让章鸣珂有些意外。
    不是旁人,正是昔日将他比成地上污泥的榜眼高泩。
    章鸣珂捏着那份贺表,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唇角牵起一丝嘲讽。
    这般没有气节的小人,便是梅泠香倾慕许久的郎君么?
    高泩做出此举,必将被满朝文武耻笑,难道他们不知道么?
    是梅泠香让他做的,还是他不顾梅泠香反对,自己执意要出风头,为权势折腰,博一个好前程?
    章鸣珂略想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是多清傲的人,怎会愿意让高泩写出这份贺表?
    如今,高泩把贺表递到他手里,梅泠香若是知晓,会是怎样的表情?
    哦,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如今贵极人臣的宸王是他章鸣珂。
    就凭梁彬曾经做的事,死不足惜。
    可高泩呢,章鸣珂并不希望他就这么被皇帝冷落。
    他不是想表现么,那便给他机会表现。
    “沈毅,把贺表送进宫里去,顺便替本王递一道折子。”章鸣珂说着,把贺表合上,交到沈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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