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值守官员都走了出来,卢侍正抓着同僚交待了章府丞的话,“快,赶紧去,耽搁不得。”
    章府丞朝菡萏院走去,卢侍正也顾不得规矩了,急急跟了上前。
    夹道中风凄厉呼啸,脚踩在积雪上簌簌响,滚灯晃动,照着地上凌乱的脚印。
    卢侍正越看越心惊胆战,他凑近了章府丞,低声道:“章府丞,你说,可是秦王那边贼心不死?”
    章府丞满肚皮的烦恼,闻声斜瞥了眼卢侍正。卢侍正迎着章府丞的鄙夷,顿时干笑了声,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着实傻了些。
    秦王若贼心不死,刺杀一个太子妃有何用。要刺杀,至少也刺杀皇太孙、太子才是。
    刺杀太子妃的用意,一目了然。
    后宅争宠。
    细数齐重渊后院有品级的妻妾,掌权管事的,除了太子妃便是文素素。
    卢侍卫不禁看向望湖院的方向,神色欲言又止,心中的那些想法,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章府丞一言不发,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丰裕行的易主,薛恽之死,太子妃受伤遇刺。
    这里面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上去都是在针对太子妃一系。
    能有本事与太子妃唱对台戏的,自无需多说。
    章府丞却琢磨不定了,刺杀太子妃的事情,做得也太明显,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还没能得手。
    卢侍正一边走一边偷瞄章府丞,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跟着默不作声到了菡萏院。
    菡萏院院门紧闭,卢侍正正欲上前叩门,这时门一下被拉开了。太子妃院子伺候的二等丫鬟青芜出现在了门口,见到他们两人,愣了下曲膝见礼:“我领了太子妃的吩咐,正要去请见殿下。”
    章府丞讶异了下,看来,菡萏院上下,都不知齐重渊已经进宫之事。
    不过,太子妃回薛府时,齐重渊尚在府中,太子妃出事,菡萏院肯定乱做了一团,一时间没能弄清现状也是常情。
    章府丞便委婉将眼下情形说了:“我已经差人进宫去回事,先去京城的铺子请大夫过来给太子妃治伤。太子妃如今伤势如何了?”
    太子妃只信任罗嬷嬷与雪红,贴身使唤的只有她们两人。
    青芜以前只担着跑腿打杂的差使,如今她也是被使唤着跑腿传话。太子妃一身血回到菡萏院,青芜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慌乱地道:“我这就去回禀太子妃。”
    章府丞还想说什么,青芜已经跑远了,他只能继续站在廊檐下等着。
    青芜进了屋,罗嬷嬷回过头看来,尖声道:“你怎地回来了,殿下呢?”
    青芜不敢去看半倚靠在软塌上,微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的太子妃,垂下头结结巴巴说遇到章府丞之事。
    罗嬷嬷赶忙看向了太子妃,焦急劝道:“太子妃,殿下进宫了,太子妃先换身衣衫,待大夫来了诊治包扎。”
    太子妃缓缓睁眼,垂在身前的手臂,传来钻心地疼。她却全然顾不上了,脑中一团混乱,拼劲全力,亦无法集中精神。
    齐重渊进了宫,圣上定当又病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了圣上身边。
    若是圣上这次熬不过去,圣上驾崩是天大的事,她就白辛苦一场。
    无人顾得上她的伤,且她的事,反而会引来齐重渊的厌恶。
    丧父,登基,她算老几?
    太子妃几乎将牙咬碎,眼中狠戾闪过。
    以前的章长史,现在的章府丞,算是老熟人,与他打过无数次的交道。
    殷知晦几乎不用他,那是她曾好奇问过,殷知晦很是君子回了句:“章长史事事都安排得妥当周全,当有大用才是。”
    当有大用,王府太子府都不够他施展才能,那是要入阁拜相,考虑天下民生了。
    考虑太多力保自己不出差错,便会束手束脚,跟她以前一样。
    太子妃心一横,虚弱地道:“罗嬷嬷,你亲自去告诉章府丞,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伤口还在流血,实在没力气见他们,也不敢轻易让不熟悉的大夫诊治。你交待章府丞,菡萏院的护卫,就托付给他了,待我能平安活下来,我们母子三人,将会深深感激不尽。”
    罗嬷嬷忙说是,对青芜厉声道:“你守着太子妃,要寸步不离,不错眼看着!”
    青芜慌乱地点头如啄米,连连应下保证。罗嬷嬷一晚惊吓过度,在车里摔得老骨头都散了架,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此刻她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费力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院门外见到章府丞,将太子妃的交待细细说了:“有劳章府丞,卢侍正。”
    章府丞神色变了变,斟酌着道:“太子妃的伤处若没大夫诊治,要是继续流血下去,只怕太子妃的身子撑不住,还请嬷嬷要多劝劝太子妃。”
    罗嬷嬷整晚的惊惧,突地就爆发了,她尖声嚷道:“太子妃怕,我也怕!雪红护卫都被害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府里却没能逃过去!”
    这句话章府丞不敢接,忙讪讪道:“嬷嬷别怪,我先告退,交待护卫前来。”说罢,他抬手一礼,忙不迭转身离去,卢侍正赶紧跟了上前。
    两人走在夹道里,谁都没有做声。卢侍正憋不住了,小声道:“章府丞,你看这件事闹得。要真是出了事,你我这些当值的,都脱不了干系啊。”
    章府丞也是满肚皮的烦躁,不耐烦地道:“再派人进宫去请太医,回禀殿下知晓。护卫呢,让护卫将菡萏院围住了,别到时出了事,再怪罪到你我头上!”
    卢侍正脸抽搐了下,嘟囔道:“这不看大夫,护卫又不能止血。太子府要真是有危险,也该守住张良娣的院子,那里还有个二哥儿呢。”
    章府丞愣了下,连忙加快了脚步,紧张地道:“快去,我都忘了还有二哥儿!”
    卢侍正就是随口一说,章府丞竟当了真。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赶忙去叫来了护卫头领范朝,仔细交待了下去。
    范朝当即传令,将护卫都安排到了太子妃的菡萏院,张良娣的蔷薇院,将两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望湖院。
    送走汪余,文素素走到窗棂边,朝外看去。
    外面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两处院子的灯火,在雪夜里格外打眼。
    李三娘送了热酒酿进屋,道:“外面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大家都睡不着了,陈厨娘起来煮了锅热酒酿,娘子吃一碗暖暖身子。”
    热酒酿发出香甜的气息,在冬夜中很是诱人。文素素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羹匙搅动着碗,道:“你们都吃一碗,该歇着的,都去歇着。”
    李三娘说是,“陈厨娘煮了一大锅,大家都有份。”
    望湖院的规矩一向如此,在大家忙碌,熬夜等时候,肯定会有吃食备着,不拘谁都可以享用。
    门帘掀开,杨嬷嬷从外面进了屋,上前道:“娘子,张良娣那边的护卫多,我只远远瞧了一眼,听到二哥儿哭得很是厉害。恐怕是护卫动静太大,吵着了二哥儿。”
    文素素慢慢放下了调羹,神色变得凝重。
    大风雪的天气,张良娣的院子一下被护卫围住,她担惊受怕,二哥儿也跟着哭闹不休。
    大齐的医术落后,养大小孩本就不易,一个着凉就可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不到一岁的二哥儿。
    张良娣的院子,丫鬟嬷嬷乳母,人手皆是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妃受伤,对齐重渊来说,份量还不够重。
    要是加上二哥儿,齐重渊就该发狂了。
    若是二哥儿没了,齐重渊只剩下了皇太孙这个独子。太子妃身为他的生母,哪怕被查出来她的所作所为,薛恽又不得齐重渊待见,死不足惜,齐重渊也会对她网开一面。
    太子妃一计接一计,反应还真是够快,她是打算要一箭三雕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越来越大, 如柳絮般上下翻飞,文素素立在窗棂边,望着外面因为雪变得明年的天地, 当即立断对李三娘杨嬷嬷叮嘱了一通。
    李三娘与杨嬷嬷分头前去忙碌, 文素素穿戴好,领着两人朝蔷薇院走去。
    护卫不停走动巡逻, 身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见到她们过来, 护卫头领立刻紧张起来, 定睛一打量,大步走了上前,抱拳见礼:“见过文良娣, 不知文良娣前来有何事?”
    文素素颔首还礼,客气地道:“范统领呢?”
    护卫迟疑了下,道:“文良娣请稍等, 容我去请示。”
    文素素便站在廊檐下背风处等,很快,范朝疾步匆匆走了过来,他抱拳见礼,关心问道:“娘子怎地来了?雪大, ”他朝蔷薇院门房一指,“进屋去说话吧。”
    在茂苑时清理海税时,范朝曾与文素素共事日久,牛头村对付武氏兄弟那晚, 两人一道并肩杀敌,那份情谊, 自是非同一般。
    回到京城,两人便极少见面吗, 甫一见到,那股熟稔感很快就回来了。
    文素素道了谢,“我说几句话就走。”
    今晚不太平,范朝心中大致知晓些,文素素的身份不方便,她得避嫌,便未再多劝,让心腹在一旁守着,道:“娘子请说。”
    文素素低低说了起来,范朝神色微变,边听边不住点着头,待她说完,肃然道:“娘子提醒得是,这件事容易办,娘子且放心。”
    “唉,这大风雪,大家都辛苦了。”文素素只站了一会,双腿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她抬腿踱着步,望着已经成了雪人,还在院外走动巡逻的护卫们,眉头紧拧,示意杨嬷嬷与李三娘上前。
    文素素指着两人怀里搂着的匣子,解释道:“天气冷,我让他们拿了些蜜,酒酿与蛋,还有些肉干。这个吃起来容易,你们煮茶的壶便可以煮,酒酿煮沸腾加鸡蛋,喜欢吃甜的放些蜜,就是一碗香甜暖和的蛋羹。肉干顶饿,当差也不能饿着冷着。”
    以前在茂苑时,文素素也如现在一般,尽可能让底下的人能歇好,吃好。她并不温和,相反总是冷冷清清,一看就不好接近。底下的护卫们,皆暗中争抢要跟着她去当差。
    范朝像是回到了以前当差的时光,心中一暖,不由得高兴笑起来,亲自接过了肉干,让下属将酒酿与蛋拿进屋:“我就不与娘子客气了。”
    文素素颔首下去:“我就不多打扰了,有劳。”
    范朝嚼着甘甜的肉干,目送文素素离去,唤来心腹,顺手递给他几根肉干,照着文素素的话,仔细安排下去。
    很快,心腹各自离开,没入了风雪中。
    夜一点点变深,雪下得小了些。院子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的二哥儿,也已经进入了安睡。
    太子府沿着以前王府的规矩,哥儿们身边有两个乳母伺候,如福姐儿四姐儿等,皆只有一个乳母。
    夜半时分,乳母会给二哥儿喂奶。到了时辰,前半宿当值的乳母吴氏回去歇息,照顾下半宿的乳母林氏进了暖阁当值。
    睡在悠车边塌几上值夜的丫鬟绿菊杏儿,睡眼惺忪看了眼,见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含胸缩背的林氏,皆继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冬日严寒时,恐乳母冻着生了病,将病气过给主子,她们都穿得很厚。
    二哥儿在亮堂处睡不好,暖阁内只点着盏微弱的小灯盏。屋内昏暗,林氏熟门熟路摸到悠车边,一阵窸窣响动之后,只听到几声哼哼唧唧,便是吧嗒的吃奶声。
    林氏喂完了奶,换了尿布,将二哥儿放回了悠车。她似乎在盖被褥,听到哐地一声响。
    绿菊杏儿皆十余岁出头,绿菊还在继续呼呼睡,杏儿要稳重些,她支起半边身子,揉了揉眼睛,屋内还是暗沉沉看不甚清楚,她便含糊着问了句:“怎地了?”
    林氏压低声音道:“没事,不小心撞了下。”
    冬日解开衣衫喂奶,屋内有熏笼也同样冷。杏儿听林氏的声音发颤,以为她被冷着了,迷迷糊糊睁着眼睛等着,二哥儿在悠车里蹬了几下腿脚,便安静了下来,杏儿放心继续睡了过去。
    仿佛才合上眼,二哥儿嘤嘤开始哭,绿菊翻了个身,杏儿不放心坐起来,准备下榻去哄。
    林氏先一步,上前抱起了二哥儿,飞快地道:“又尿了。你们睡吧,我来。”
    二哥儿经常夜哭,伺候的丫鬟们哄不好,只有两个乳母才能勉强哄睡。今夜府里出了事,蔷薇院不清楚就里,只看到护卫的阵仗,张良娣并仆从们都吓得不轻。二哥儿哭闹不止,两个丫鬟与先前当值的乳母一起,好不容易才将他哄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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