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人惯是会看碟下菜,掌事的徐公公又个贪婪的,什么油水都想扣一点,偏他又是个有眼力见的,谁得势谁不得势,惯是能看清宫中的风向,做事也有分寸,这么多年,居然谁也没能叫他跌下来。
    小林子想起今日御膳房的场景,还有点气不过。
    他跟着云贵嫔,在颉芳苑外,谁不敬重他两分?偏偏今日御膳房给了他没脸。
    要他说,那仪美人只不过得了两次侍寝,再有恩宠能比得过他家主子去?
    居然让他给一个美人让路。
    想至此,小林子忍不住隐晦地添油加醋:“奴才气不过,想和那徐公公理论两句,又担心回来晚了,耽误主子用膳,只得忍下这口气。”
    “但那闻乐苑的小松子也实在轻狂,居然真敢让主子排在后面!”
    他话音落下,云贵嫔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她去年才入宫,在新妃中一贯得宠,便是早她入宫几年的妃嫔也少越过她的,从未受过底下人的怠慢,这还是头一遭。
    雅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小林子,将其中的添油加醋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皱了皱眉。
    仪美人正得势,背后又有良妃娘娘做靠山,主子和仪美人对上不是一件好事。
    雅杏低声劝慰:
    “都是底下的奴才不懂事,主子不值当和他们生气。”
    她特意略过闻乐苑,不想让主子和仪美人矛盾加深,雅杏替主子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甜汤,安抚道:“小林子专门替主子点的甜汤,主子尝尝如何?”
    被点了名,小林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雅杏,知晓自己的心思暴露,他一时有点悻悻,又难免觉得雅杏没志气。
    云贵嫔接过甜汤,咽下一口,稍凉的甜汤有点腻,叫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放下碗,雅杏见状,心底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果不其然,只听见主子语气冷淡道:
    “是有点轻狂了。”
    雅杏沉默。
    小林子却没忍住地勾了勾唇角。
    与此同时,闻乐苑也在进行着相差无几的对话。
    小松子不敢隐瞒,回来后,就将御膳房一事报了上去:“奴才早到了一刻钟,御膳房的公公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道甜汤,那颉芳苑的小林子一见奴才在等甜汤,就直接道云贵嫔也喜欢,让奴才让给他。”
    小松子觉得小林子真是搞笑。
    云贵嫔喜欢,再点就是了,小林子就非得抢他这一份?
    幸好御膳房的徐公公没顺着小林子,否则,恐怕今日御膳房真的得闹起来。
    自家主子有恩宠,刚入宫位份也不低,不闹事也就罢了,哪有人让人欺负了的道理,小松子自然不想在外堕了他家主子的名声。
    只不过小松子难免还是有点不安,怕主子觉得他办得不妥,说完后,颇有点忐忑地等着主子的反应。
    邰谙窈听完,将这事记在了心底,和煦地点点头:
    “你做得对,说是要求你们稳重点,但也不是让你们胆小怕事。”
    小松子脸上终于露了笑,如释重负地退下。
    待殿内没了外人,绥锦有点担忧:“今日虽说我们闻乐苑占理,但云贵嫔若是计较,心中恐怕会记恨上主子。”
    邰谙窈白日中被时瑾初拉着胡闹了一通,浑身乏得紧,恹恹地耷拉着眸眼:
    “计较便计较,若是一直瞻前怕后,岂不是人人都得叫我顾忌着。”
    见她心底有数,绥锦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宫门已经落锁,御前也没传消息来,绥锦心疼地服侍她上床休息,待瞧见她锁骨处嫣红时,忍不住低声:
    “青天白日的,主子也太胡来了。”
    邰谙窈被说得臊得慌,一想到白日中情景,她就浑身不自在,她捂住脸,埋在锦被中,瓮声瓮气道:“他拉着我胡闹,我能怎么办。”
    绥锦转念一想,觉得主子说得没错,不敢对皇上言语不敬,但心底难免埋怨那位没有分寸。
    万一传了出去,对她家主子名声多不好?
    绥锦心底担忧,直到翌日,让宫人出去打听了一番,确认外面没有传出闲言碎语才觉得松了口气。
    今日请安时的气氛有点压抑。
    左右不过是因为皇上许久不进后宫,邰谙窈扫了眼满殿的妃嫔,发觉除了皇后和敬妃还按捺得住,其余人脸色难免有点寡淡,勾心斗角都提不起精神气。
    请安后,邰谙窈难得没有直接回闻乐苑,而是跟着良妃一起去了蔌和宫。
    无他,请安时,皇后娘娘提起了一件事。
    今日是八月初一,也是良妃的生辰。
    邰谙窈得知这件事时,有一刹间的失神,她忽然记起年少时,她总期盼着这个时候。
    她和长姐的生辰只相差了整整五十日。
    她总在生辰后,就开始惦记着给长姐寻礼物,初到舅母家的那一年,她依旧有着这个习惯,却在要将生辰礼送出去的那一日,陡然意识到她和长姐早相隔千里。
    直到后来一年又一年,她终于不会下意识地在生辰后去准备礼物。
    这一年格外忙碌,她从衢州赶到京城,又即刻入宫,连她都忘了,六月初十,也就是她正式入宫的那一日正是她的生辰。
    她都不记得,遑论寄希望于别人能记住呢?
    邰谙窈忽然又冒出来些许烦躁。
    她也不知道她在烦什么,总之很不高兴,就仿佛久病时的压抑,呼吸都有点艰难,不得不喜大怒,最终只能一点点将情绪咽在心底。
    在坤宁宫前,邰谙窈果不其然看见良妃在等她。
    良妃应当有点不自在,她颇有点迟疑又有些小心地邀请:
    “二妹妹,今日是我生辰,你我二人吃顿家常饭吧。”
    家常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邰谙窈蓦然有点失神。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点头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蔌和宫前。
    邰谙窈袖子中的手指在轻颤。
    她忽然生出一股极其浓烈的自我厌弃。
    她是不是还在期待?
    还在期待所谓的家人接她回去?
    明明她们都忘记她了,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就不能有点骨气呢,别人施舍一点温情就要舔着脸跟上来?!
    邰谙窈陡然呼吸有点急促,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都微微发抖,有些冒出冷汗,病情发作得猝不及防,她整个人就像是雨水中残落的一颗落叶骤然跌倒在地,她倒在蔌和宫殿门前,披风落地染上泥垢,她膝盖砸得生疼,手心被地面蹭破了皮,刹那间,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时瑾初也知道今日是良妃的生辰,是皇后特意派人通知了他,问他是否要给良妃摆两桌以示庆祝。
    终归到底,良妃曾得他看重过,也是曾替他孕育过子女的人,在那场祸事中,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再如何,时瑾初也不至于这点薄面都不给她。
    政务忙完,在张德恭问他是否用膳时,时瑾初还是来了蔌和宫一趟。
    但时瑾初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邰谙窈。
    还是这般的邰谙窈,单薄得似纸一般,骤然倒下,跌坐在朱红色宫门前,她的脸和唇都透着股病态的苍白,让人触目惊心。
    时瑾初脸色一变,直接下了銮驾,待宫人惊呼声响起时,他已经将人揽在了怀中,脸色冷沉,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冷声命令:
    “传太医!”
    良妃也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她完全预料不到二妹妹会发病,也没想到会被皇上撞见。
    等时瑾初将女子打横抱起来,良妃才堪堪回神:“皇上……二妹妹她……”
    时瑾初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心神都在怀中女子身上,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呼吸急促,好像是要喘不过气。
    她攥着他的一截衣袖,指骨发白,话不成句:
    “……皇、皇上……”
    她喊着他,杏眸中却全然没有他的身影,空洞洞的一片,她蓦然掉下一滴泪,挤出声音,轻微得让人听不清,她说:“疼……”
    她这般模样和昨日鲜活的赧意截然不同,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时瑾初碰了一下她的脖子,只摸到一片汗汵汵的湿润。
    时瑾初忽然想起有关女子曾经病重的传言,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他见良妃还愣在那里,不由得皱眉,彻底冷下声:
    “还不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女鹅心底对邰家和良妃都是有芥蒂在的,不是什么真善美女主哈】
    第24章
    太医来的时候,蔌和宫中乱成一团。
    八月中透着一股燥热,女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背对着所有人,身子时不时抖一下,裙裾脏乱地贴在身上,瞧上去格外可怜。
    她肉眼可见的难受。
    时瑾初守在床榻前,他垂眼看着女子,有点不敢将她和昨日软塌上与他缠绵的女子认成同一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体弱,但直到如今,才有真切感。
    他指腹擦过女子脸颊,擦掉那滴汗珠,眉眼情绪冷淡,良妃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他们勾缠在一起的双手,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关注二妹妹的病情,但她眸中神色却不可控制地一点点黯淡下来。
    皇上是否有意识到,他从下了銮驾起,就一直不曾看过她一眼。
    良妃得不到答案。
    扶雪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回神,良妃艰难地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李太医来时就见到这一幕,来蔌和宫前,他本来以为是良妃娘娘身体有不适,谁能想到,来了之后看到躺在床榻的居然是仪美人?
    李太医不敢多看,立即上前请脉,许久,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惊诧地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
    时瑾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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