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给官府,杆子谁家想要可以拉回来,你想要?”
    “嗯,我想再打一床稿卷,等我头上的虱子没了,床上铺的稿卷我就不要了。”说到这儿,隋玉转身盯着他的头,“你头上没虱子吧?”
    赵西平不吭声。
    那就是有了,隋玉沉默。
    饭后男人出门挑水,回来的时候就披着一头湿发,他将两条白肚鱼扔桶里,担心猫官惦记,他给水桶盖上草帘还压上石头。
    猫官闻到腥味,它兴冲冲从灶房钻出来。
    “盯耗子去。”赵西平扒拉它一下,进灶房拿两把干草浸上水,他点了油盏坐院子里埋头补网。
    “草网又破了?”隋玉同样披着发走出来,她手里拿着篦子,说:“我来给你捉虱子。”
    “我没有。”
    “你有,你说每个人都有。”隋玉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忿忿道:“我想有人给我梳头发都想疯了,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男人补草网的动作顿住了,湿热的呼吸喷在他颈后,动作间,粗砾又柔软的手指时不时擦过他的头皮,皮包骨的手肘一下又一下撞在腰侧,赵西平紧绷着,他浑身不舒服。
    “行了,篦子放下,我待会儿自己梳。”他不耐烦道。
    隋玉失望,她放下篦子坐到他旁边,听他长吁一口气,她低声问:“我靠近你你不自在?”
    “不喜欢。”
    “真不喜欢还是不自在?”
    “有区别?”
    “当然。”隋玉点头,“如果是不自在,那应该是你太长时间没跟女人相处过……”
    “我这半个月是跟男人睡一张床?”赵西平抬眼看她,直白地说:“就是不喜欢。”
    “你太伤人了,我都快爱上自己了,你竟然对我不心动。”隋玉睨着他,眼神动人。
    “真丑。”
    隋玉瞬间变了脸,一拳打过去。
    赵西平低头笑了,继续补草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隋玉不服气。
    赵西平敛了笑,他抬头盯着她,平静地问:“为什么非要我喜欢你?”
    四目相对,月色下,男人的眼神变得深邃,隋玉感觉自己的小心思都坦露在他眼前,她率先移开目光。
    男人短促地笑一声,说:“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原因,假。”
    “你疑心太重。”隋玉捧起他的脸,两人再次四目相对,这个男人像是荒漠里的戈壁,坚硬、沉默、带有锋芒,也带有摄人的吸引力,她玩笑着说:“我不甘心,万一我对你心动了,你却不喜欢我,显得我多失败啊。”
    赵西平心里一紧,脸上的肉也跟着一跳,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绷着脸垂下眼,脸也从她手里挣脱。
    “这不是在戏台子上,少疯疯癫癫说情爱。”他少见地温和开口,“进去睡吧,少想些有的没的。”
    隋玉不再紧逼,她扭身坐下,望着天说:“你哪天要是觉得喜欢我了,要跟我说。”
    赵西平没理他,手里编网的顺序乱了,他有些烦,只能拆了再编。
    “我的鞋底也有些不中用了。”
    “自己编。”他不耐烦了。
    隋玉不吭声了,她陪他干坐着。猫官出来喝水,她伸手唤它,人家不搭理,屁股一扭就走了。
    “臭德行,跟人一个样。”她嘀咕。
    赵西平当作听不出她的意思。
    草网补好,他给挂墙上,走过来拿了篦子,站得离她远远的。
    “地里的高粱收完了还有什么农活?”隋玉换了话题。
    “翻地、施肥。”
    隋玉长叹一声,“还有这么多活儿?”
    “这两样都是我的活儿,你插不上手,趁年前清闲,你好好养养身子。”赵西平说得认真,“我娘从关南迁过来,一路上遭了不少罪,过来了身体就坏了,近几年才康健一些。”
    隋玉这次听进去了,但养身子也要吃要补,归根到底还是钱的事。她进屋翻出木箱,赵西平给的四贯铜板没用多少,她卖鱼也才攒了不足二百文。
    “我吹灯了。”赵西平进屋说。
    “好。”隋玉躺下去,隋良已经睡熟了,她盖好麻布单子也闭上眼,床外侧一重,男人躺了上来。
    赵西平睁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隋玉像以前一样问东问西,他犹豫着开口:“你睡了?”
    “啊?我吗?”隋玉睁眼,“还没睡,有事?”
    听她的声音不像是生气了,赵西平暗松一口气,他翻身朝外,含糊地说:“没事,我想问问你会不会包包子,我明天买半斤肥肉回来。”
    “噢,发面怎么发?”隋玉不清楚这个时代用什么发面。
    赵西平会发面,他说他来做。
    “哇,那岂不是能吃到赵夫长做的包子了?”隋玉翻身坐起来。
    “睡觉睡觉。”赵西平心想娶她之前不都是他自己做饭,有什么好惊讶的。过了一会儿又解释说:“我只会发面揉面,不会调馅也不会包。”
    “我也不会,我俩一起琢磨。”隋玉一锤定音。
    赵西平无声叹气,他有些后悔了,吃什么包子,忒麻烦。
    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赶集买酒糟,家里的麦子还没磨粉,他又称了五斤的灰面回来,到家了他就喊隋玉去灶房,“你学着点,我就教一次。”
    隋玉暗翻白眼,面上却是老实点头。
    酒糟兑温水,再拌上两瓢面和匀,和匀后就是半盆面糊,隋玉犹豫着说:“这只能做疙瘩汤了吧?”
    赵西平不理会她的话,他揭了锅盖盖面盆上,嘱咐说:“你别动,我晌午回来了自己弄。”
    隋玉巴不得,她抱起睡在灶台上的猫官出门,关上门收拾东西下地。
    “猫官今早逮了只大耗子。”她说。
    赵西平也看见了,猫显摆了一圈才将耗子吃了。
    “赵夫长,地里的活儿哪天干完?”巷子里的邻居问。
    “再有两天就收拾完了。”
    “你今年速度倒是快。”
    赵西平看了看隋玉姐弟俩,这两人虽说动作慢,但一日日累积下来,干的活儿也不少。
    “你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来给我搭把手,一天五斤粮食,干不干?”另有过路的人问。
    赵西平慢下脚步,一天五斤【注】,忙活半个月就够隋玉一个月吃的了。
    “不做,农活太累了。”隋玉替他拒绝,“西平一个人忙活二十亩地累得够呛,地里忙完了他歇一歇。”
    问话的人诧异,继而大笑,“赵夫长,有人心疼啊。”
    赵西平攥住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有反驳隋玉的话。待出了军屯,他粗着嗓子说:“往后在外别乱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累。”
    “我说的是实在话,你又不是只种地,哪一天开战了你还要上战场,身体垮了那可是要命的,我饿着肚子都行,但不能当寡妇。”
    赵西平沉默。
    隋玉不管他,她拎着筐走进高粱地,继续踩杆子,隋良跟着她取穗。
    赵西平站在地头无声地望了一会儿,他捶了下胸口,撸起袖子下地捆高粱杆。捆的时候他留着意,杆粗且直的留下来,打算抱回去等闲了打稿卷。
    三人忙忙歇歇,晌午的时候又一起回家,赵西平还惦记着他的面,过了半天已经发胀起来了,就是还稀。他给拌上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喊来隋玉说:“你下午就在家,等面发起来了,你就揉面炒馅包包子。”
    隋玉点头,一大盆面,也不知道要包多少包子。
    晌午吃过饭她回屋睡一会儿,醒了就开始准备馅料,她去集市上割个拳头大小的猪肉坨回来,洗六个萝卜切大半盆萝卜丁,萝卜丁切好就喊隋良烧火,她切肉片洗锅炼油。
    “喵——”猫官闻到肉香蹿进了灶房。
    “不是给你吃的,你今天吃肉了,我们也开个荤。”肉片炼得发黄,隋玉捧来油罐装猪油,末了留半勺倒萝卜丁下锅炒。
    隋良站起来深吸一口气。
    “荤油炒的萝卜比豆油炒的就是香。”隋玉说。
    隋良点头。
    加盐将萝卜炒得半生不熟再抄起锅,隋玉刷刷锅,又倒油炒三个鸡蛋,鸡蛋拌碎倒进半盆萝卜里,顿时如黍米落进沙堆,消失不见了。
    馅料拌好,面团也发了,隋玉撸起袖子开始揉面,揉了一柱香的功夫,面团还是疙疙瘩瘩的,不如赵西平揉的好。
    “下次再包包子就让他来揉面,累死了。”隋玉又揉了一盏茶的功夫,勉勉强强算是平滑了,她甩甩胳膊,擦干菜刀切面团。
    包包子的时候太阳未落,第一锅包子蒸好,晚霞已出。隋玉跟隋良先一人吃两个,吃饱了,她用盘子装四个,让隋良送到地里去。
    她继续包第二锅。
    隋良回来,第二锅包子上蒸笼。
    天黑赵西平回来,隋玉还没包完,她见到人如见到救星,“快洗手,我来教你包包子,我手指头快累断了。”
    赵西平进灶房一看,食柜里装了半柜的菜包子,“这么多?”
    “你发面发多了,包包子有馅就省面。”隋玉趔过身让位置,问:“包子好吃吗?”
    “好吃,比街上的萝卜包好吃。”在吃食上,赵西平永远坦诚。
    他洗了手进来,拿个热包子一口咬掉一半,放下包子又拿起面团,学着隋玉的动作揉面包馅再收口。
    “哎,你说我去集市上卖菜包子怎么样?”隋玉心喜,“等地里的高粱收完了,我想去试试。”
    赵西平又咬口菜包子,他缓慢地点头,咽下包子说:“卖不完也没事,能自己吃。”
    隋玉反手给他一胳膊肘,“你是真会说话。”她的生意还没开张,他就在给她泄气。
    月上中天,最后一锅包子出锅,趁着还烫,赵西平又挟一个吃。
    隋玉给他端碗热水过来,坐下问:“你之前是不是就没吃饱过?”
    “吃饱了。”赵西平诧异,“怎么这么问?”
    “你今晚吃了几个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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