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老牛叔是打算把军屯的房子留给阿水,阿水现在大一些了,他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再要军屯的房子,就怕阿水受不了风言风语。他决定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娘的事。老头前些日子还在跟赵西平说想把军屯的房子还给官府,以后他就带着阿水住在客舍不回去了。
    阿水过来了,隋玉和隋良齐齐闭嘴。
    “嫂嫂,我们要去哪儿?回军屯吗?”阿水问,“我记得我爹在军屯还有房子,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们父女俩也不会回去住。”隋玉开口,说:“我们去西城门附近的民屯,小崽姑姑住在那里。”
    几个人先去找赵小米,赵小米领着他们去找磨盘磨麦子,她打发阿宁去跟小崽玩,她跟隋玉站在一旁唠嗑。
    赵西平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磨面,这个要来插一手,那个也要来推一下,扫个麦壳,两个小的都要动手,他一会儿推磨一会儿抱孩子,一袋麦子磨了半天,还累得不得了。
    麦子磨成面粉,赵西平的任务完成了,隋玉接下后续的任务,她带着小崽和面揉面发面,从面粉变成馒头,小崽参与了每一个步骤。
    来之不易的馒头吃进嘴里,小崽嚼得仔细,他捧着大馒头感叹:“真好吃啊。”
    隋玉喂他一坨鸡蛋,他摇头,什么菜都不吃,就要空口吃白馒头。
    “真好吃啊,甜甜的。”他又说一遍。
    “嗯,你种的麦好。”隋玉忍笑夸一句,“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小崽满足了,他美滋滋地笑。
    赵西平看他一眼,又从盆里拿个馒头,馒头掰开塞上酸菜鸡蛋肉沫,他一口咬掉一半。
    小崽吃大半个馒头就饱了,接下来,他就捧着脸看他爹吃饭,一个又一个馒头进肚,他又满足又惊讶。
    “爹,馒头很好吃是吧?”他问。
    赵西平点头,“嗯,好吃。”
    “我明年还跟你一起种麦子,给你和娘,还有舅舅,还有姑姑,蒸好多好多馒头吃。”他大声说。
    赵西平手上的馒头又吃光了,他喝口稀粥,缓了缓,在儿子期待的眼神中,又拿个馒头。
    隋玉觉得好笑,她支着下巴说:“你别吃撑了啊。”
    小崽溜下椅子,他摸了摸他爹的肚子,说:“鼓的。”
    “我吃完这个就不吃了。”赵西平伸手搭着孩子的肩,说:“这是我儿子亲手种的麦子磨的面做的馒头,我要多吃点。”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小崽有些害羞,他捂着脸咧嘴笑,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一袋麦子磨了两坛面,两坛面让隋玉一家四口吃过一个秋收,面坛子空了,秋收结束,天也凉了。
    自从进了十月,雪山上就开始飘雪,洪池岭上不适合再通行,商队也就不再前行,入关的商队多数留在敦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年入关的商队似乎比去年少,到了十月底,隋玉的客舍还有三进是空置的,至于城内的民巷,至少有一半的房子没租出去。
    老秃又臊眉拉眼去城北打探情况,离得老远,他就听到了欢快的鼓点声,客舍外没几个闲人,客商都走进茶舍寻乐子。
    老秃瞅了一圈,没看见隋玉的人影,他探头探脑走进茶舍,一进去就闻到油茶香,屋里烧着油盏,比屋外还亮堂。
    “老叔,买枣子不买?”坐在门口的小贩问。
    老秃摆摆手,粗着嗓子问:“玉掌柜还允许你们进茶舍卖货?”
    “我交钱了,二十个铜子就能进来待一天,你还没交钱吧?”说着,小贩冲小喜招手,“新来了个客人。”
    老秃暗骂声狗腿子,他庆幸身上带了钱,数出二十个铜子递过去,他选个位置落座。
    腰鼓表演到了尾声,一个瞎眼老头被扶了上去,老秃刚嗤一声,就听茶舍里响起清脆的鸟鸣,接着又是蛐蛐的叫声,他大惊,这动静竟是瞎眼老头闹出来的。
    这是去年一个客商提起的瞎眼老头,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擅长模仿各种鸟叫虫鸣,平时就靠口技谋生。他今年把人给隋玉送来了,从此隋玉多个爹,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此时东城门外,赵父赵母跟着一个商队进城,守城官检查户籍时,问:“进城寻亲啊?”
    “来看我儿子,我儿子叫赵西平,是你们的一个千户,认识吧?”赵父声音洪亮,面带炫耀,不等别人回话,他继续说:“家里的农活忙完了,我们老两口过来跟他们一家过年,免得他们两口子带个孩子来回折腾,这天越来越冷,带着孩子出远门,我孙子受苦。”
    第237章 妥协
    旁边坐下个人,老秃皱眉看过去,见是隋玉,他又松开眉头。
    “稀客啊。”隋玉说一句。
    老秃往台上看一眼,示意她别说话。
    隋玉如他的意,安静地听老瞎模仿流水声。
    哗啦啦的流水声转变为滴水声,老瞎抬起手,李武小跑上台,扶着老瞎走下戏台。
    台下的人如梦初醒,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端碗喝水声和挪凳子的声音。
    老秃抚掌拍了拍手,说:“玉掌柜了不得,生意越做越红火啊。”
    隋玉摇头,说:“今年商队不算多,我这边客舍还没住满。”
    “比我们那边强多了。”
    “是,我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总得有点效果。”隋玉没再跟他扯瞎话糊弄人,安慰道:“做生意嘛,好一年歹一年,有生意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老秃承认这话没错,他今天过来也不是打算耍无赖发脾气,只是过来看一眼,看看情况。
    “娘,嘻嘻。”小崽挎个小腰鼓贼兮兮地溜进来,他拉着隋玉的手,指着空戏台说:“娘,我能不能上去击鼓?”
    隋玉挑眉看他,上下打量两眼,他自己灰溜溜地闭嘴了。
    “玉掌柜,今年还写不写话本子?”一个胡商走过来,问:“不挑身份吧?你看我行不行?”
    “不挑身份,你肯讲故事,我就能拿笔写字。”隋玉说,“不过我今年冬天的空闲时间不是很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由我兄弟代笔。”
    “行,你不挑,我也不挑。”胡商解下腰间挂的布兜扔给小崽,说:“这是我自家种的葡萄晒的葡萄干,比饴糖还甜,给孩子甜甜嘴。”
    小崽看他娘一眼,见她不反对,他乖顺地收下,嘴上甜甜道:“谢阿叔惦记着我。”
    胡商笑两声,指着他挎的腰鼓,说:“会击鼓吧?上台敲两下,我看看你功夫如何。”
    隋玉闻言问:“你也会击鼓?”
    “会一点。”
    小崽又眼巴巴地看着隋玉,隋玉禁不住他歪缠,松口说:“把大壮和阿羌喊来,还有花妞和阿水,你们几个一起上去。”
    小崽击鼓难听,另外几个还能拿出手,五个人一起同台,总能把他的鼓声压下去。
    隋玉给小喜招手,交代几声,小喜跑去找李武传话,李武得到信,他出去搬另外两个腰鼓。
    大壮、阿羌、花妞和阿水也被小崽催来了,除了小崽,其他四个还有些胆怯,隋玉只是看着,并不说话,由着他们几个退的退,缩的缩,扯的扯。
    周围几桌的人也在看热闹,他们越是起哄,三个小姑娘越是害羞。
    “主子。”小春红站在门口喊一声,她指了指外面,说:“来客了。”
    隋玉跟老秃招呼一声,起身出门,离开前交代小喜给老秃上一碗油茶。
    “小崽的爷奶来了,在牲畜圈那边,拴骆驼去了。”小春红说,“就老两口两个人,没见其他人。主子,要不我让青山去城里寻大人回来?”
    “喊他回来做什么,又不是仇家来了。”隋玉觉得好笑,她往牲畜圈那边走,老两口在猪圈外看猪。
    不请自来,赵父面上有些抹不开,不等隋玉走近,他先开口说:“今年的猪长得挺肥,我看数量也不少。”
    “今年比去年多十八头猪,肥倒是不怎么肥。”隋玉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问老两口怎么过来了,顺着话说:“西平之前还打算赶在年前给你们提半头猪肉送回去,现在倒是省了趟折腾,你们二老心疼他。”
    这话对赵父赵母的胃口,赵母拍拍包袱,说:“倒不是心疼他,这不是想着小崽马上三岁了,我们这当爷爷奶奶的,总得给他送两身新衣新鞋。走走走,我们回屋,喊孩子来试试大小。”
    隋玉领着老两口去茶舍,她则是喊上小春红回屋,厢房里放的银器都搬去她跟赵西平睡的屋,玛瑙匣子也拿走。
    “你收拾收拾,屋里的灰擦一擦,床褥都铺好,拿两床褥子备着,人老了怕冷。”隋玉交代。
    “哎。”小春红应下。
    灶房那边也做好饭了,翠嫂用托盘送两碗鸡蛋酸菜肉沫汤饼去茶舍,顺便领走了阿羌。
    五个孩子上台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灰溜溜下来了,小崽鼓着腮帮子站在一旁,另外三个蹲在地上用指甲划土,都不吭声。
    隋玉过去打听,听几个人轮番抱怨,除了大壮没受埋怨,其他四个都有错处,小崽错在捣乱带乱节奏,阿羌错在节奏太快,花妞错在节奏太慢,阿水错在击鼓的声音太大,反正凑一起就是一碗糊涂粥。
    “之后好好练,每月逢五,你们就上去表演一场,练练胆子。”余光瞟到隋良,隋玉抓住他,说:“你也跟着库尔班学击鼓,跟他们一样,每月逢五上台练胆子。”
    “我不缺胆子,我不上台,也不学。”隋良一连声拒绝。
    隋玉无视他的抗拒,直接帮他做好决定,说罢立马转变话头,说:“小崽的爷爷奶奶来了,你俩跟我去见见。”
    小崽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爷我奶吗?”
    隋玉牵着他往外走,说:“你不记得了?”
    “记得。”
    “记得就行,记得喊人啊。”隋玉叮嘱一句。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桌前,隋良率先打招呼,小崽模仿他的口吻,生疏地喊爷喊奶。
    “又长高了,比去年黑了些,是不是?老头子,我没记错吧?”赵母问。
    “没记错,秋收的时候他下地了,晒黑了些。”隋玉接话,又说:“床褥都收拾好了,你们吃饱了就去歇歇,这一路挺累的。”
    赵父赵母一口应下,他们两把老骨头,这一路跟着商队过来,没少受罪。
    小崽拽着他舅舅跑了,隋玉跟公婆说一声,她追了出去。
    “良哥儿,学鼓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隋玉高声说。
    这下轮到隋良拽住小崽跑,他断然拒绝,借口说:“我要练武,还要让我姐夫教我骑马,没功夫学击鼓,我也不喜欢。”
    小崽不信,嚷嚷说:“娘,我舅舅撒谎,他不喜欢练武呜呜呜……”
    隋良捂着外甥的嘴拖着走,高声保证道:“今晚我就跟张顺他们跑步,以后我天天早起跟他们一起练武。”
    隋玉见状没再勉强,至于小崽说的,隋良不喜欢练武就算了,以后不去参军那就跟她做生意,反正她能给他谋个养家的营生。对于隋良,她没多高的要求,他小时候波折太多,近两年才有个孩子样,能快活就快活,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错。再一方面,隋玉看出隋良性子还没定,或许再过几年,他就有主见了,那时候再为之努力也不晚。
    不止是隋良,就是小崽,隋玉对他也没指望,她只管她努力,寄希望于自己,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去拼。孩子嘛,她给他提供好的生活和走出去的勇气,他以后可以选择做任何事,经商、参军、种地、流浪,怎么样都好。
    孩子还小,她也尚年轻,未来会有好多变故和机遇,多走几条路也不是不行。
    赵父赵母出来了,隋玉回神,了了问几句今年的收成以及兄嫂的情况,把老两口送进屋,她就忙自己的去了。
    “哎呀,还是老三这儿舒坦。”赵母盖上厚实的褥子,满足道:“床都比我们自家的舒坦,干干净净的,这一趟过来没白折腾。”
    赵父剔着牙,他端起温水漱漱口,挺直腰板在小院溜达一圈,这日子啧啧啧,吃饭有人送到手边,吃完了有人收碗,说一声睡觉,床铺好了,洗脚水也拎来了,他老赵这日子过的,说出去谁不羡慕。
    赵西平回来得知老爹老娘过来了,他诧异道:“怎么过来的?谁送他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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