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州府内,后衙白天静悄悄,直到外出办差的人员归来才变得热闹。

    “冬子,快去置一桌接风酒,我们今晚要给卓公子接风!”匆匆回屋换干净衣衫的容佑棠高兴吩咐。

    “大人放心,酒席已备好了,您看摆在哪儿合适?”张冬乐呵呵询问。

    “摆在后衙小厅吧,那儿暖和又敞亮,喝醉了走两步即可回屋歇息。”

    “好勒!”张冬轻快答应,不多时便到客厅招呼:“诸位请入席。”

    卓恺特意等候容佑棠,小声好奇问:“刚才那三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富商,分别经营酒楼、赌坊和青楼,热情极了,三天两头寻理由邀请我吃喝玩乐。”容佑棠苦笑着介绍。

    “我听了两句,他们邀请你出席私学开馆典礼,倒也算懂得投人所好。”卓恺直言评价。

    官商官商,倘若平日往来密切,很容易被扣上“勾结”的名声。

    “捐资兴办学堂乃行善义举,本来我可以去转转,无奈手头事儿太多,加之暂不了解他们的品性,索性推辞,日后有机会再说。”容佑棠解释道,他左手推着卫杰的肩膀,右手推着卓恺,亲密热切,吆喝道:“弟兄们,走,喝酒去!”一群男人嘻嘻哈哈地跟随。

    “容大人——”卓恺刚开了个头,容佑棠马上打断:“恺哥,私底下无需拘礼,我和磊子陈际是好兄弟,从前在北营时,你总是叫手下帮伙房搬运菜蔬,我一直记着呢。”

    卓恺大为感动,被豪迈爽快的气氛感染得眉眼带笑,从善如流地改口:“区区小事,容哥儿记着那些做什么?我可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什么添麻烦?你分明是陪着我们吃苦来了 !”容佑棠乐呵呵,一本正经地提醒:“今夜吃一顿接风酒,过两天就开始脚不沾地的忙了,希望别吓倒恺哥。”

    “哈哈哈~”卫杰等人齐声哄笑。

    偏厅内的接风酒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酒足饭饱,尽兴方散。

    亥时中

    容佑棠领着左膀右臂进入书房,小厮奉上解酒茶后,告退并掩上房门。

    水声“哗啦哗啦”,容佑棠拧了帕子擦脸,他酒至微熏,脸颊脖颈白里透着潮红,俊美无俦。

    “容哥儿没醉吧?”卓恺关切问。军中男儿多练就海量,今夜喝的是喜州当地特产米酒,他们哪怕一坛子也醉不倒。

    “快来喝一杯解酒茶。”卫杰催促道。

    容佑棠把帕子晾回盥洗架,笑道:“我没醉,只是喝得脸热冒汗,擦一把。”他落座半旧书桌后,笑眯眯说:“有你们在,实在太好了!当初刚接到圣旨时,我总担忧来到喜州心有余而力不足,幸亏殿下慷慨割爱,才免除我在此单打独斗。”

    “我、我只能跑跑腿,帮不上你什么忙。”卫杰忙谦道。

    卓恺俊脸微红,尴尬表示:“我更是一无所知,暂且连跑腿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哎,其实我们也才来两个月,对喜州风土人情尚在摸索中。”容佑棠言语带笑,嘱咐道:“一路舟车劳顿,恺哥先歇两天,我叫小厮领着你在城里转一转,熟悉熟悉地方。”

    卓恺胸膛一挺,略倾身,恳切表示:“我今天睡了一下午,已经歇好了,倘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明早就去办!”

    “事儿多着呢,不必急在一时。”容佑棠安抚道,他很理解对方急于凭实力立足的想法。

    “你们都忙,我怎么闲得住?况且,乘船南下期间无事可做,睡得背痛,早就想松松筋骨了。”卓恺努力争取差事。

    容佑棠莞尔,点点头,干脆利落,爽快道:“既如此,咱们眼下确实有一件急事儿待办。”

    “什么事儿?”卓恺屏息。

    “顺县的一桩陈年盗窃旧案,现已填进去两条人命,拖了快三年都没结案。”容佑棠简明扼要告知。

    “顺县不是曾遭了匪患吗?当年县令刚关押了牛宜良父子三人,县衙就被土匪洗劫焚烧了,幸而牢房并未被烧毁,但县衙官员调动频频,案子便耽搁了,牛宜良俩儿子病死狱中,他也只剩半条命。”卫杰补充道。

    “盗窃?他们偷了什么?假如是普通盗窃案,应该不用劳动堂堂知府。”卓恺一针见血问。

    容佑棠赞赏地笑了笑,眼神透着兴奋,轻声说:

    “铁。”

    “偷铁?”

    “铁矿!”容佑棠低声提醒:“目前并无确凿证据,案情很不明朗,只能说涉嫌偷盗。”

    “铁矿必须是官营,朝廷严令禁止民间私营。”卫杰喝了口茶,叹道:“牛宜良接连遭受丧子打击,有些、有些……不知真傻还是装傻,总之不理睬人,一句话也不说。”

    容佑棠难掩激动,满怀期待道:“河间其它州有几个冶铁小作坊,但喜州没有,倘若咱们能弄一个大作坊,百利而无一害啊!”

    “原来如此。”卓恺了然点头,旋即承诺:“假如你不嫌弃外行无知,明早我就帮忙调查。”

    “好!”

    容佑棠雷厉风行,立即安排:“我手头另有要务,此案交由同知张保和通判丘霄淮负责,委屈二位以知府幕僚的身份,参与审判。”

    “不胜荣幸,委屈什么?”卫杰欣然领命。

    “我一定尽力!”卓恺郑重其事。他和卫杰心知肚明,目光放得长远,甘愿为容佑棠效力。

    此时此刻

    京城·乾明宫

    “当”一声,承天帝重重一顿,茶杯应声而碎,狐疑问:“你二哥突发急病?”

    “御医正在救治,尚未诊断病情。”庆王快速答。

    “朕让他后日起程去封地广南州,不早不晚,他偏偏这时候病了?”承天帝面无表情。

    这话无法接腔,庆王沉默以对。

    “圣旨已下,朕不可能收回。”承天帝冷着脸,若有所思,威严问:“雍儿,你说该怎么办?”

    第193章 后薨

    “全凭父皇吩咐,儿臣愿为您分忧。”庆王不动声色,轻轻巧巧把难题推了回去。

    承天帝眯着眼睛,为收拢权力,他暗中筹划半生,早已铁了心, 缓缓说:“自古‘君无戏言’, 何况是圣旨?朕当然希望祥儿如期起程。不过,假如他实在病得厉害……”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手拿起肘边几面搁着的佛珠, 闭上眼睛,一颗一颗地捻动。

    庆王喝了口茶,心平气静。

    半晌

    “假如你二哥实在病得厉害, ”承天帝复又开口,口齿清晰地说:“朕只好派一队稳妥之人一路护送, 以确保他平安抵达封地。”

    “由谁护送合适?”庆王正色问。

    “你说呢?”承天帝盘腿,坐如钟, 闭目养神。

    看来,父皇的确不允许二哥留在京城了。

    庆王心知肚明,严肃道:“祖上有不少派兵护送亲王赶赴封地的先例,放眼京城,可供选择的无非禁军、护城司兵、沅水和北郊两营。虽然目前沅水和北郊两营正进行为期一月的春训大比,但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可以立即抽调人手组建护卫队。”

    “北营啊?”承天帝微微睁开眼睛,凝视儿子,蹙眉否决:“你那儿既忙着与沅水比试、又忙着征募新兵,乱糟糟的,还是算了吧。”

    “是。”庆王垂首领命。

    近两年格外操劳,承天帝清瘦了许多,法令纹愈发深,板着脸时显得有些刻薄,他冷冷道:“沅水大营也罢了,亏他们是建立百八十年的老营,比试中竟屡次被新建的北郊大营打败!”

    “胜负乃兵家常事,北营近期运气不错。”庆王一板一眼地谦虚称。

    “哼。”承天帝鼻子里嗤了一声,威严道:“两大营之间的寻常切磋,朕不予评价,让沅水将士自行反省去。”

    “父皇英明。”庆王礼节性地接了一句,旋即指出:“那么,护卫队只能从护城司和禁军之间挑选了。”

    承天帝慢悠悠说:“朕最近正在整治内廷,改善并加强皇宫防卫。”

    庆王目不转睛,顺势问:“所以,只能由护城司挑选人手护送二哥。”

    “唔。”承天帝欣然点头。

    “可据儿臣所知,因为二皇兄即将赶赴封地,皇后娘娘担忧病倒,国丈平南侯亦卧病在床,杨家几个公子既要侍奉长辈又要处理公务,衣不解带,忙得团团转,满城人都夸赞其孝顺。”庆王语调平平地告知。

    “孝顺?”承天帝停止捻动佛珠,睁开眼睛,黑着脸,明显不悦道:“如此说来,朕若命令广平王奉旨起程离京,是为迫使其无法尽孝了?”

    ——赐封广平王的圣旨一下,皇后当夜病倒,其双亲平南侯夫妇亦难以接受得卧床,如今广平王也突发急病。

    “父皇息怒。”庆王十分了解父亲个性,镇定从容,宽慰道:“您是君父,父命不可违,君命更不可违,对您恭顺,即是最大程度的孝顺。”

    承天帝听得十分熨帖,受用极了,同时忍无可忍,失望道:“当年朕也是一道圣旨,让你镇守西北,没封亲王,也没有额外赏赐,你接旨三五天便跟着回京述职的将士去戍守边境了,毫无怨言。为什么如今换成泽祥,他却那般抗拒呢?早朝接了旨,下朝就跑来央求朕收回成命,跪了又跪,还哭!”

    “儿臣自幼酷爱行军对战,是以当年很乐意为父皇戍卫西北。但二皇兄从小文弱,广南州山高林密,闷热潮湿,风土人情与京城迥异,他难免忐忑不安,父皇一贯宽宏慈爱,想必能理解。”庆王直言劝慰,不屑于落井下石。

    “唉。”

    承天帝长叹息,扶额,头疼道:“罢了,罢了罢了。朕会多派几个御医、多赏些药材。另外,平南侯因病告假,那就叫他的嫡长子杨进贤负责从护城司挑选精锐组成护卫队,并亲自护送,泽祥总该放心了吧?”

    让二皇兄的表哥护送其赶赴封地?

    “如期起程?”庆王低声问。伴君如伴虎,即使亲如父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应对一个多时辰,他全程未松懈。

    “不然呢?”承天帝抬高下巴,眼角嘴角下垂,心如明镜,坚决道:“回头你去探病时,转告他:倘若实在病得体力精力不济,那旻裕和旻衡就留在京城吧,由朕亲自抚养!”

    赵旻裕、赵旻衡是二皇子的嫡子。

    庆王倏然睁大眼睛:“父皇——”

    “怎么?你不敢去说?如果连你都不敢,朕的其他儿子怕是更不敢了,必定口口声声‘兄弟手足、骨肉亲情’。”承天帝语气平淡,面无表情。

    庆王握拳,垂首掩去眼里的震惊,艰难答:“儿臣遵旨。”

    承天帝欣慰颔首,状似忧心忡忡,凝重道:“但假如平南侯父子一同告假,护城司便缺了正、副统领,势必无法正常运转。”

    庆王沉吟瞬息,虽然清楚父亲的计划,却不戳破,谨慎问:“您的意思是……?”

    “只能派人协管。”承天帝理所当然地提出,不疾不徐问:“朕碰巧有一个合适人选,郝博恩你知道吧?”

    “儿臣不太清楚,他似乎是管着皇宫东片的禁军小头领?”庆王配合地问。

    “正是!”承天帝眉峰一扬,态度极强硬,不容置喙道:“待广平王起程离京后,就由郝博恩协管护城司,免得皇城出乱子。”

    庆王点点头,毫不意外。

    父子对坐,各有心事,沉默半晌。

    “朕听宸妃禀报说,老七病了?他又是怎么回事儿?”承天帝强压着不满问。

    “落水染的风寒,并不严重,病情已控制住了,您不必担忧。”庆王避重就轻地解释。

    “好端端的,为何落水?”承天帝换了个坐姿,重新开始捻动佛珠。

    “因为儿臣把卓恺调走了,他狠闹一场,不慎落水。”庆王如实相告。

    “原来是真的。”承天帝蓦然笑起来,十分满意,赞道:“卓家小子留在京城总生事端,早该调走的,可朕太忙了,一直没顾得上,还是你考虑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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