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清秀的男童奶声奶气答,言行举止和打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眼神灵动。他始终没撒手,胖胳膊抱得紧紧的,抬头仰望,十足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敢问令尊是哪位?你认识我啊?”大眼对大眼,容佑棠毫不生气,而且莫名想笑。

    男童见状,胆气陡涨,原地蹦跳几下,脆生生答:“我不认识你,可我爹认识你。”

    “好。那么,请问令尊高姓大名?”容佑棠耐着性子重复询问,同时朝对方跑出来的位置眺望,发现旁边是一家酒楼,两名穿金戴银的妇人、四名家丁模样的壮汉,正关切地尾随旁观。

    男童欣喜于自己没被陌生人冷脸呵斥,脸颊红通通,兴奋雀跃,顾不上回答,仰脸凝视半晌,童言无忌地说:“你长得真好看!”

    “嗯?”

    “你——长得也很好看。你的家人呢?下回当心点儿,街上车马众多人群拥挤,不能乱跑。”容佑棠忍俊不禁,轻轻把男童从大腿上揭开,牵着他的手走向酒楼,结果没几步,抬眼便看见七皇子!

    “七殿下?”容佑棠诧异皱眉,刚心念一动,手牵着的男童便挣脱,一溜小跑,噔噔噔朝七皇子跑去,高兴禀报:

    “爹!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他请来啦!”

    请?

    抱住我的大腿喊抓人?

    原来那是七殿下的儿子,怪不得了……

    容佑棠不由自主地恍然大悟,顿时非常理解,笑着迎上前,拱手施礼道:“下官拜见七殿下。原来这位是令公子么?”

    “嗯。”

    容佑棠了然一笑,中规中矩道:“容佑棠拜见皇孙殿下。”

    “嘿嘿嘿,你快起来,不用行礼。”男童名叫赵旻华,他单手抱住父亲大腿,笑得眉眼弯弯。

    “谢皇孙。”

    “这小子上街玩儿,遇见武爷就黏上来了,巡察九门也要跟随,淘气得很。”赵泽武抱着手臂,略昂首,挑剔审视热闹非凡的街市。他并未身穿皇子常服或便服,而是穿着护城司九门巡检统领的官袍,新官上任仅月余。

    “殿下英明果敢,近期擒获好些被通缉潜伏的罪犯,屡次提供关键线索、连破旧案,下官佩服至极!”容佑棠诚挚夸赞。

    赵泽武闻言,眯起眼睛,俯身靠近了,佯怒骂道:“哼,若非你极力推举,武爷这会子应该翘着二郎腿喝茶,用不着骑马满城跑!”

    “能者多劳。”容佑棠不慌不忙,恳切唏嘘:“除了您,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九门巡检统领这一职。”

    “嘁~”赵泽武撇撇嘴,内心却是愉悦的,他很享受被正面赞誉的感觉,斗志高昂道:“只是抓了些小毛贼而已,算不得什么,等武爷再把京城过几遍筛,定叫奸贼之辈无处躲藏,统统抓起来严惩!”

    “殿下威武!”容佑棠由衷松了口气,暗忖:内城的日常巡卫,堪称托付给了可靠之人。

    “三哥一出马就打胜仗,估计过阵子就凯旋,到时你可得把武爷的辛苦好好禀报一番。”赵泽武大咧咧提醒,坦荡荡,丝毫不觉得需要含蓄。

    ——仿佛一场盛大的赌局,几乎所有人都压太子凯旋,殿下肩负的重压,委实难以想象!

    容佑棠暗自担忧,但面色如常,一本正经地摇头:“哪里用得着?殿下的功劳有目共睹,今儿早朝议事时众官还交口称赞您呢。”

    “你跟别个不一样,说话有分量。”赵泽武没头没脑地感慨,把大腿上的儿子抱给奶娘,威风凛凛地一挥手:“行了!先这样吧,武爷还赶着去护城司衙门。”

    “既如此,殿下慢走。”容佑棠顺势道别:“皇孙,再会。”

    “好呀!”赵旻华趴在奶娘肩上,乐呵呵挥手。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赵泽雍已出征近两月,西北传回的捷报居多,伤亡不小,战况十分激烈。

    深夜·容府

    房门突然被急促拍响,夹杂亲信小厮刻意压低嗓门的呼喊:“大人?大人?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宫里?

    沉睡的容佑棠猛然惊醒,刹那心如擂鼓,一把掀被跳下床,赤脚冲去拉开门,劈头问:“宫里怎么了?”

    “容大人,陛下召见,请速速入宫!”相熟的几名禁军拥着一名御前太监,个个白着脸。

    陛下召见?

    “知道了。”

    容佑棠的心不断往下沉,火速穿戴整齐进宫面圣。

    三月依旧寒风刺骨,吹得沿途宫灯摇摇晃晃,刮得脸颊麻木,忐忑至极的人却无知无觉。

    “来了!”

    “容大人,快请!”

    ……

    几个在乾明宫外焦虑等候的太监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相当于把人“架”进了皇帝寝室。

    “二位殿下,陛下……怎么了?”容佑棠舌尖一顿,险险绕了个弯,唯恐自己是被召进宫商议后事的。

    宋慎立于床畔,面色凝重,瑞王和五皇子并排跪在脚踏上,低声细语,听不清在谈什么。

    “你来了。”宋慎闻讯转身,几个大步,耳语简洁告知:“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糟糕!

    陛下撑不到殿下回京吗?

    容佑棠耳朵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杵在原地,不由得设想可能发生的种种乱象。

    “容佑棠?”神智清醒的承天帝开口,嗓音沙哑但清晰。

    “微臣在!”

    容佑棠下意识答应,快步行至龙床前,跪下和骨瘦如柴的皇帝对视,深知已无暇废话,涩声问:“不知陛下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承天帝眼神浑浊,笑了笑,淡淡问:“泽雍出征去了,对么?你们休想隐瞒,他的个性,朕最清楚。”

    “这……”容佑棠略一沉吟,当机立断道:“陛下英明。”

    “父皇息怒。”五皇子全神贯注。

    “三哥打了好几个胜仗,不日便将凯旋,他说到时向您负荆请罪。”瑞王竭力安抚父亲。

    “哼。”承天帝叹了口气,懊悔道:“早知今日,朕就该早些册封太子,让他平稳建立根基,不至于陷入困境。”

    “太子人选关乎江山社稷,您慎重考虑是对的,快别多想了。”五皇子赶紧劝慰,哀伤的瑞王在旁胡乱附和:“是啊。”

    “殿下一向刚毅正直、心系百姓,边境危急,他选择出征,是天性使然,更是陛下教导有方,实乃大成之福。”容佑棠绞尽脑汁地安慰。

    承天帝的胸膛平缓起伏,难掩自豪,欣慰颔首:“没错。泽雍虽然脾气固执倔强,稍欠圆和,但他文韬武略、胸怀宽广,且勤恳爱民,可堪委以太子之位。”

    瑞王和五皇子点点头,毫无异议:他们一个天生病弱、一个洒脱不羁,皆拥护庆王,盼望来日皇家太平。

    “陛下,臣……有罪。”容佑棠艰难开口,心知肚明皇帝用意。

    “倒也不能全怪你,年轻人难免糊涂。”承天帝语焉不详,无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事到如今,朕只希望你们各自成家,男人没有子嗣,血脉岂不断了?”

    容佑棠恭谨倾听,无意反驳一个濒死的老人。

    “泽雍是太子,绝不能由着性子胡闹。”

    “你饱读圣贤书,才干出众,难道想背负佞幸的千古骂名吗?”承天帝锐利质问。

    容佑棠神色难堪,一时间无话可回。

    承天帝皱眉,威严说:“切莫一错再错了,待泽雍凯旋,你、你——”一语未落,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嗬嗬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无力闭上,忽然脑袋一偏,不动了。

    “陛下?”容佑棠双目圆睁,屏住呼吸。

    “父皇?”

    “您怎么了?宋慎!宋慎!”瑞王连声急喊。

    宋慎熟稔飞奔至榻前,火速救治,使出浑身解数,最终仍无力回天。他停手,深吸了口气,沉痛宣告:

    “诸位请节哀,陛下……驾崩了。”

    第236章 谋反

    “您再仔细看看, 这份遗诏的措辞合适吗?”称病多时的大皇子垂首,郑重其事,双手捧着一份未盖玉玺的明黄圣旨。

    “放心吧,老朽辅佐陛下几十年了,他的语气焉能不熟悉?先收好,等需要时再取出来。”韩太傅和蔼叮嘱。

    “嗯。”大皇子嘴上答应, 却又审视半晌, 才小心翼翼卷好藏进暗格,指尖不住颤抖,嘴唇发白。他落座书桌后,肘部搁在桌面, 两手用力交握,侧影被戳灯投在屏风上,飘忽不定, 小声问:“您是太傅,本就有权拟写圣旨, 何不顺便弄个、弄个……大印呢?”

    “玉玺图文繁琐复杂,不易仿制。”

    “清君侧必定混乱, 若四弟、五弟和御书房元老那帮人不愿意交出玉玺怎么办?”

    “由不得他们不交。”韩太傅镇定自若,冷静道:“众所周知,宋慎是南玄武掌门,精通巫蛊之术,阴险狡猾,庆王千方百计笼络他, 不顾皇室安危、极力举荐其入宫,险些毒害了瑞王,按律该满门抄斩,可宋慎不仅毫发无损,竟能再度入宫,备受宠信,简直匪夷所思!显而易见,他以秘术控制了陛下和庆王的神智,意图扰乱朝纲,颠覆我大成江山,罪不可恕。”

    大皇子频频点头,舌尖舔舔发白的嘴唇,紧张接腔:“世人有所不知,南玄武地处广南深山密林,乃广平王治下,暗中与南夷国主勾结,宋慎假装被祥弟收服,却伺机下手操控其神智,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先后毒害瑞王、支走庆王、谋杀陛下。”

    “还有,他名下的紫藤阁,实际上是南夷国主刺探我朝情况的窝点,近十年来,源源不断向敌国传递绝密消息。”韩太傅补充道,

    “对,对。”大皇子一拍额头。他冥思苦想,反复琢磨,屏息探头问:

    “南夷奸细乱国。这样对外宣称,妥吗?朝野会信?”

    “成王败寇。只要殿下继位,是非黑白仅需吩咐一支笔,不必担忧。”韩太傅轻描淡写答。

    “南境巫蛊之术盛传已久,待清君侧时,识相的就罢了,不识时务的……想必是被巫医蒙蔽了神智,格杀勿论!以保天下太平。”大皇子竭力说服自己。

    “正是。”

    “不过,父皇已经册封三弟为太子——”大皇子话没说完,便被外祖父打断:

    “陛下圣明仁慈,礼待巫医,却不幸被敌国奸细下药、理智全无,被迫下旨册封太子,自当作废。”韩太傅痛心疾首,恍若捏造的来龙去脉为真。

    大皇子愣神片刻,指尖用力得毫无血色,紧接着狠下心肠,重重点头:“是!”

    “此乃最后一击,必须赶在太子回京之前动手,否则殿下今生再无出头之日。”韩太傅老迈的嗓音粗哑沧桑,他同样满心怨愤,面无表情道:“我辅佐陛下几十年,不敢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可陛下商议立储时,却全程隔开了我!令老臣寒心呐。”

    “我们是什么关系?父皇属意三弟,当然不会再亲信其余儿子的外祖。”大皇子落寞叹息。

    沉默顷刻

    韩太傅迅速压下不忿,转而谈起正事:“广平王如何了?”

    “恐是失望透顶吧,一蹶不振,卧床养病大半月了,他那边没有问题。”大皇子漠不关心,黑着脸说:“倒是老七,我却真没料到,他当上九门巡检统领后,拼命下功夫,把京城搅得鸡飞狗跳,天天抓一批盗贼送进护城司牢房,险些伤及我们的人!”

    “容佑棠不识好歹,铁了心追随太子,力排众议推举七殿下协助禁军镇守九门,愈来愈是个麻烦,必须铲除。”韩太傅语意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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