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向孙思文问道:“之前开棺验尸之后,做了些什么?”
    孙思文听了不由得一愣,道:“这位大人,草民不明白您的意思,开棺验尸之后还能做什么?也就是瞧一瞧,看一看。”
    闻安臣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安定下来,便知道,之前做的那几次开棺验尸都是比较初级的,并没有达到自已想的那一步。
    他沉声道:“孙思文,我问你,这一次不但要像以前一样开棺验尸,而且可能会对令尊的尸骨有一些冒犯,这个你同意吗?”
    孙思文拧着眉头道:“不知道大人您说的冒犯,是怎么个冒犯法儿?”
    闻安臣沉声道:“我知道一些法子,可以由骨头断定出此人生前受过什么伤害,只不过,可能要把这骨头拿热气蒸一蒸。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他说的比较含蓄,说是拿热气蒸一蒸,其实说白了就是放在锅上蒸一蒸。只不过这么直接说的话,会让人听着觉得很别扭,他生怕孙思文接受不了,所以便换了一种表达方法。
    孙思文一听,顿时就很有些迟疑,闻安臣说的委婉,但他却听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到底会怎样做。开棺验尸是一回事,而把尸骨拿出来放在锅里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这就是对尸骨的大不敬,对先人的大不敬。但是他想想,若是用这个法子当真能够破案的话,却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还父亲一个清白。
    他对这件事,已经执念了三十年,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心。
    他想了想,而后很是郑重的说道:“这位大人,我答应你,只要能破案,这样做,也无不可!”
    “好!”
    闻安臣一击掌,高声道:“事不宜迟,那咱们现下便直接去安葬你父亲的地方,开棺验尸。”
    闻安臣这般说了,董鸣长对他又是极其信任,立刻便将命令传达下去,让衙役和刑房的这些书吏们先下去做准备,在堂前等候,他稍后就来。
    刑房司吏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离开的机会,他立刻应了下来,带着他手下的书吏们离开大堂,而他自已则是一溜烟儿的跑去向他背后的主子报信儿了。
    而那些衙役和书吏们则是开始准备,孙家几人也被带着一起去,围观的不少百姓根本没有散去,也想跟着看看热闹,看看这位知府大人开棺验尸,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光景。
    董鸣长带着闻安臣回了后衙,他有些忐忑地问道:“闻安臣,你的法子,当真可么?”
    闻安臣笑道:“大人,您方放宽心,断断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学生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而后,他便是跟董鸣长说了他需要的那些东西,董鸣长听了,立刻道:“这个不成问题,本官这就着人准备。”
    很快,闻安臣需要的那些东西,便是都置办齐全。
    闻安臣对董鸣长笑道:“大人,走吧,咱们这就去现场开棺验尸吧!今日可还有好戏看呢。”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很投入,这样的情绪和神态,也影响了董鸣长的情绪,让他本来紧张的心情,不自觉的便放松了一些。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好,咱们这就过去。”
    说着,两个人出了后衙,一路出了府衙,来到外面。此时,在府衙之外,孙家的人、龙安府的衙役书吏们,以及相当数量的百姓都等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他们两个出现之后,大伙儿顿时便围了上来。
    董鸣长深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走,出发!”
    这会儿,那刑房司吏已经回来了,方才他离开了一阵子,自然是去给他背后的主子通风报信儿去了。
    兴许是从他背后主子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看起来他这会儿情绪很稳定,神色没有任何不妥。他冲着董鸣长拱拱手,笑道:“大人,属下去了那地儿不下七八次了,就由属下为您带路如何?”
    董鸣长微微一笑:“成,那你便头前带路吧!”
    说话间几个人上了马,董鸣长也让人为闻安臣准备了一匹马。
    说起来,川滇地区虽然在西南边陲,又是内陆,但马匹的数量却并不是很少,甚至比算得上是北部边疆的陕西布政使司的产马量还要多一些。闻安臣来到这边之后,曾经留意过这边的马匹价格,发现这儿的马匹价格竟然比秦州还要便宜些。
    只不过这里出产的马匹,无论是战马还是驮马,个头都不是很大。要说气派那算不上多气派,只不过论起实用性来,倒还真是不错。首先,这些马匹拉车的力度并不弱,其次,由于其个头小体型小,就更为灵活。而川滇地区山地众多,山路崎岖,这种个头比较小的马行走其中,比那些大块头的马行走在上面,要便利得多。
    这会儿闻安臣胯下骑着的,就是一批典型的本地出产的马匹,闻安臣打定主意,等离开这儿的时候,要让人采购一批带回去。甚至可以把这种马匹作为商品运送回去,其间利润,绝对不小。
    只不过,那些就都是后话了,要做这些事也是以后做,现下最重要的,是把眼前这个案子给破了。
    一行人离开府衙,向北而去。
    很快,他们便是出了元武县城,来到城北。
    第343章 高估
    城北有个镇子,镇子规模不大,瞧着也就是二三百户人家,站的地界儿也不算是太大。在镇子外围,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这片丘陵地势不算高,也就是两三丈而已,丘陵上面,则是稀稀落落的生了不少杨树,槐树,柳树等等。
    而在这片丘陵之上,一眼望去,有数量相当不少的坟包,此地大致可以算得上是秦州城外的一片坟场。有相当多的坟墓都坐落在此处,因为这片丘陵地区,地势连绵起伏,而且土层比较薄,也就是说,这地界儿的土壤是比较贫的,不大适合耕种。
    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就没有多少人在此将此地开垦成耕地,反而是不知道在多久之前,有人开始在这里埋葬尸体。于是慢慢地,这里便是发展成了一个占地面积相当之广的坟场。但又跟乱葬岗不一样,比乱葬冈还是要齐整许多的。
    这里有许多坟墓,一眼看去,便知道是经常有人来祭拜达理的。
    龙安府城北的平民百姓人家,死后埋葬在这里的可是为数不少。
    那位名叫张庆云的刑房司吏带着大伙儿来到此处,在那一片丘陵之外下了马。他指着前面不远处,对董鸣长笑道:“大老爷,前面便是孙家的祖坟所在,孙思文的父亲,也葬在那里。”
    董鸣长点点头,道:“骑马过不去是吧?成,那咱们步行过去吧!”
    张庆云点头应是,继续在前面带路。此处毕竞是丘陵,算不上是山地,而且在这丘陵之间,也都是有道路的,毕竟有经常来上坟的人,所以这儿的路也是并不难走。
    循着道路往前走,走了大约有三十丈左右,便是到达了目的地。
    这儿是一座规模颇大的丘陵的东坡,坡面儿上坐落着为数不少的坟墓,粗粗一看怎么着也是有七八座之多。这些坟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修得相当之气派。
    暴露在地表的封土堆,基本上都有一丈来高,放眼望去,比周围其他那些坟墓,要高出个四五尺来。而且这些封土堆,都是夯实得非常坚固。有些封土堆一眼看去便知道年头已经不短了,但却还维持刚刚建造时候倒扣的漏斗状的那个形状,基本形状上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打风吹,却还能维持住原来的形状,可见当初建造的时候,是多么的用心,而且绝对也是花费不菲。
    有些夯土堆甚至还都是发白的,上面稀稀拉拉的没有生几根草。闻安臣推断,这些封土堆用的土,有可能是放在锅里蒸过的,都是熟土,所以才会呈现出这个颜色,所以上面才会草木茂盛。
    而每一座封土堆前面,无一例外,都是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篆刻了一些碑文。
    这些坟墓都是相当之气派,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是大户人家的。而在这么多气派的坟墓中,如果有一座坟墓格外破旧的话,那就特别显眼儿了。
    而此时,在这些坟墓之中,还真有一座低矮破旧的。这座坟墓的封土堆大概也就是三四尺高,上面长满了杂草。土包的土看起来非常之稀松,想来是不知道被人翻过多少次了,而且封土的中央位置,竟然还塌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雨给冲垮了。
    在这座坟墓的旁边,有着好几道深深的裂缝,也不知道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挖掘造成的。
    别的封土堆前面的墓碑,都是七八尺高,两三尺宽厚,是用上好的大青石凿成。而这座坟墓前面的石碑,则是还不足一人高,歪歪斜斜地立在那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孙家的人瞧见这座模样凄惨地坟墓,一个个忍不住都是眼圈儿红了。
    孙思文更是快走两步,重重地跪在那座坟墓之前,泣声喊道:“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三十年了,至今未能给您伸冤,反而把家业都给败落了,害得您的坟冢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孩儿真是罪该万死!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张庆云沉声道:“大人,这儿便是孙家的坟墓所在地。”
    他又指了指那座格外破旧的坟墓,道:“这便是孙思文父亲的坟墓。”
    董鸣长瞧了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从这坟头的样子看来,这坟墓果然是被挖了不少次了。
    “够破败的……果然挖的次数不少。”
    “是呀,”
    张庆云陪着笑道:“这坟墓来来回回给掘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开棺验尸。说起来,孙思文的父亲刚刚下葬的时候,孙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当初给他造的那坟墓,其实跟周围的那些比起来,虽然小了些,但也差不太多。墓碑也很是高大气派。”
    “只是后来几次三番的开棺验尸,一开棺验尸就要把封土堆给掘开,等到再埋上,那可就不是没掘开时候的样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开棺验尸完毕,重新掩埋之后,孙家还请人来重新将这坟墓给重新修一遍。后来,又开棺验尸了两次,孙家那会儿也没钱了,也破败了,也不愿折腾了,于是便只好自已动手,希望能恢复原样。只是,这个活儿也是有些讲究的,等闲人还不能把封土造得那么结实,得请人才行。孙家自已弄,。那活儿就做的不成,跟之前就不大一样了。”
    “现在小的还记得第一次开棺验尸时候的样子,第一次开棺验尸的时候,能瞧见他父亲的棺材,非常阔大,用的木料非常好,棺材板儿也非常厚。后来开棺验尸,验完了之后,再把尸体放回去,再把棺材埋下去,但是就不如原来坚固。”
    “如此日晒雨淋几年之后,这封土堆就塌陷了。后来孙家干脆就又垒起一个来,便是眼前这个了。但就算这样,也是日渐破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听说啊,连他父亲的棺材都被人给偷走了,墓碑都被人给偷走了。”
    “孙家后来破败到了连口柳木制作的薄棺材都买不起的程度,只好弄了一张苇席,裹着尸骨重新下葬,墓碑则是又雇人弄了一个小的,算是草草了事。”
    他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孙家也真的是挺惨的。只不过啊,这事儿八分赖他……”
    说着,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孙思文,嘴角露出一抹不屑来:“这厮就知道告状,别的什么都不干,其实他父亲死的时候,孙家还是有些家底儿的,若是好生经营,就算不会恢复旧观,但至少也会是一个大户。但这厮……嘿嘿……活该!”
    闻安臣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一声冷笑:“孙家都这般惨了,你们还不是利用他们?而悲哀的是,孙家被你们利用了,却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只不过这话他在心里说说就行,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来来的。
    等孙思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闻安臣走到近前,对董鸣长道:“大人,现下,咱们要不开始开棺验尸,如何?”
    董鸣长点点头,面向众人道:“你们都听他吩咐。”
    说着指了指闻安臣。
    大伙儿自然都是点头应是,闻安臣倒是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始分派任务,给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各自去做自已的事情。
    他毕竟也是做官的人,也是经常管人的,几条命令下来,事情便是被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下去,大伙儿各司其职,都是忙活起来。
    张庆云把这一幕瞧在眼中,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他本以为闻安臣是一个京城贵胄人家的公子哥,只不过,哪怕是生在再怎么富贵之家,再怎么从小颐指气使,他可能会指使人,但若是论起委派任务,分派大伙儿该干什么来,却是断然不会如此娴熟的。
    这样看来,似乎这位年轻人,应该是做过官的。
    还别说,这张庆云的眼神儿确实也是挺毒的,还真是差不多猜到了真相。只不过他想到了这一层之后,心中忌惮之意却是个更胜。
    明朝,尤其是明朝的文官,他们的子弟是能够蒙荫的,这一点儿是没错儿。但大部分的闻官人家的子弟,想要做官,还是要自已科举才行。哪怕是张居正的那几个儿子,想要做官,也要读书,也要考举人考进土,而后才能授予官职。
    以至于在闻安臣原来那个时空,后来张居正死后,他的罪名中就有一条,便是帮他的两个儿子舞弊,帮助他们考中进土。
    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年纪轻轻,如果都做官了,那说明他不但出身极好,而且学问极好,最起码身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当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
    只不过他也不会想到,他这次又把闻安臣估计的太高了一些。
    事实上,他们就是太先入为主了,无论是张庆云,还是林夫人都是如此。他们以为董鸣长是京城过来的官员,所以跟他关系这么好的这个年轻人,那肯定也是京城过来的。而偏偏这个年轻人年纪又这么轻,和董鸣长看起来又不像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么闻安臣便只能是京城贵胄人家的子弟了。
    他们这么想,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倒也不算错,只不过他们可是万万也猜测不到,闻安臣过去的际遇是如何之离奇。
    铁锨铲子等工具都是闻安臣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好了带过来的,这会儿,几个衙役得了闻安臣的吩咐,挥舞着手中的铁锨,将孙思文父亲的坟墓掘开。
    孙思文父亲的坟墓已经给挖了许多次了,上一次开棺验尸就在几年之前。而上一次开棺验尸之后,孙家的人也没有多少心情收拾了,便将骨头草草的包了一下,浅浅的埋了下去。
    所以,没挖多一会儿,约莫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往地下挖了两尺左右的深度,便是挖到了尸骨。
    只不过,想要把尸骨取出来,却还有些不大容易。因为当初孙家的那些人将尸骨埋下的时候,是用苇席裹着的,而苇席那东西,可是比不过木头的。木头埋在地下尚且容易朽烂,更别说是苇席了。
    第344章 故弄玄虚?
    过去这几年,风吹日晒雨淋,那苇席在地下被雨水泡了不知道多久,早就已经朽烂了。本来苇席裹着,维持住原来那个形状的话,还能形成一个空间,将尸骨保护在那里面。但苇席朽烂之后,泥土便充塞其中,时间日久之下,这尸骨周围便形成了一个大土块儿。
    而这会儿,他们挖到的便是那大土块儿。
    本来是泥土填充了骨头之间的缝隙,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骨头一块儿一块儿的镶嵌在了泥土之中一般。
    那些衙役挖到这儿之后,便不敢再往下挖了,生怕将骨头损坏了。
    开棺验尸是一码事,故意损坏别人家先人的骨头,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他们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儿。
    闻安臣走到那土坑旁边,往下瞧了一眼,而后便是吩咐道:“行,不用再朝下挖了,先就这样就成,朝两边儿挖一挖吧,都小心着一些,别弄坏了骨头。你们超两边儿挖一挖,然后将这个大土块儿给我起出来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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