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小姐——”沉缓苍老的声音将她唤回,老蛇从门外游进来,先是冷冷地扫了眼床上的雌蛇,接着才对茯芍道,“你忘了主人留下的遗嘱了么。”
    这一句话一下子把茯芍的热情戳破了。
    她泄了气,“是了,我得修到突破结界的程度才能出去。”
    陌奚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老蛇,“或许,我能打破结界……”
    这话一出,老蛇看他的眼神果然凌厉了起来。
    “这是主人留给小姐的任务,与你无干!伤好之后,你自行离开就是!”
    陌奚挽上无害的笑容,“抱歉。”
    他盘算着时间,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被上三宗联合追杀,可当时自己闯入的不是韶山,而是不知名的荒野。
    这一世不知是谁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带他来了这里。
    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他是在两百年后遇见的茯芍,换而言之,茯芍还需修上两百年才能打破结界,达到她父亲的要求。
    如果陌奚从未遇见茯芍,那他并不介意留在这里陪她玩乐两百年,可他既已将茯芍视为要追求的雌蛇,就必须回去经营他们未来的巢穴,为他的爱偶提供极致优渥的环境。
    领地是求偶的重要本钱。
    雌蛇并不在乎感情,一旦有更强更好的雄性出现,她们会立刻掉头,选择更优秀的伴侣。
    她们和雄性不同,承担了高昂的生育成本,必须冷酷地判断利弊。
    这一点即便在成妖之后有了转变,但刻在血脉里的本能并不容易被抹去,她们依旧习惯用利弊选择雄性。
    陌奚厌烦琮泷门给茯芍灌输的那些人伦纲常,如果不是那些东西勒住了茯芍,一条正常雌蛇,早该在沈枋庭重伤之后就立刻将他抛弃,投入他的怀里。
    没有雌性会选择一条奄奄一息的伴侣——不管他之后能否恢复、未来是否有发展空间,此时此刻,他失败了,那他就该出局。
    可又或许,这也是陌奚最初喜欢茯芍的原因之一。
    一条健康、年轻、优秀的雌蛇,面对石洞中狼狈不堪的他,没有面露冷漠或是鄙夷,反而留下来日复一日地照顾、不顾一切地带他走……
    陌奚从没有听闻过这样荒诞的好意,每每回想,他都感动得忍俊不禁。
    茯芍的存在,属实不可思议。
    陌奚想要茯芍,就需要富饶的领地,但这个结界显然是外强内弱的类型。
    茯芍修满三千年就可以从内打破,但外面三千年的妖物绝无法进入。
    陌奚暂时还不确定自己为何能进入结界,一旦他中途离开,很有可能再也进不来。
    得另想它法。
    思及此,他探究地看向目光不善的老蛇。
    上一世茯芍身边没有这条老蛇的踪影,它身上暮气沉沉,大概是死在了茯芍出韶山之前。
    想来也是,这条老蛇可不是单纯的茯芍,若他活着,绝不会让茯芍拜入仙门,成为人类的徒弟。
    “是我冒昧了,”陌奚致歉,“如果老先生允许,或许我能帮助茯芍姑娘修行。”
    “不需要。”老蛇想也不想地回绝,“小姐天资聪颖,用不着你的那些邪门歪道。”
    茯芍疑惑地看向老蛇,“爷爷,你怎么知道姐姐练的就是邪门歪道?”
    老蛇嫌恶地说:“看她那模样、还有满身的邪气,我就知道。”
    “这是以貌取蛇。”茯芍反驳。
    她靠近了陌奚一些,好奇地问:“姐姐,外面的蛇都是怎么修炼的?”
    陌奚看见茯芍身后的老蛇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只要他说出那个方法,他就会立刻把他碎尸万段一样。
    他恶劣地沉吟片刻,故意暧昧 ,“兴许,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茯芍不解,“我的资质不够么?”
    “小姐!”老蛇果然尖叫起来,“别听这雌蛇瞎说,你不需要别的修炼方法,按照现在的方法就行了!”
    “我就是问问而已。”茯芍鼓了鼓脸,“爷爷你好啰嗦。”
    老蛇的尾巴砰砰拍地,明明只是小指粗细的尾巴,却拍出了气势汹汹的闷响。
    “外地蛇,”他凶恶地盯着陌奚,“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今日起就去客房住。”
    这条厚颜无耻的外地蛇一直赖在小姐的闺房里,没有半分客气,今天他说什么也要把他赶出去。
    “爷爷说的是,是我失礼。”陌奚颔首,蛇尾从床上滑下,刚一下床便趔趄前倾,像是躺了太久,一时不适应游行。
    茯芍马上接住了虚弱的美蛇,扭头对老蛇道,“爷爷,不然…”
    “不可以!”老蛇立刻回绝,看着雌蛇的目光愈发鄙夷。
    这是什么狐媚手段,连同性都不放过。
    这外地蛇一定是在外面勾引雄性惯了!绝不能让他带坏小姐。
    “没关系,”陌奚伏在茯芍身上,撑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直起了身体,“刚才只是不小心。”
    “那我送姐姐过去。”茯芍搭着他的手,扶他出门。
    老蛇皱眉看着地上相伴的两条蛇尾,一墨一黄,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条雌蛇过于古怪了。
    暂不提他为何能穿过主人布下的结界、不受黄玉气息的影响,单是他的言行举止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老蛇一时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他直觉这条雌蛇十分危险,且对小姐别有用心。
    他担忧雌蛇想要霸占韶山,可黄玉一族消失了三千年,这山里既无天材地宝可用,也无奴仆势力可驱使,就连黄玉唯一的后人、他的小姐都心心念念想要离开。
    韶山不是从前的韶山了,这里唯一的宝物就是茯芍。
    但那又只是条雌蛇而已……
    老蛇找不到陌奚作恶的动机,也知道茯芍实在是寂寞了太久,只能强忍着对陌奚的厌恶,暗中紧盯着他。
    韶山里的房屋建筑不少,可无蛇居住,渐渐都坍圮了,只保留下茯芍父母从前居住的小楼。
    陌奚前世听茯芍讲过韶山的事。
    她说韶山很大、很美,虽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偶尔也还是想回去看看。
    但直到她死在浮清手中,都没来得及回去。
    茯芍出生以来的目标就是打破韶山结界,像是蛇蛋里的小蛇,唯一的目标就是打破蛇蛋。
    可破壳之后呢——面对陌生辽阔的大世界,她立刻茫然得不知所措。
    父亲留下的任务已然完成,唯一能够指引她的爷爷又已去世,她在这苍茫波谲的天地间游荡着,失去了目标,迷失了方向。
    浮清来得正是时候,他在茯芍最迷惘无助的时候出现,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正因如此,即使琮泷门里不少人对茯芍怀抱恶意、即使她很不习惯人类的规矩,也还是死心塌地地留下了。
    上一世洞悉了这一点,陌奚才没有杀了她。
    她不是叛徒,她只是个连人类是敌人都不知道的新生幼崽而已。
    如果茯芍在下山前就知道了有蛇城这么一说,那她绝不会投靠仙门,必然第一时间赶去同类聚集的地方。
    “咦,”搀扶着他的蛇姬发出一声疑问,接着扭头向后询问,“爷爷,你安排的客房在哪儿?”
    房里的老蛇传出一声,“在阁楼。”
    蛇姬脸上那双大眼立刻睁得更圆了,像颗黄澄澄的荔枝,“阁楼?爷爷,你干嘛安排去阁楼呀。”
    她是在抗议,可语气里含着挥之不去的甜软——是对待信任的长辈时不自觉流露的娇憨。
    陌奚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语气。
    他眸色暗了暗,余光扫了眼屋里的老蛇。
    也好,他想,所幸这老蛇活不了多久了。
    “有的住就不错了,”老蛇冷冷道,“她要是不乐意,可以现在就离开。”
    “爷爷你真讨厌!”茯芍尾尖愤怒地拍了拍地,揽着陌奚往前走,小声对他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住阁楼的。”
    她吐字时的气息落在陌奚耳畔,带着那特殊的馨香,陌奚弯唇,轻轻嗯了一声。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蛇,阁楼都不是个好住处。
    冬冷夏热,遇上大雨还会漏水,如今开春,天气转暖,那里很快就会热得像蒸笼一样。
    茯芍带着陌奚,去了自己房间的隔壁。
    陌奚来了三天,第一次出门,他迅速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况。
    这是一座独立的楼阁,建在韶山主峰之顶。
    茯芍的房间位于小楼的第二层。
    出了门是暖色的木廊,回字形的木廊中央是一片小花园,站在二楼廊边,能将底下的园景收入眼中。
    东边用作书房,她推开西边的房门,这原是她喝茶、练琴、侍弄玉石的地方。
    茯芍抚着陌奚在门口的软塌坐下,挽起袖子,“姐姐稍坐,马上就好。”
    陌奚扫过这房中的摆设,看见了床边的茶具、香炉,墙上的焦尾琴,还有桌上的一些花瓶、玉器摆设,这一切都在表明老蛇对茯芍的用心。
    即便韶山黄玉一族只剩下茯芍一蛇,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还是视她为尊贵的大小姐,名门望族该有的东西一样也没缺了茯芍。
    如果这条老蛇知道茯芍后来的境遇,恐怕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
    茯芍抬手,莹莹指尖扫弦一般,在空中虚抚。
    屋内的陈设随着她的动作变动了起来,大多被收进了储物器内,又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张岫玉榻。
    温润莹绿的岫玉布置在了窗下,被斜窗穿来的春日一照,晶莹通透。
    她挥动广袖,往墙里钉入几根长长的白玉柱,使其纵横交错在房间上空。
    蛇妖的房中总有几根杆子,方便他们缠绕悬挂。
    茯芍问也没问,自行给陌奚设了爬杆,这是他们的必需品,不可或缺,不必过问。
    “姐姐,你看,”她布置好了房间,回头询问陌奚,“哪里还要加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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