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蛇,更不像千年以上的大蛇。
    透过那甜美的笑,她猛地想到了一位大人。
    雪婆心里一紧,躬身低头,再不敢推却,“那,老奴就多谢小姐厚爱了。”
    “不客气。”茯芍说着,又对晓琴道,“对了,把你姐姐叫过来吧。”
    晓琴应了,和雪婆一起出门。
    走出一段距离,两妖默契的顿足,转而去了厢房,取出了纸笔。
    晓琴提笔,在纸上把今天出门的一切都汇报给了雪婆。
    她们没法躲开千年大妖的耳力,只能靠纸笔交流。
    雪婆看完茯芍今天做的这一切,沉思片刻,在下方落了个字:
    “丹”
    晓琴猛地抬眸,红色的眼眸里泄出两分惊恐,雪婆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幽幽道,“去吧,小心点。”
    晓琴起身,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看完那个字后,她再行走时的姿态已然大不同,肩膀微缩,下巴微收,整条蛇都绷紧了,像是被冻了一晚上的蛇,哪哪都僵硬。
    雪婆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盯了一会儿桌上的匣子,半晌叹了口气,将里面的耳环取了出来。
    深色的翡翠在暗室内折出成熟的绿,可雪婆戴在耳朵上,却觉得是两枚长针自耳上长出,对准了她的脖子。
    丹。
    妖族中没有人不恐惧这个字。
    蛇王座下最疯狂的刀,在开朗的甜笑中虐杀一切活物的毒蛇。
    雪婆没有见过那种笑容,但在看见茯芍的笑脸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字。
    活了千年以上的大蛇,怎么可能单纯无害,那些大人物无一例外,全都是嗜血好杀的疯子。
    她们这样的小蛇、小妖,对那些大妖而言,不过是可以玩弄的食物罢了。
    第二十五章
    茯芍浑然不知, 自己已经被院子里的三条蛇定义为了“爱笑的疯子”。
    此时她正在房中和晓音晓琴两姐妹聊天。
    虽然雪婆年龄并不大,但她长了一副年迈的模样,气息也暮气斑斑, 茯芍下意识地把她当做爷爷那类的长辈, 说话间总不免还有些拘束。
    晓音晓琴就不同了, 她们的外貌年轻, 气息也很年轻,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活。
    茯芍叫她们过来,把另个匣子里的一对红玉手镯给了她们。
    “和你们眼睛的颜色一样。”她期待地问,“喜欢吗?”
    两姐妹刚受到雪婆的警醒,哪里敢说不,只能忙不迭是地点头, 挤出一丝哭一样的笑:“谢小姐赏。”
    她们和茯芍的差距太大了,竹叶青的蛇毒再厉害也不能对她起效——以她们的牙口, 能不能刺破茯芍的蛇皮都是个问题。
    茯芍不擅长看人类的五官表情, 但一吐蛇信就能采集到四周方方面面的信息。
    “你们怕我?”她诧异道,“为什么?白天还不是这样的。”
    两条小蛇噗通就跪了, 哆哆嗦嗦道,“小、小姐,您法力深厚,有架海擎天之能, 我们只是刚刚三百年的小蛇, 不能不怕您……”
    她们当然知道不应该在茯芍面前表现出恐惧,一旦有谁在丹家的大人面前表现出畏缩惊恐, 那下场唯死而已。
    可整整十倍的修为差距, 她们什么也瞒不住,要是再假意撒谎, 后果恐怕更加悲惨。
    茯芍不懂她们为什么突然畏惧自己,她的修为是比晓音晓琴高出很多,但韶山那些未成形的小蛇都不怕她呀。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我家刚出壳的蛇崽都不会怕我。”茯芍将她们拉起,“别担心,我们是同类,何况你们还是姐姐的蛇,我又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大多数蛇都具有食蛇性,“同类”的保证在二蛇耳中什么也不是,多的是“同类”的食谱上有她俩的名字,唯有后半句话让她们勉强找回了一些自信。
    是了,蛇王的奴,谁敢乱动,就算是丹家的大人也不会随意动蛇王的东西。
    她们心里安慰了一点,抖得也不那么厉害了。
    茯芍满意了,把镯子一妖一个戴了上去。
    “真好看。”她看看红玉手镯,又看看两妖的眼睛,“你们的眼睛比红玉还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红的眼睛。”
    两妖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眼睛隐隐作痛。
    什么意思?是要挖出她们的眼睛吗?
    茯芍眉间一蹙,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她决定说一点让雌蛇放松的话题,也许聊着聊着她们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妖,她和她们一样,只是蛇而已。
    茯芍想了想,开口:“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的小姐。”两妖胡乱点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真不错。”
    茯芍感叹道,“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是的小姐,已是暮春了。”
    茯芍话音一转,瞄向床边的二蛇,“你们……今年的发青期过了吗?”
    晓音晓琴一愣,如果茯芍是条雄蛇,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显而易见;
    但她是雌蛇……她们就不必那么担心——不,能和大妖交尾,是绝对的荣幸,该说是遗憾才对。
    “过了小姐。”两妖点头,“我们修为尚浅,发青期间难以维持稳定,都是等过了之后才回东家做事的。”
    这是茯芍感兴趣的话题。
    她无父无母,没有亲族,是仅剩的黄玉,自然关心繁衍大计。
    她拉着两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是怎么过的!”
    姐姐是个胸有大志的雌蛇,不屑沉沦欲海,茯芍和她没法聊这方面的话题。如今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类,她马上激动了起来。
    自己活了快三千年,可是连一条雄蛇妖都没有见过呢。
    两妖见茯芍不对她们的眼睛感兴趣了,纷纷长舒了口气,马上顺着她的心意说了起来。
    “我们姊妹有固定伴侣,每年发青时就出去聚上一聚。这边的雌蛇大抵都是如此。”她们很上道的不仅讲自己,也给茯芍介绍其他地方的情况。
    “一般而言,府中奴仆会先供东家享用。”
    “若东家无意,那么或是和府中的同僚,或是自己出府,若是出府找外面的异性,讲究的贵族人家需要审核登记。”
    “审核登记?”
    “嗯,防止被心怀不轨的外妖渗入内里。”
    茯芍惊叹,“蛇城的规矩好多,大家都好小心。”连出去找个伴侣都要先登记。
    她又问:“那你们的雄性是什么样的?”问完马上补了一句,“我没有抢夺的意思,只是好奇。”
    两姐妹压根没想过茯芍会抢夺她们雄性这件事,几百年的小雄蛇,有什么可抢的。
    “这是自然,”她们哭笑不得,“小姐这样的顶级雌妖,只要想,挥挥手就有无数的雄蛇主动上门,我们的雄性不过是同龄的小妖罢了,哪里值得您去抢呢。”
    “真的?”茯芍惊喜,“只要我挥手,就会有很多雄性?”
    晓琴刚要点头,却被晓音扯了扯袖子。
    “话是这么说,”晓音委婉道,“可外面那些雄蛇哪里能配得上您,依我看来,天下只有蛇王才堪当您的伴侣。”
    茯芍不知道陌奚的身份,她们还不知道么,主人突然对一条雌蛇示好,能是什么目的?
    她们要真撺掇茯芍去拈花惹草了,主人回头就得把她们撕成蛇片。
    “蛇王,呵。”茯芍对蛇王的印象不是很好,“他或许的确很强大,可我更看重蛇品,配偶要合心意才行。”
    她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但这些不过是她父母札记里的话而已。
    两姐妹惊道,“您才刚来,怎么就知道蛇王……蛇品不合您的心意呢?”
    “我听说他是个小肚鸡肠的暴君,”茯芍道,“去挑战他的后辈几乎都被他杀了。若他只是一条普通的蛇倒也无妨,可这样贪生怕死、暴虐嗜杀,如何称王?”
    两姐妹差点又要跪下去,姐姐睁大了眼睛,压着声音低叫,“小姐,这话绝不能在淮溢里说啊!”
    经她提醒,茯芍也急忙噤声。
    对了,她忘了,那小心眼的蛇王还专门设立了个监察机构,用来监听有没有人说他坏话——他也太闲了!
    “那怎么办?”她有点慌,“他已经听到了?要来和我决斗了?”
    “应、应该不至于……”两姐妹冷汗都出来了,心虚地别过眼去,“您第一次进城,蛇王宽宏大量,会看在初犯的份上饶恕您,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所幸这话是在蛇王的别苑里说的,监察组不会把手伸进这里,若是在外面,她们可真就要去刑司走一趟了。
    茯芍松了口气,又升起更强烈的不满。
    爷爷说得对,她果然不习惯对别人伏小做低,她出生起就是领主,不懂得守他人的规矩。
    大妖们都是茯芍这样的想法,掠夺称王,乃是所有禽兽的本能,即便食草,亦有斗性。
    蛇王再是可怕,每日暗杀他的妖也依旧数不胜数。
    顶级捕食者的野心和烛灯一样,除非灯尽,否则绝不自熄。
    那“表忠心”过程是一卷劲风,强行将他们的火光吹灭。
    按照流程,从大妖进入蛇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想不想成为贵族,都必须向蛇王献上“忠诚”,如若不然,要么离开,要么死在蛇城里。
    茯芍想,蛇王始终是个麻烦,自己的性格早晚会触怒他,她有自知之明。
    四千年和四千年是不同的,像姐姐那样年轻力壮的四千年,她绝没有战胜的机会,但如果蛇王垂垂老矣,那她等上几百年就可与之一战。
    想到这,茯芍定了定心。
    她的寿命还长,迟早有熬死蛇王的一天,眼下还是多探探蛇王的情报。
    她暂且将繁衍大事搁置一旁,轻声询问两姐妹,“在这里,一点儿蛇王的事都不能谈么?”
    两妖摇头,“只要不是忤逆犯上的话就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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