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披肩还是好看的,茯芍披着去了蛇田。
    近来蛇田旁增加了一些石凳,刑司的妖闲暇时会来这里坐一坐。
    这是从前无法想象的奇观。
    那时的蛇田恶臭难忍,一般的隔绝咒术都挡不住那股恶气,来这里倒尸体是个苦差事,谁都不愿意靠近。
    自从茯芍改造了蛇田,这里便成了刑司的后花园。
    忙碌之后的刑司官吏都愿意来这里坐一会儿,看看假山玉树,观观藤蔓小溪。
    见了茯芍,在这儿休憩的几名仲妖起身行礼,“茯大人好。”
    几个月下来,他们已然知晓,这头顶级雌蛇和其他大妖不同,并不嗜杀好虐,也不爱拿弱者取乐。
    如今再遇见茯芍,他们固然敬畏,但也不至于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茯芍点头回应,穿过他们往蛇田而去。
    确认田中小蛇们气息稳定后,她顺手往各个区域里扔了一些鼠兔,给小蛇们加餐。
    洞穴树荫下的毒蛇们闻风出动,惊得鼠兔四处逃窜。
    正欣赏着一条响尾蛇毒杀鼠兔的场景,她身后响起了低呼,“茯大人身上的,可是王上亲赐之物?”
    茯芍扭头,说话的是一名中级官吏,他身旁的几名级别较高的官员也惊讶地打量着她。
    “是。”茯芍冲他们笑了笑,“王刚刚赏赐的。”
    四周顿时一片惊叹。
    “这披肩满载王息,茯大人真是圣眷优渥。”
    “这么多年来,王从未对谁如此用心,茯大人可是独一份。”
    恭贺谄媚声围住了茯芍,听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场众妖不曾亲眼见过蛇王和茯芍相处时的模样,但光看她能用蛇尾在宫中行走,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如今蛇王又给她披上了注满自己气息的披肩——如此直白的占有欲,就是瞎子也看清了蛇王的想法。
    茯芍不瞎,但蛇王从没有和她表白过。
    秋天到了,他未提交尾……有丹樱做前车之鉴,她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回家后,茯芍把披肩取下、铺开在榻上。
    她凝视着俶诡暗沉的华纹,觉得很适合陌奚姐姐穿戴。
    如果不是王亲赐的,她一定把它转赠给陌奚。
    披肩内被蛇王注入了大量蛇息,可以隔绝邪气、抵挡攻击。
    比起两点一线的她,常年在外奔波的陌奚更需要一件上好的法衣。
    茯芍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见陌奚穿她送的蛇皮。
    黄玉一族的鳞甲十分坚硬,即便不额外注入法力,也足可用来防身御敌。
    姐姐为什么不穿呢……
    是因为自己三千年的皮对他无用么……
    茯芍把蛇王披肩挂起来,一边盘算着陌奚什么时候回来、自己要不要给他写封信。
    她最近身体发涨,想来是先前吞噬的那些妖丹终于都被消化吸收了。
    如此一来,她又要蜕皮。
    在韶山时,她蜕皮前的鳞液会引来许多小蛇,如今在蛇口密集的城中,茯芍担心自己的气味会引发骚乱。
    这件事她无处咨询,只能向唯一一个了解自己情况的陌奚求助。
    思及此,她移步去了桌前,坐下来给陌奚去了一份书信。
    之后的几天,茯芍明显感觉到城中的气氛变了。
    不知何时起,大家都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即将回师的大军。
    茯芍在宫中行走时,也常能听见宫仆们的窃声私语。
    “可算回来了,”花园一角,有宫娥在偷闲聊天,“走了那么些年,今年秋天总算有了点乐子。”
    “城里的那些雄性,高的攀不上,低的又孱弱无力,还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好。”
    茯芍对这话题颇感兴趣,拉着酪杏加入了摸闲的宫女群。
    “你们在说什么?”
    听到声音,几位宫娥先是一颤,意识到来者是茯芍后,又放松下来,只恭敬地唤了声“茯大人”便又纷纷笑开。
    “我们在说即将回师的大军呢。”
    和刑司的官吏一样,宫中的其他妖都渐渐知道了茯芍的与众不同。
    从前蛇王身边也有过雌性,那条艳丽的丹蛇令所有宫娥谈之色变,日夜乞求千万不要和那位大人撞上。
    有一段时日子,姣好的宫仆都在身上佩戴劣质香囊,故意搅浑自己的气息,免得惹丹樱不喜。
    丹樱走后,全宫宫娥欣喜若狂,立马把那些呛鼻的香囊、香粉扔了,换上自己喜欢的那一套。
    然而不出两百年,当得知蛇王身边又出现了一条顶级雌蛇后,所有宫娥如丧考妣,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风声,一边默默把扔掉的香薰找了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万没有想到,新来的雌蛇竟如此亲切,和善得不像条蛇。
    莫说丹樱,就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和她一样好脾气的大妖。
    宫娥们默默祈祷着蛇王不要再不知好歹了,这次可真是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下一个绝不可能更好,只有可能比丹樱更糟。
    丹樱的喜怒至少还有源可溯,而外面许多大妖都和丹尹一样,杀意来得毫无征兆,防不胜防。
    茯芍这样温柔的顶级蛇妖是她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自她入宫以来,蛇王再没有开过血宴,宫中的气氛也松缓了许多,连她们都有了忙里偷闲、说笑谈天的心情了。
    若她成为王后,往后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譬如现在,她们在这儿闲聊,茯芍见了不仅没有呵斥嘲讽,还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进来。
    听她们提起大军,茯芍问:“这么说,你们今年要换伴侣了?”
    “那当然,”几个宫娥笑道,“有更好更新鲜的了,当然要换。”
    她们说着对视一眼,一齐看向茯芍,“茯芍大人有秋伴了么?”
    一年两季的发青期,秋伴是“秋季伴侣”的简称。
    茯芍苦恼道,“算是……有吧?”
    她觉得丹尹有点不靠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心邀请她的,再者,他被发配去了前线,也不知今年秋天能不能赶回。
    见她说得如此勉强,几位宫娥掩着唇,神神秘秘地揶揄道,“茯大人知道卫戕将军么?”
    茯芍点点头,“五名上将军之一,除王以外最强的蛇,对吧?”
    “除王以外最强的蛇?”几妖微讶,接着了然,“在淮溢…算是这样吧。”
    茯芍诧异道,“难道淮溢之外还有比卫戕将军更强的蛇?”
    “芙梃国的王太女呀。”宫娥们叽叽喳喳道,“她冲击四千年瓶颈已有五年了。”
    “四千年的大关果然是天堑,连她那样天资出众的妖都要花费这么久。”
    她们聊开去了,茯芍忙问回来:“她是什么蛇?”
    听到这话,宫娥们的脸色有些古怪,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感慨。
    “蛇?人家自立门户了,才瞧不上当一条蛇呢。”
    “芙梃如今的王族是黄金蟒,自称有金龙血脉呢。”
    “龙……哈哈哈哈哈,真好笑。”
    黄金蟒……
    茯芍目光微移,忽然开口,“他们王族是不是姓‘黎’?”
    “对,就是姓黎。”
    酪杏敏锐地察觉道,“芍姐姐,你认识他们?”
    茯芍摇头,“我不认识。”
    是她父亲认识。
    爷爷说,父亲留下遗言,若她无处可去,可以投奔他在西南的故友。
    那位旧友和茯芍父亲是同一祖母所生,祖母就是一条黄金蟒。
    茯芍对陌奚说自己体内有蟒蛇血脉,便是来自于那位太祖母。
    父亲不曾提起对方是王族,看来他们是在父亲死后的三千年里夺得的王位。
    如此算来,那位王太女和自己也算是一门堂亲。
    几个宫娥吓了一跳,即便茯芍说自己不认识芙梃王室,但看着似乎也有些渊源。
    她们不敢再在茯芍面前编排对方,赶忙转移了话题,“卫戕将军回来,若是向您递出邀约,您会答应么?”
    茯芍眨眼。
    “卫戕大人可是淮溢所有顶级大妖中最稳重温柔的一位了!”
    “对呀,听说他看着冷冰冰的,但很照顾雌蛇的感受,且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会过分纠缠雌蛇,不会阻拦其他雄蛇对伴侣的示好!”
    “伴侣就该是卫戕将军那样成熟大方呀。”
    茯芍替自己的好朋友发声:“怎么会,这天下难道还会有妖比王上更加温柔么?”
    宫娥们本说得面红眼亮,茯芍这句话出来后,如冷水泼火,气氛顿时死寂。
    茯芍偏头,“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不…没什么……”宫娥们五味杂陈地咽下口中的话,艰涩地附和,“王上看着的确很温柔。”
    仅限于“看着”,再没有多的了。
    她们不敢在蛇王的眼皮子下议论他,含糊略过,又把话题扯回卫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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