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闭嘴不言。
    秦流西上前,给她扶了脉,道:“我给你换个方子。”
    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还不见好,反一日不如一日,自然是脱不了忧思忧虑的郁结所致。
    这老太太是在自己作践自己,找死。
    良言难劝该死鬼。
    对方要自我作践,秦流西也不会苦口婆心的劝,做了她该做的就走了,至于尽孝,轮不着她,她也相信对方不需要,因为由她尽孝,可能会死得更快。
    气死的。
    秦流西离开,秦老太太的情绪都有些绷不住了,气几度喘不上来。
    王氏心中疲惫,却不得不温声劝慰几句,道:“彦儿给我来了信,信上说他如今已经适应西北那边的环境了,大家都过得还不错,而且做的事也不算累,老三还跟在一个管事身边做事儿……”
    秦老太太立即转移了视线,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因为中风而歪的嘴角在激动之下,更显得歪了,问:“当真?”
    王氏点点头,还拿出了袖子的信纸,很顺利地转移了老太太的注意力。
    可没等她松一口气,老太太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嘴里哭着叫:“我可怜的乖孙哦。”
    王氏心头一哽,什么都没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西丫头说得没错,老太太这么着下去,怕是会撑不到他们回来。
    秦流西回到自己的院落,打开万姨娘给的那个包袱,是一整套贴身衣物,用的是舒适透气的料子,因为是贴身穿着,并没有绣什么繁复的花样,以免刮了肌肤,只在衣摆袖子简单地绣了两朵小花。
    而那最为贴身的肚兜,更是只得素面,用祥云纹收编,针脚特别细密,一个线头都找不到。
    确是用心了的。
    秦流西把衣物交给岐黄放在她平日会穿的衣物里放好,把两个徒儿叫来,一并进了药斋。
    她还要给杜冕配些药,以助给他疗伤后尽快恢复。
    待得月上梢头多时,秦流西才抱着已经睡着的忘川出了药斋,身后跟着不停打哈欠的滕昭。
    “早些歇下,明儿我们就去给杜冕治伤。”秦流西吩咐滕昭。
    滕昭点点头,路过她屋子时,脚步一顿,把小人参精给抱走了。
    小人参精:“?”
    放下我,你要把我带去哪?
    滕昭把它放回自己的卧房窗台,伸出指尖点了点它的叶子,道:“月儿正对我窗,正好方便你吸收月华。”
    小人参精抬头,果然,今晚的月亮正好对着滕昭房间的窗台,银光一样的月华倾泻下来,让它的枝叶都浑身舒展开来,一时不察,人参独有的香味顿时散发出去。
    香,好香。
    漓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殺元子跳上屋顶,鼻子吸了吸,想要循着参香而去,可还没等他确定方向,那参香已经凭空消失了。
    殺元子眉头皱起,这么浓郁的参香,足有千年份了吧。
    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是人参成精了?
    殺元子眼睛一亮,成精的人参,要是能抓来,那就是大补之物。
    他舔了舔唇角,眼里掩饰不住的贪婪,果然是小师弟的宝藏之地,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殺元子认为有成精的人参出没,乃是因为参香咻地没了,如果是某些人家在炖汤,那参香肯定一直存在,而不是像这样一下子消失。
    他看向鳞次栉比的屋顶,再看向城外茂密的山林,足尖一点,咻地消失。
    但凡天材地宝,多半在山林中,怕不是那成精的人参不小心露了行踪,泄了气息。
    而清平观就在城外,既然是玄门道观,有香火供奉,自然有功德之力,他要是这些天材地宝,就去那边偷窃一些香火以助修行。
    侥幸躲过探查的小人参精还不知逃过一劫,此时正被滕昭按住了身子,嗷嗷直叫,什么此处有月华,方便汲取,这分明是骗它剪叶!
    小魔星其心可诛!
    第660章 打蛇打七寸
    隔日用过早膳,秦流西就带着两个徒儿出了门,先往非常道去,再让万策跑腿到杜冕他们临时租住的小院通禀一声动刀事宜。
    而秦流西前脚刚离开,后脚王昱千就带着权家那个贵公子权璟登了秦府,只是一入门就被告知,秦流西已经出门了,只能等着。
    王昱千的脸都绿了,这表妹,堪称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下意识地看向权家人。
    权家护送权璟前来漓城求医的,是足有百人的小队,可见权家对权璟的重视和紧张,就怕路途中遇到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而这百人随从中,除了必有的护卫,还有两个大夫跟随,一个是军医,另一个则是民间请来的大夫,号称毒娘子弟子的女医,名为宛白,也是权家重金请来护着权璟命的大夫。
    此时来秦府,除了权璟自己和贴身服侍的小厮护卫管事,两个大夫也在其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宛白出身绿林,性格高傲冷然,本就对千里来求医而不满,来到之后,还等了这么久,这耐性是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要不是她对权璟有意,早就甩袖而去,又怎么会安安分分地在陪着干等。
    好不容易把那什么不求道医给等回来了,大清早就过来,好家伙,人又不在了。
    这让宛白直接就变脸,不客气地道:“这位女冠倒挺会摆架子,该不会要权公子三顾茅庐才能求得医吧?”
    王昱千心中不爽,忍不住为秦流西分辩一句:“是我的问题,也没提前先跟她说好鹤琦你要过来,扑了个空。”
    鹤琦,是权璟的表字。
    此时的他,身披一件宽大的披风,半躺在躺椅上,一张本来精致漂亮的俊脸,此时瘦得下巴削尖,双颊颧骨凸起,显得一双丹凤眼更为细长,而那脸色,用惨白形容也不为过。
    大披风裹着他的身子令人看不出他的身材,但披风下极空,可见其身瘦弱。
    权璟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声音嘶哑着说:“是我们贸然上门,失礼了。”
    “你就少说话养养精气神吧。”宛白皱眉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心疼和懊恼,权璟这毒诡异,别说是她,就连她师父都无法解毒,只能强行把毒压着,可饶是如此,权璟仍是日渐虚弱,毒发作的时候,更是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硬生生的把自己折腾成这个皮包骨的模样,慢慢等死。
    她有些怀疑,师父都解不了的毒,甚至许多大夫名医都束手无策,这个所谓的女道医,就能解吗?
    权家就是偏信那个胡说八道的啥九眉道长,这千里迢迢来求医,反折腾得他更虚弱了。
    “你们若不在府中等,不妨去寿喜坊的红白街,那有一间非常道,去那边铺子看看,她是否在那吧。”王氏看权璟那孱弱不堪的样子,到底没忍心,说了一句秦流西的去向。
    王昱千问:“非常道,那是什么地方?”
    “求医的地方,她自己开着玩的铺子。”王氏淡淡地说了一句。
    宛白听了之后就笑了,不是出家人吗,怎么还开起铺子来了,可见也只是钓名沽誉之徒。
    “那我们就过去那边看看运气。”权璟向王氏点了点头,一行人又退出了秦家。
    谢氏看着他们走了,急道:“大嫂,你是不是傻,怎么不让他们在家里等,那可是权家人。还有,西丫头什么时候开了铺子里,做的啥生意?我们怎么不知。”
    王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个棺材铺子,告诉你作甚?”
    “啥,棺材铺?不是,你刚才明明说是求医的。”
    “可以求医,也可以驱邪弄鬼,还能订棺材,你要去看看尺寸吗?”
    谢氏后退几步,呸,谁要看什么棺材尺寸,真晦气。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那能赚钱吗?”
    “能不能赚和你有什么关联?那是她自己的东西,我不过问,二弟妹最好也别过问,否则,谁知道那丫头会怎么发作?”王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有这闲情逸致,不妨拘一拘明月她们的性子,从前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了?未定亲就和男子出双入对,这传出去,她想定个好亲,我看难。”
    谢氏的脸一绿,抿着嘴。
    她又拿这事来提了,明明昨晚已经发作了一次,如今还提,还不是在敲打她?还不发月钱,让她们做绣女,这是把家中姑娘们都当牛使!
    “大嫂,姑娘们绣花赚钱买花戴可以,这月钱不发是不是过了?”谢氏磨牙说。
    王氏冷淡地道:“过了?你还记得去年抄家我们回到时,身上也没有几个钱,而且处处要打点张罗,没有月钱也是最正常不过,也就现在日子平稳,铺子生意也稳,才能发点零花给孩子们。你怎不想想,西北那边几个大老爷们,在吃土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说不发月钱过了,也不想想我们如今还用着粗使仆妇,日常嚼用,孩子求学,哪里不要银子?全家不过是指望着一个蜜饯铺子过活,这还是西儿给的配方,我娘家给我送来银子应急,才慢慢做起来了。你没有主持生意,自不知一门生意要打开路子多难,眼下我听你上下嘴皮子一嗑就来一句不发月钱过了,我都心寒得很,在二弟妹眼里,这月钱就是大风刮回来的?”
    王氏越说,语气越是冷厉,道:“再说了,她们的月钱不过临时存在公中,将来都归到她们各自的嫁妆上,有什么过的?你要发,那也行,明亓在学馆的束脩花用,那就减了吧,他穿个打补丁的布衣去学馆也不是什么大事,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而咱家确实困难,供养这么多人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对了,我娘家那应急银子,我是准备要还回去的。”
    打蛇打七寸,所以是儿子重要还是女儿,选一个吧。
    王氏一番连珠炮的轰骂,半点脸面都不给,把谢氏骂得眼冒金星,没来得及说啥,听到竟要砍儿子的用度,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女儿在家穿补丁没啥,可她的宝贝儿子在学馆里,穿补丁岂不是要被人瞧不上?
    “你是当家主母,你说了算喽。”谢氏委委屈屈地憋出一句。
    王氏冷哼,道:“以后别再让我听到明月带着男子乱闯的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她不要名声,家里其他孩子是要的。”
    她丢下这一句就扭头走了,留下谢氏在身后咬牙切齿,气得直跺脚。
    第661章 高山仰止这词她当得起
    杜冕租住的小院也在寿喜坊,是个闹中取静,环境清幽的二进宅院。
    秦流西被他贴身的小厮瓦松领到了卧房,杜冕半靠在床上,撑着床直起了身,道:“杜某失礼,不能亲自来迎少观主。”
    “出家人不讲那些虚的。”秦流西看屋子略显沉闷,就让瓦松把窗户开了,道:“你身上都是外伤,倒不必像产妇坐月似的,窗户捂得严严密密的吹不得风。不通风不说,你还穿得严密,如此闷热,是想让你身上的伤口给腌出些蛆虫来加餐?”
    杜冕:“……”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听她这么一说,感觉本来疼痛溃烂的伤口在发痒。
    秦流西对瓦松说道:“去让人准备多些热水,干净透气的白棉布,一些烈酒,再让厨房剁块猪瘦肉炖个清汤,不必放什么药材……”
    她把要的东西都一一说出来。
    瓦松记下,走到门口就招来人吩咐下去。
    秦流西则是拿起杜冕的手开始扶脉,而滕昭则把准备下来的用具放在一张小几排开。
    杜冕看了过来,那一排散发着寒光的刀具剪子钩子,浑身一僵,肌肉都绷紧了。
    “怕了?”秦流西抬头,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道:“怎么着也是遭了三十几道刀剑伤口的厉害人物,见着这些区区小刀具,也害怕?”
    杜冕苦笑:“是想到它们会把我这些伤口皮肉重新剖开,如此直面,才觉心悸。”
    “放心,不会让你直面而视。”秦流西扶过脉,就开了一张经方,道:“去临窗前那小榻,褪了上身衣物,我先给你行个针,使经脉疏通行气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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