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都秋天了,这肯定是受了伤的。等它有了力气,肯定是要飞走的。”
    “去哪儿?”
    “去南方啊,南方冬天暖和,可以过冬。”
    “跟大雁一样么?”
    “嗯。”
    “那就是先生说的候鸟儿。”
    扎着个冲天髻的男童跑回屋檐下,抬头憧憬着说道:“我们救活了它,等明年,肯定是要回来做窝的。”
    “春天吧,春天一到,柳树儿抽芽的时候,就会来了。”
    “真想快点到春天啊。”
    “早着呢,还有好几个月呢,等咱们过了年,米糕吃腻了的时候,燕子也该来了。”
    等姐弟两人走了,燕子调整了一下姿态,看了看虫子和麦子,眨了眨眼,虫子没吃,磕了一粒麦子,然后振翅飞走。
    “大巢州这般广大,也不知道住在哪里。”
    燕玄辛有些愁恼,不过这会子心情还是激动的,自己居然闯过了天威,家中除了老祖,恐怕都没有敢这么做的。
    “千磨万击还坚韧!”
    “任尔东西南北风!”
    燕子啼鸣,很是欢快,“不愧是秀才,还会写诗鼓励我。”
    回想起之前风雨雷电中的惶恐,魏昊的勇气成了她的勇气,而这之后,这赠来的诗句,却是成了她以后自身的勇气。
    阳光下,黑色的羽翼竟然闪烁着一点点金粉,这是修行上的提升,顿悟出来的神通,只是不能伤人,而是让她更能抗击风雨雷电。
    飞了一阵,忽然燕玄辛猛地反应过来一个事情,她从江南北飞而来,明明是晚上,而且风雨如晦,怎么大巢州境内,却是艳阳天?!
    抬头看去,太阳的确是太阳,却很诡异,不像是真实的艳阳高照,而是有人用镜子将太阳投影到了这里。
    不但投影了,还放大了。
    “糟糕……”
    燕玄辛顿时感受到事情不简单,因为周围诸多阔叶的花草树木,已经蔫了下去,有些水洼,已然干涸。
    大巢州城内水井都排满了长龙,都是过里打水的。
    州城城外的护城河,也是一辆辆板车拉着水桶,多是过来取水的人。
    湿地彻底干涸,水草黄得很快,蔓延出去的一片浅滩成了草原,然后因为水汽蒸腾,远处的景物都在扭曲。
    想起来看到的天兵天将虚影,燕玄辛不由得猜测:难不成是天庭显威?
    自家老祖说过,大夏朝国运昌盛时,天庭降下的旨意,大多都被国运化身挡了回去,不管是行云布雨还是河流改道,都是可以抗衡的。
    这就是“人定胜天”。
    甚至曾经天神托梦地方要授神位于某人,州县长官将此事上报之后,因国君不喜,反而另封他人为神。
    人族坚强,也是因为的确够胆色。
    妖魔之中敢于这么干的,少之又少。
    当下燕玄辛就觉得是不是天庭借机显威,以彰显仙神力量。
    灭了一个大巢州,谁还敢不服天威?!
    “国运衰退,还真是世事难料。”
    也顾不得那么多,燕玄辛盘旋搜寻,便寻找着本地龙王庙、河神庙之类的地方,魏昊跟她说白辰是个家道中落的,祖上封地已经干涸,变成了万亩良田,但是供奉的庙宇还在。
    有了这些细节,寻找起来倒也轻松了不少。
    她先搜罗着地势低洼的地方,低洼且狭长,大抵上都是以前的河道干涸之故。
    之所以不找万亩良田,实在是大巢州到处都是万亩良田,整个大巢州就没有不丰产的土地。
    一路搜寻,景象却是让她感觉到有些紧张,许多庙宇之上,有本地的龙族在那里呜呼哀哉,显然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几个古井的井龙王,更是拖家带口,自己拉着板车去河里拉水。
    没办法,龙王家里也没水啊。
    龙婆化作人类老太太模样,一边走一边推车,嘴里还埋怨道:“你个老不中用的,空得了一个龙王名头,吃水还得自己去打,真是丢人现眼!”
    “哎呀,我这龙王是人主封的,用多少水,不全看家里有多少家底吗?难不成让我豁出老命,把井给满上?”
    “你这死老头,胡说个什么?呸呸呸,大白天的不知道说些好听的!”
    龙婆埋怨归埋怨,一听龙王说这话,又是连连责怪,显然是夫妻关系极好。
    “也别说什么大白天啦,我看这日头,就不像是真的。跟当年射日时候的光景,倒是差不多。”
    “没瞧见有七八个太阳啊。”
    “那你没瞧见这太阳多大吗?”
    龙王年纪大了,拉板车很是吃力,两个小龙则是少年打扮,算是龙王龙婆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孵出来的。
    俩小龙抬头看了看天,便道:“爹,我听村里社学的先生说,这也算是天变,兴许是神仙看不惯,要降罪人间呢。”
    “可拉倒吧,有几个神仙在这儿显灵过。”
    龙王累得气喘吁吁,堂堂龙王爷,口干舌燥,葫芦里装着自家的井水,本想抿一口的,见龙婆不停地抹着汗,便拧开了葫芦盖子,递了过去:“你这婆子,渴了便支应一声,怎的,我养不活你?”
    “老东西你喝了没?”
    “早灌了几大口了。”说罢,龙王咂摸了一下嘴,又道,“给大郎二郎留一口。”
    “爹,我们不渴。”
    “爹,换我来拉车吧,都快到河边了,我拉一段。”
    “滚,老夫猛得很,江东魏大象来了,我也敢跟他比一比。”
    龙王说罢,又套上了缰绳,跟个牛马畜生似的,继续埋头朝前走。
    走了一段儿,他耳朵里便听到了几个声音。
    古井旁边,好些个村中老妇拎着水桶张望,见井里都快见地了,于是都在古井旁边的小小神龛前双手合十,然后求井龙王保佑。
    “龙王爷,可得保佑风调雨顺啊,明年开春的年糕、野菜饼,可少不了你的啊。”
    “龙王爷,你老人家可别断了井水啊。”
    ……
    求保佑的声音很快通神入耳,拉车的龙王顿时“嘿”了一声,然后喊道:“吃不吃得上开春的年糕,就看咱们家能不能加把劲啦!老太婆,你使着点儿力气推啊!”
    “来了来了,你个不中用的,拉空桶都这般没气力,还敢跟江东魏大象比一比,人家要是来了,吐口唾沫都打死你个活泥鳅……”
    嘴上骂着抱怨着,龙婆却是抹了一把汗,把水葫芦给边上两个小子:“赶紧喝两口,别累着了,嗓子冒烟了还怎么读书?”
    “娘,我们干什么要读书?”
    “没听白家的败家子说吗?他妹夫说了,要想不被读书人骗,你自个儿就得多读书。他妹夫是谁?你们还不知道啊。”
    “魏大象嘛。”
    “头前南边儿来的那个爬虫,被白大哥骂得嘴都不敢回,就因为白大哥是魏大象的大舅子。这是什么威名啊,那爬虫可是妖王,竟是胆子小成这般模样。”
    “你们啊,少跟……唉,算了,要说白大郎虽然是个败家子,可这一趟回来,倒是真不错。你爹上次路过他家,他还邀着歇歇脚,管吃管喝还给了十两银子。”
    龙婆说起这个,有些高兴,“可惜他家就一个妹子,要是多来几个,怎么地也给你们说门亲事。”
    “可拉倒吧,你也就是见白家哥儿现在生发了,之前还说他是坐吃山空,家产早晚败光。还说立吃地陷不如细水长流,咱们家就一口井,可是传世的家业……”
    “呸!此一时彼一时,你个老泥鳅懂个甚么?拉你的车去!”
    说话间,路上碰见几个同样拉车的,也都是井龙王。
    互相都是认识的,累世的交情,都是古井深潭的神灵,当然,也都是穷哥们儿。
    “你们高家庄也断水了?”
    “别说高家庄了,喏,张家湾直接晒鸭子玩了,鱼都死了一干二净,这下过年的存粮都没着落。”
    “张家湾那得四五十亩水面啊!”
    龙王直接惊了,“我还想着最后再去张家湾借水呢。”
    “别,没指望,这日头有毒,城里水脉全断了。那几个有钱的阔佬,都问城隍买水呢。”
    “城隍哪来的水?”
    龙王直接惊了,护城河没水了,就叫“隍”,城隍管的地盘,那就是没水的。
    人间王朝的县令,才管着水。
    “城隍去年纳的小妾,是顾家埭前年夭折的姑娘,这姑娘是原民部侍郎顾侍郎的小女儿,虽然是个庶出的,但那也是托了梦办了喜宴的。城隍这不是消息灵通么,就早早地从顾家埭阴兵搬运了不少水存着。”
    “我的个娘!!”
    抹着汗的龙王目瞪口呆,这操作,阴阳调和啊。
    城隍爷原本赚不了几个阳间钱,现在好了,不但能赚,还大赚特赚。
    一群井龙王都是言语羡慕,可这光景还是紧着自家那点破事儿努力干活。
    虽说都是井龙王,穷富也是差距极大,像他们这种老旧村寨的井龙王,一口井也就是十几户二十几户人家在供着,甚至还能更少,兴许就七八户人家。
    但城里的井龙王,就彻底不一样,一口井能打两丈宽,还能配几个出水槽,加装唧筒,没别的原因,纯粹就是城内水井都联通水脉,缺水这事儿是小概率事件。
    所以往往城里坊市的古井,一用就是几百年,管着成百上千人家,那又怎么可能变成苦哈哈?
    也就是为什么乡下的井龙王,这会子还得自己拖家带口去借水,城里的井龙王,直接掏钱买就完事儿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能叫事情吗?
    忽地,有个井龙王拍了一下大腿:“他娘的,这城隍不地道啊!!”
    此言一出,十几个井龙王都愣住了,然后也反应过来:“啐!还真是啊!”
    也算是共保一方水土吧?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他娘的阴司消息灵通,结果就想着自己吃独食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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