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开价太狠了?”
    “只怕巡天监肯定不会答应啊。”
    “无妨,你只管去回复。”
    对此不以为意的汪伏波,笑着道,“巡天监又不是我操江同知衙门的上司,我不予理会,又能如何?真要是动手,我也不怕他们。”
    “是!”
    待属下离开之后,汪伏波这才起身,走到廊下,抬头看着三只猫头鹰,从袖口摸出三条肉干投喂之后,才问道:“他现在到了哪里?”
    “天兵。”
    “天将。”
    “追杀。”
    猫头鹰吃着肉干,回答仿佛答非所问。
    但汪伏波却是沉吟了一会儿,抚须道:“看来情况还不太好,不过我相信,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汪伏波仔细思量之后,结合最近的世道变化,隐隐猜测,魏昊或许是在等一个时机。
    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时机?
    最近的变化,让汪伏波很难再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身为操江同知,他的职责本来只是管着大江安危、百姓安全,可是随着非人妖异越来越多,现世现形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加固江堤、巡察江防,就不得不跟诸多非人妖异打交道。
    比如有些河狸精,平素并不祸害百姓,它们筑巢江边,汪伏波就得先礼后兵,说通之后,这些与人为善的河狸精,自会迁徙。
    说不通了,汪伏波也会降妖除魔。
    还有一些乱葬岗、古战场,都在江边,沧海桑田之后,如今成了芦苇荡或者沼泽,疏浚河道的时候,汪伏波就得亲自前往悼念、度化。
    如五峰县东北的枯骨山,他还跟持戒骷髅大将联手超度过诸多亡灵。
    放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身为大夏朝廷命官,只需要管人,不需要管非人。
    可国运衰退甚至国运消散的地方,没可能靠大义就能让精怪非人们乖乖听话。
    所以,这就不得不考验为官的能耐、手段。
    汪伏波身负天赐流光,化作眼中神剑,自然无往不利,但大多数的官吏,显然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有劳。”
    再相赠三条肉干,三只猫头鹰衔着肉干,便振翅飞走。
    目送猫头鹰越飞越远,汪伏波这才感慨道:“诚乃鸟中义士也。”
    当初为五潮县传讯,汪伏波印象极其深刻。
    “要是如除妖监的人所言,追杀大象的天兵,出自不同的天庭,那么大象肯定是在等什么。”
    有些烦躁,汪伏波此时颇有些恼怒自己只是操江同知,倘若是知府,很多消息就会掌握的更加精准。
    “北阳府现在群妖云集,江尾道只怕要出乱子,而且我接到消息,我那位皇嫂,已经准备重启天下诸道监察,江尾道观察使已经定了。”
    堂内桌前,娰十九郎双手捧着茶杯,表情淡漠地说道。
    “江尾道观察使?”
    眉头微皱,汪伏波当即问道:“可知道是谁?”
    “不清楚,不过能操持监察之权的,通常都是各部堂官,最不济,也是个侍郎。”
    “我现在怀疑,朝中有人跟天庭勾结,可是没有证据。”
    “如果有了证据,你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个操江同知,连知府都不是。”
    言罢,娰十九郎更是提醒汪伏波道,“还有,太常寺那里也终于出了问题,这个月的祭祀,已经不能感应先皇意志。”
    “你这个‘也’字,用的真是太好了。”
    汪伏波语气带着嘲讽,娰十九郎则是面无表情,“先是地方出问题,然后国运衰退,再然后中央也出问题,最后国运消亡,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好了好了,何必这般说话。阿郎,你收到甚么消息,还是赶紧跟汪公说吧。”
    忽地,有个风姿卓绝的女郎走了出来,她看着像个中年美妇,但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却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现在我可以确认,宗室之中,至少五十年前,就开始准备改朝换代的可能。大夏可以亡,但他们的地位不会变,这就是他们的打算。”
    娰十九郎显然很听狐狸精的话,便开始说着一些汪伏波知之甚少的消息,“京官任免重用的变化,也是从五十年前开始的。像李怀柔,他是‘皋陶氏’之后,而其余重臣,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古圣后裔。凡是部堂及以上的重臣,无一例外,只有到了侍郎这一层,才算是有了几个寻常出身……”
    一开始汪伏波不信,但是跟娰十九郎一番议论之后,才发现各部堂官,也就是那些个尚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古之圣人的嫡系后裔。
    李怀柔这位门下省侍中,只是一个典型罢了。
    魏昊杀李怀柔,不算什么;魏昊杀门下省侍中,也只是震惊朝野;但魏昊杀“皋陶氏”当世家主,那就是天理不容,那就是人神共愤……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其实还好。
    知道深了,反而郁闷不已。
    本就皱眉的汪伏波,此刻眉毛都快不见了踪影,良久,汪伏波问道:“勾结天界的好处是什么?”
    “你可知道天界有六个天庭?”
    “知道。”
    “那么你知道这六个天庭,其实各分星域,唯有人间,无法掌控。所以六大天庭通常都是轮流顺应人道,从人间汲取神权。”
    娰十九郎见汪伏波一脸错愕,轻笑一声,“这就像是地方官吏押注下一任吏部尚书,押注下一任朝中相公。没人可以一直做吏部尚书,正如门下省侍中,也从来不一直都是李怀柔。”
    “那么,好处呢?”
    “当改朝换代的机会出现时,或许,会成为新一代的天下共主。”
    “不是人皇?”
    “不可能有人皇了。”
    娰十九郎如是说道。
    而汪伏波则是脑子里冒出一个可能:如果大象成事,他会是新的人皇吗?
    想了想,汪伏波得出了一个答案:不会。
    这不是因为无人响应或者追随,而是魏昊本身,他自己不会成为人皇,甚至会将人皇的冠冕,直接踩在脚下。
    “仅仅是天下共主,对古圣之后,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当然不止如此,太常寺沟通先皇的时候,也曾隐约知道一些曾经冥界流传的消息。”
    “冥界?”
    “三界自有沟通,而且,三界本就同出一处。”
    只听娰十九郎接着道,“新的天下共主,将会是三界认可的‘天子’。”
    “天子?!”
    汪伏波猛地一惊,这个词,蕴含了太多的可能、深意。
    天子,上天的儿子。
    可以这么解释。
    但是很显然,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我离开夏邑时,查阅过鸿胪寺诸多典籍,历朝历代鬼神朝贡时的记录中,都隐约有提到。”
    “什么?”
    “天道。”
    “天道?”
    汪伏波并不震惊,相反,他只是疑惑,然后问娰十九郎,“天道一说,古已有之,大唐大虞之时,也多有‘感应天道’一说。但都以失败而终,为何本朝皇族,会有这等把握?”
    “因为太祖之后,再无人皇。”
    这个回答让汪伏波再度疑惑,但是考虑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问娰十九郎,“你是不是有些秘密,并不能说出口?”
    娰十九郎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此刻,汪伏波可以确认,娰十九郎应该是被下了禁制,并且不是他出生以后被下的禁制,是出生以前,出生前四五百年,就提前下了禁制。
    这是血脉上的禁制,让娰十九郎无法道出一些皇族特有的秘密。
    “难怪历朝历代,都会有人尝试给皇族换种……”
    汪伏波抚须感慨,他作为“五潮传胪”,经典是功课,但野史小说也涉猎很广,其中不乏编排皇族的故事,多是偷后妃之类的奸情事迹,再或者就是哪个风流君王在外留下野种。
    但凡故事,必有原型,汪伏波根据诸多记载,汇总了此刻娰十九郎的言论,他猜测,古时有些豪门,应该是考虑过将自家的血脉,混入皇族之中,然后偷取皇族的机密。
    不过很显然,这一招行不通。
    汪伏波猜测,血脉禁制应该是双重的,一重是准入,一重是准出。
    不是皇族血脉,就接触不到密辛;而具备皇族血脉,就道不除密辛。
    “以你的身份,能够掌握到的秘密,的确如烟波浩渺。”
    想了想,汪伏波又问,“那么,随着国运衰退,秘密能够旁敲侧击泄露?”
    娰十九郎依然没有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想办法推演出来。”
    说做就做,汪伏波通知操江同知衙门,说是偶感风寒,准备歇上几日。
    之后,汪伏波开始罗列问题,问题全部破碎不堪,但都最终指向某个范围,如此,就能通过这个范围来确定一些猜测。
    汪伏波首先确认的,是这个姒姓的血脉禁制,是由大夏太祖皇帝亲自布置,而后才诞生了第一个子嗣。
    随后汪伏波以此为根据,判断人皇应该不是为了灭世做下这种事情,所以,只能是为了苍生。
    帝颛顼的“绝地天通”,将神权从人间剥离,而帝禹要做的,就是加固最后一重人间信念,那就是“人定胜天”。
    也就是帝禹之后,人族普遍敬天法祖的同时,也更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应付天灾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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