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力齆声问道:“邵神探,你想拿走这块破布,拿回家洗洗缝个披风吗?”
    邵神探扭头,那一丝微笑再次回归:“嗯!缝个帽子送个你。”
    古大力摇头:“我不喜欢绿色的帽子,再说,上面红色的血迹应该是洗不干净了的,红配绿,有点俗,不符合我的风格。”
    霍寡妇却自顾自地叹着气:“人一走,茶就凉。屋子里像样的东西都被人捡走了,剩下这辆没人要的破三轮上面的这么块破布,想不到也有人要。”
    因为雨水的缘故,我们回去的时候尽管刚过5点,但天已经很暗了。
    “今晚应该还有暴雨!”司机抬着头说道,“这次我不会看走眼的。”
    这时,前面的一棵大树下,再次出现了那三个年轻的身影,他们伸长了手臂,竖起拇指,示意要搭顺风车。
    司机是小地方的人,自然不明白这么个属于穷游驴友的手势。他讪笑着:“那三个娃娃在表扬我车技好吗?”
    “是!你靠他们身边停下,听听他们赞美你的话语吧!”邵波说道。
    车停下,没人赞美司机。三个全身湿漉漉的年轻人要求搭车。司机装出不太愿意的神情:“我这车拉四个人都吃力,现在你们也看到后面啥样了,有个大家伙一个顶俩,已经算超标了。再加上你们三个,怎么可能开得动?就算开得动,到虎丘镇不得要三四个小时?”
    末了,他眼珠一转,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后面包我车的大兄弟们答应,我自己也不会答应呀!给多少钱我也不会答应。”
    10分钟后,司机收下了那个长得有点猥琐的男生的100块钱,冲我和邵波、古大力讪笑:“还是你们好心,照我那暴脾气,还真不想管他们这些自己进山来找罪受的娃娃。”
    说完这话,他一轰油门,滚滚的黑烟喷向了滚滚的红尘。三轮摩托抖动了几下,朝着虎丘镇开去。
    我们七个人挤在用帆布包裹着的车斗里,古大力稳稳地盘踞在只坐了三个人的这边的中间,左右是我和邵波。对面的俩姑娘冲我们抱歉地笑笑,从包里面拿出梳子来,收拾因为之前的大雨而狼狈的发丝。猥琐男面无表情,并时不时用鄙夷的目光瞟一眼坐在他身旁的霍寡妇。
    邵波虽然并不是很富裕,但这些年也积攒了两三套房,不动产过了七位数。一穷二白里走出来的人,对这种一看就只是仰仗父母而眼高的家伙始终有一种近乎于仇视的厌恶。于是,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跃然脸上,笑着冲着俩姑娘问道:“如果不是遇到我们的话,你们今晚得怎么过啊?”
    “我们带了帐篷,再说昊哥以前来过,他知道往里走有一个没人住的破房子,我们本来的计划也是去那破房子过夜的。”头发扎成一个把子的大脸姑娘答道。
    邵波一愣,接着朝我望过来。我正要冲他点头用以配合两人之间的默契,谁知道坐中间的古大力厚实的身体朝前一倾:“你们说的昊哥是谁啊?是这个傻不拉几的男的吗?”
    说完他指了指那猥琐男。
    猥琐男很生气:“你这胖子说谁傻不拉几了?”吼完他还猛地站起,头撞到车斗上面支撑帆布的铁架上。他“哎哟”了一声,抱着头又坐下。
    “对不起。”古大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脑子不是很好使,管不住自己,社交能力很弱,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能和你们一样具备约束能力,所以才会经常说错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猥琐男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了。
    邵波嘿嘿笑:“姑娘,你们所说的昊哥就是这位同学吧?”
    大脸姑娘点头:“嗯!他是我们师兄,驴友协会会长。”
    “驴友协会?”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并望向依然捂着头的猥琐男:“你们协会全称是虎丘山驴友协会吗?”
    “是的。”这位被称呼为昊哥的男生挺了挺胸,“虎丘山驴友协会是本校当年做得非常好的协会之一,后来因为上一届会长不给力,所以协会日益衰落。我陈昊今年开始接手驴友协会,就告诉自己,一定要让这个协会再次恢复当日的辉煌。”
    “昊同学,你们协会是不是就是当时和虎丘镇上那个旅行社有合作的那家?”邵波收住了笑,扭头问道。
    “那是前年他们那些穷酸孩子经营协会时才选择合作的。”昊同学点了点头,“实际上驴友并不就是穷游的代名词,协会以后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已经在虎丘镇谈好了一个宾馆,协议价一晚上才100块,全部算我的也没多少钱,为了协会,这点小钱我倒是无所谓的。”
    说完这话,他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两个女生,但那两个女生并没有迎合他送上仰慕的目光。邵波的声音却低沉了不少,看来他也发现,与这种炫富的孩子沟通,用轻松的闲聊口吻似乎不行。他清了清嗓子,瞪大了眼:“陈昊对吧?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对方一愣,想要发作,但紧接着看到邵波那凛冽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什么问题?哦,你说是那家旅行社吗?没错,当时师兄们是和旅行社合作的。”
    “也就是说前年暑期来虎丘山徒步旅行的人基本上都是你们这个协会送过来的?”邵波继续道。
    “差不多吧。虎丘山只是个森林公园,里面没啥好玩的,除了我们学校以外,也确实没太多人进来。”昊同学应道。
    “你们协会里还有前年8月出行的驴友花名册吗?”
    我插嘴问道。昊同学看了我一眼:“肯定是有的,不过当时的会长据说在那年9月……嗯,也就是开学不久的时候失恋了。接着,他将协会的登记手册全部撕烂了,其他同学发现时,只看到了一堆纸屑。”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的前年8月的花名册,好像就是唯一一本被他烧掉的那册。”
    古大力自说自话般开始吱声了:“都是那个8月,旅行社里从8月开始驴友减少,学校里8月的花名册被彻底销毁。那么也就是说,前年8月在虎丘山驴友协会里发生过的某件事,导致了协会从此一蹶不振。”
    昊同学:“是的,我们海阳市师范学院驴友协会,就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因为前任会长离去而失去辉煌的,一直到我陈昊开始接手,才……”
    “你们是海阳市师范的?”邵波也忽地一下站起,接着头撞到了铁支架上,继而抱头坐下,“你们的虎丘山驴友协会其实就是一个海阳市师范里面的校内组织?”
    “是的,除了本校以外,就没有专门进虎丘山徒步的组织了。”昊同学嘴角往上扬了扬,瞅着捂头的邵波硬是憋着没笑出来。
    “沈非,岑曦失踪前就在海阳市师范上学,当时她大三。”邵波朝我望了过来。
    “岑曦这名字好熟。”昊同学冷不丁说出一句。
    “你认识她?”邵波连忙问道。
    “不认识。”对方摇头,“挺路人的一个名字,所以乍一听觉得似曾相识。”
    “难道会要比你的名字路人吗?还要人叫你昊哥……”古大力大声说道,“啊呸!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邵大神探生平最恨的人就叫昊哥吗?”
    邵波翻白眼:“我就哪里恨李昊了?”
    古大力连忙改口道:“嗯!不是叫恨。应该说你和昊哥之间是亦爱亦恨,捏捏相惜。”
    我清楚地听到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小声嘀咕了一句:“同性恋。”而昊同学则试图纠正古大力的别字:“是惺惺相惜吧?”
    古大力瞪眼:“你才是猩猩呢?你不但是猩猩,还是只猴!野猴!马猴!金丝猴!”
    20
    因为严重超载的缘故,我们抵达虎丘镇已经是晚上8点了。昊同学提出要请我们一起吃个饭,被古大力拒绝了。古大力说:“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和你们这些孩子们一起了。”说完,他率先站起,从车斗处往下跳。邵波连忙伸手想扶他一把,害怕古大力表演这么个华丽动作时摔跤丢人。所幸古大力稳稳地落到地上,回头冲车上的我们微笑:“都赶紧下来吧!地上有点滑,别摔倒了。”
    邵波乐了:“就你这没事就跌跟头的还操心起我们来了。”说话间,他一脚跨到车斗上就要往下跳,谁知道那车斗的铁板没有拴紧,邵波踩了个空,高大的身子朝着三轮车下摔去。古大力倒也灵活,连忙上前,用肩膀扛住了半空中朝前扑去的邵波。接着,古大力冲我们车斗里的其他人耸了耸肩,微微一笑,最后……最后古大力扛着邵波转身了……
    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的泥泞中。
    我们有点狼狈地和学生们道别。
    因为他俩还要回宾馆冲冲洗洗,所以也没和霍寡妇一起吃饭,再说霍寡妇惦记着她的娃娃,便道了别,留下了电话号码,说之后联系。
    我们在虎丘大酒店一楼买了几套有点土的衣裤,邵波和古大力上楼去洗澡。我没上去,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他们折腾完出去吃饭。沙发旁是一整块落地玻璃,向外望去,是酒店不大的停车场。
    我将头往后靠了靠,让身体体验陷进沙发深处的惬意。接着,我微微闭上眼睛,将目前所了解到的关于田五军的一切,在脑海中尝试着过一次。是的,我在企图给他进行“心理画像”。
    刑侦中所用的犯罪心理画像是在侦查阶段,警方根据已掌握的情况对未知的犯罪嫌疑人进行相关的行为、动机、心理过程以及人员心理特点等分析,进而通过文字形成对犯罪嫌疑人的人物形象及活动征象的描述。它通过对罪犯遗留的反映其特定犯罪心理的各种表象或信息的分析,来刻画作案人犯罪心理,进而服务于侦查工作。
    而我,并不是刑侦人员,只是个心理咨询师。我对于我的目标人物所勾画的一切,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犯罪心理画像,毕竟犯罪心理画像是由刑事侦查、法医鉴定、心理评估和文化人类学这四种技术组合的联合体。很多影视作品与小说里,心理医生能够夸夸其谈,不慌不忙地为他的刑警朋友勾画出犯罪嫌疑人的种种……嗯!有点扯。毕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没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什么都精通。就算有,那也绝对不是我。
    于是,我只能用我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来揣摩田五军的意识世界与潜意识世界。作为心理动力学的拥护者,我们始终认为,目标对象童年的经历,会是改写他人生的主要因素之一。不完整的家庭,哑巴父亲与疯子母亲会有什么样的外人不可揣测的独特交流方式,这是我们都无法知悉的。但儿时的田五军肯定是看到了的,那么,他父母的交流方式自然会影响到田五军对待社交的看法。
    我继续摸索着,循着田五军走过的轨迹:在他还是个儿童的时候,母亲失踪;再到他具备独立生活能力后,父亲失踪……
    我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因为我感觉捕捉到了什么——田五军父母的凭空消失,没有任何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纵使有,也只会是深藏于田五军心底的秘密,无人深挖,也无人在意并尝试深挖。那么,在田五军看来,虎丘山深处的其他人如同他父母般失踪,会不会也是再正常不过,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呢?况且,田五军自己的父母当日消失后,尸体并没有被人发现,那么,虎丘山里面迷路的其他人在田五军看来,实际上是否也可以消失得足够彻底呢?
    我打了个冷战,脑海中再次出现了石磨紫红色的磨齿一面……
    我抓起电话翻出了李昊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了过去。我想要李昊查查田五军父母的死因,但也知道自己继续向他打听田五军的事会被他训斥。不过,只要我开口,他始终还是会给我一个他所知并且允许让我知道的答案。
    “喂!沈非,什么事?”李昊问道。
    “你们关注过田五军父母的死因吗?”我也没绕弯子,径直问道。
    李昊那边停顿了几秒:“嗯!沈非,你是不是和邵波在一起,他是不是又在犯二想当好市民,当我们警队好助手了?”
    “我们在虎丘山这边。”
    李昊再次停顿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声音越发低沉了:“行了,你们不用折腾了。案子已经结了,不过官方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9:30市局会开个新闻发布会。你和邵波知道了低调点就是了。”“啊!”我愣住了,“田五军被抓到了?”
    “没……”李昊的回答明显有点遮遮掩掩。
    “好吧,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
    李昊吸气的声音在听筒里非常清晰:“沈非,田五军今天下午6:10在宏福路出现,最先赶到的是宏福路派出所的两位便衣,在发现田五军企图劫持人质冲入人流之前,那两名便衣果断开枪,将其击毙了。”
    我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结果的出现,是不是说明我和邵波、古大力这一天一夜的忙活,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呢?
    李昊也没多话,直接收了线。这时,邵波和古大力换了衣裤下来了。邵波脸色不太好看,大步朝我走了过来:“沈非,我刚才听到的消息,田五军可能已经被击毙了。八戒给我打了个电话,说6点左右市区鸣枪了,据说现场有歹徒被击中要害。他收集到的信息说歹徒就是越狱的逃犯。”
    “死者是田五军。”我望向他,“李昊已经证实了这一消息。”
    古大力:“那我们这趟过来岂不是叫作瞎折腾?”
    邵波微笑着望向我,接着古大力的提问说道:“我们这次过来本来就不是以查田五军为主。”
    “那是查谁?查霍寡妇吗?”古大力翻白眼。
    我不想回答他的疑问,望向邵波:“9:30市局会有个新闻发布会,汪局和李昊他们应该都会参加。也好吧!这两三天刑警队里的那些个不要命的估计又是连轴转没睡觉,发布会结束后,李昊他们总算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一晚了。”
    “对了。”邵波突然说道,“沈非,李昊他们忙完大活后总喜欢去海都食府。”
    我和古大力都瞪大眼睛看着他,邵波用力拍了下古大力的后背:“走,上去收拾东西,现在8:30,我们开快点,11点前可以回到海阳市。”
    说完这话,他率先朝着电梯口跑去。我和古大力有点懵,追上问道:“赶回去干吗?”
    邵波笑着:“赶回去蹭饭。”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便和他一样笑了,钻进了电梯。古大力还是不太明白,他大步一迈,接着靠在电梯的铁板上继续问道:“蹭谁的饭?是八戒吗?我刚才瞅见八戒的朋友圈发的照片,他又约了网友在吃好吃的。”
    十几分钟后,我们的车驶出了虎丘镇,朝着高速公路入口开去。邵波的计划有点卑鄙,他想领着我们去海都食府偶遇市局刑警队那帮大块头。队里面的人他基本上都认识,一起喝酒吹牛好几年,就差没一起出去杀个人纳投名状再喝点红墨水兑酒那种了。所以,邵波今晚打算用的伎俩,实际上之前也时不时会用上的。
    没错,他要领着我和古大力去海都食府偶遇刑警队的那帮汉子,然后上演一出“那就一起吃得了”的大戏。
    我们提着几袋面包干嚼着,一人开了一个小时,保证一路上驾驶者都能够维持着油门踩到底的状态。进海阳市时,我瞟了一眼时间,11:11……
    嗯!我依然孤独……
    十几分钟后,我们将车停在海都食府的停车场里,邵波眼尖,远远地看到了李昊的车,接着笑着说道:“看来不会扑个空。”
    我们径直走上二楼,经理认识邵波,大步迎了上来:“邵总几位?”
    邵波反问:“李队他们在哪个房?”
    经理指了指身后:“老地方,不过已经买了单要走了。”
    邵波连忙大步往前,拧开旁边的一个包房门,跟在他身后的我看到他朝着里面探头后,第一时间反倒愣住了,并且还做了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吐了吐舌头。
    我与古大力连忙往里瞅,只见包房里压根就没有刑警队那群糙汉子。李昊一本正经地正对着我们坐着,左边是他的未婚妻——市局法医赵珂,右边是……
    右边是穿着便服的汪局。
    “还真被李昊给蒙对了,哈哈!”汪局笑着望向我们,“开完发布会我就要李昊打电话叫上你们两个家伙一起出来吃点东西。可李昊说你们还在虎丘镇,也是为田五军案子在折腾。他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火急火燎赶回来,到海都食府来尝试偶遇我们。刚才买单时我还在笑话他判断失误,想不到话音还没落,你们几个就真到了。”汪局边说边指了指旁边几个座位:“坐吧!坐吧!李昊,叫服务员加几个菜,一直想要请上沈非、邵波他们喝几杯,今天正好手里没什么要费神挂着的案子,可以放空下来和你们年轻人好好唠唠。”
    我们讪笑着,一一坐下。古大力眨巴着眼睛:“汪局,我们见过面的,我是小古,大小的小,古代的古。”
    汪局点头:“市局谁不认识你古大神探呢?你以前帮忙破的那些案子,咱就算到现在也还没事就拿出来说道。可惜小铁不在了,没人能用得到你。不过也好,你和沈非他们走得近点,有啥事一样能为我们局里帮上忙。”
    “小古”连忙点头:“是的,是的。”
    汪局又望向我:“小沈这几个月好了点吧?文戈的事我一早就知道,听李昊说你现在已经走出来了,挺让人欣慰的。”
    “嗯!学会了面对。”我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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