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 月入中天,月光透过黑色的树丫印透在地面上的时候, 留下了银白色的流光,四周是一片皎洁的明亮, 有书生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留宿在一间简陋的民宅里,挑灯夜读,烛光将他读书的影子映照在土墙上, 拉长成了一副模糊的形状。
    木门被轻轻地推开, 走出来的是一位面貌清秀的绿衣的女子, 她穿着丫鬟的装束, 手里端着一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她轻笑着将这瓷杯放到了书桌的一端, 有些担忧地开口询问道:“夜色已深, 公子何不早早安寝,明日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争取及时到达尚书省,也好多些时日来让公子你做好准备。”
    “巧儿你不必为我担忧, ”这年轻的书生闻言宽慰道:“连州县验卷的老师也对我的文章赞叹有加,直言我前途有望,只要我这一次不发挥失常,榜上有名应当不难。”
    何止不难,他的才名也是他在家族之中唯一能将自己那位二弟压下去的优势,自从他的母亲病逝, 父亲迎进了那位周氏的小姐之后,他的生活就彻底地陷入了一种无所凭依的状态里,不仅连平日的吃食都遭到了克扣,冷饮冷食,就连冬日里的炭火也会为恶仆偷走贩卖,令得他和巧儿,只能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瑟瑟发抖地度过……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读书,要考名次,要让周家知晓自己的才学,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前途,这样,他才能够从看好他的族老那里得到一点的支持,让偏心的父亲、狠毒的二娘,不至于真的让他死在自己家宅中!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巧儿站在他的身后,柔软的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柔地为他放松身体。书生的意识有些飘远起来,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语气感慨起来:“说起来,若非是那一年,我的手中还有些积蓄,恐怕巧儿你……”
    “是啊,”那丫鬟也笑了起来,她话语温柔道:“若非是公子善心,恐怕我父的遗体,只能一席草席裹就,被随便抛在城外的乱坟岗中,连尸骨也只能和其他人的纠缠到一起……”
    “而且,”巧儿道:“您还将我带回了家里,给了我住处、给了我食物,让我一孤女,得以活命,此等恩情……”
    “这不算什么,”书生的神情更加柔和了起来,他将手放到了巧儿的柔夷上,话语里是满腹的深情:“这些年来,我在家里的状况每况日下,就连我母亲给我留下来的张姨和李叔,也在不久后便转投他人,也就只有你,从始至终都陪在我的身边,不论那周家女如何威胁,你都不曾背叛我……”
    “这样的情谊,”书生信誓旦旦地说道:“等到我日后科考中举,一定会迎娶你,做我的妻子!”
    “公子……”巧儿无比动容道:“你、你……”
    周遭的氛围开始暖和起来,像是被驱散了暗夜中的寒气,就连烛火也开始染上了一丝暧昧,那书生正待要转过身去,他的耳边便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的女鬼的吐息,他听到了那之前还万分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真切无比的遗憾:“可惜,你已经就快要死了。”
    书生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想要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但他的身体却疲乏无力,只能颇为狼狈地摔倒在了地面上,他转过头去,望着背后的女子,诧异和愤怒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极为艰难地质问道:“为、为什么?!”
    “哪里来的为什么?”巧儿收起了温柔的伪装,她轻叹一声道:“有多少自以为会中举的学子失败而归,可二公子,那可是明白无误会继承老爷家财之人,二夫人应允了我,会让我成为二公子的一位妾室……说起来,大公子你的妻室之位才真是让我动心,若非是你已经饮下了毒茶,说不定我还会跟随着你去搏上一搏也说不定。”
    “这么些年……”书生茫然道:“你对我……”
    “都是在做戏罢了,”巧儿面上甚至现出了怜悯之色来:“那些毒打和欺侮,都是二夫人让我取信于你的手段,苦肉计这样的策略,最是容易打动人心,否则的话,你以为你一个失势的少爷,又怎么会有一个丫鬟,生死不弃地照顾你,在你晕倒的时候,也寸步不离地看着你,那些都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任务是监视,还不到要你死的时候。”
    书生惨然笑道:“那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不怀好意……算了,现在说起那些也根本毫无意义,选择了这个时候动手,她是终于容不下我了?”
    “大公子你老老实实地认命不就好了?”巧儿遗憾道:“介于流言,为了二公子的名声,夫人其实也不是不能容下你这条性命的,但你为什么却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容忍心呢?”
    “我以为,”书生喃喃自语道:“我故意挑上一个她不在家的时候,提前了半个月偷偷上路,就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危险……”
    带上了巧儿,也是担心她孤身一人,留在那个家里遭到毒手……
    “何其愚蠢。”书生为自己的一生下了定语,然后他唇边留下了黑色的血液,倒地不起,就此死去。
    巧儿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见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预料的那般进行,她才开始端起烛台,开始点火,将书本、布帘、衣物……所有容易燃烧的物品点燃之后,她退出了房间,安静地等待起来。
    熊熊的烈焰之中,叶远出现在了书生的身侧,他坐上了书生之前的位置,伸手一抖,书桌上一张文卷便从火焰中脱离,它被缓缓打开,露出了一篇字体锋利的文章。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那书生的魂魄便从地上的尸体之上飘了出来,他面色清白,唇瓣乌黑,身体轻飘飘的,看上去有了鬼的姿态,但奇怪的是,他的灵魂却根本没有多少的阴气,就连因为被杀害之后的怨气,也根本没见多少……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原谅了自己最为亲近之人的背离,他的双眼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恨意,怒气就像是这个屋子里的火焰一般,能够毁灭掉一切。
    “你是谁?”他毫不客气地问着这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的陌生人,显示出了毫不留情的敌意。
    “故人。”叶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书生有些疑惑,他并不能从自己那单薄的记忆里搜寻到这个人的身影,这样气度不凡的人物,若真是见过,又怎么可能毫无印象,他狰狞地笑了起来:“好好好!现在不论是谁,都可以来欺骗我谢钰之一番,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蠢笨吗?”
    他扑了过来。
    叶远轻叹了口气,他挥了挥衣袖,那名为“谢钰之”的书生便感觉到自己腾云驾雾一般从这所火焰的屋子里飘了出去,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出现在一条小路上,他记得,距离这里有一段路途的前方,是一间双层的客栈,若非是因为他的银钱不足,恐怕今晚他歇息的地方,也不会是这所半山腰的屋宅了。
    巧儿正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她的躯体断成了两截,鲜血和内脏铺洒了一地,在她躯体的不远处,有两位凶蛮的大汉正骂骂咧咧地互相指责,一位说另一人出手太重,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怎么能够在他还没用的时候,就弄得这样难看,而另一位,则大声抱怨,说她鬼鬼祟祟地从树林里窜出来,又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飘过来的女鬼一样,他那不是被吓到了,条件反射便出了手嘛!
    谢钰之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所愤怒和仇恨的对象,没有能够享受到她所期盼的荣华富贵,在杀死了他的下一刻,便被强盗直接腰斩在了山林里……他一腔的仇恨和怒火,仿佛一戳就破的泡泡一般,像是一个笑话。
    下一瞬,他又重新被拉离了山林,重新回到了那燃烧着的房屋里,他看到了之前的那位陌生人,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面上的神情,像是在看上一出好戏一般的悠闲。
    他尴尬了稍许,敛了敛衣袖,行了一礼之后,开口说道:“这位……额、大人,”他选出了一个略带敬意的称谓,为了他方才使出来的手段,“多谢你告知我仇人的下场,不知道大人出现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吩咐我去做?”
    叶远摇了摇头,道:“只是借你之死,等待来客罢了。”
    谢钰之被噎了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出什么话来,他觉得这家伙的那句话似乎并不礼貌,但他也不敢贸然反驳,只好安静地待在一边,听着木头在火焰里噼里啪啦地爆响声。
    他不知道鬼魂是否应该害怕火焰,但最起码他自己是没有感觉到灼烧的痛苦,但是,另外一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来,他甚至是又抽出了一本书本来,静静观看。
    谢钰之瞥了封皮一眼,发现那是他深藏的一本狐女书生夜遇的小册子,他苍白的面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几乎就要又一次冲上前去,将书本给抢夺过来。
    而这个时候,周围开始阴寒起来,幽冥之气大起,有鬼火开始摇曳而出,诡异的嚎叫也若有若无地传来,谢钰之瑟缩了一下,他四顾观望了下,然后被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给下了一跳,他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摔倒了地面上去的时候,才险之又险地站稳。
    这又是谁?谢钰之打量着这出场莫名的大汉,被他扑面而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并不敢妄动。
    但那大汉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虽然他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此人魂魄而来,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让他流露出无比的惊讶来。
    “是你!”他猛然低喝道:“姬轩辕!”
    叶远放下了手中的书籍,那个故事在他看来其实并不怎么精彩,虽然作者似乎想要渲染出一种氛围,但更多的却是被某种涉及到了十八禁的描写所带偏,索性到了后来,作者似乎自己也放弃了,开始一条路走到了黑。
    “是你啊,蚩尤,”叶远抬起头来:“听说你被平心娘娘授予了阎罗王的职责,看起来还是挺有威势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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