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话虽然有点狂,可确实有狂的资本。同样是爬到六十层,郭半农吃下的丹药仅是她的九牛一毛。
    她羡慕郭半农,郭半农又何尝不羡慕她?
    要是手头宽裕,谁不愿意把丹药当糖吃?可郭半农出身贫寒,没有家族贡献的资源作为支撑,储物袋里的丹药已经攒了十几年。
    拖到实在不能再拖了,才会选择爬塔。
    此时的郭半农也只是外表看着还好,实则五脏六腑都在经受着巨大的痛楚。他强忍着又往上爬了两层,感到痛得受不了,才舍得吃下一颗丹药,继续向前。
    而在他们消失后不久,塔内又接连传来几声铃响。
    赵一粟缓缓睁开眼,数着铃声,这次出去了三个人。
    入塔时一共十八人,现在还剩十四人。
    不着急,她得继续等。
    赵一粟又往前爬了七层,来到五十七层。爬塔的过程中,她压根没看四周的法器,只全心关注体内灵气的运转,以及灵海的变化。
    一般弟子爬塔消耗灵力,必须要不停补充。但赵一粟会使用呼吸法则,每走一步都在吸收大量精纯的灵气,去掉抵抗神识压力所消耗的,她不仅没有损失,甚至还默默积累了许多灵气。
    这才刚过一天,她体内灵海的灵气就有了明显增长。
    这修炼效率比在外面快多了,赵一粟可舍不得离开。
    只是塔里人多眼杂,她必须要跟大部队拉开距离,才能安心打坐。
    此时在五十七层的她遇到了队伍里的蓝衣弟子。
    “请问我是落在最后的吗?”赵一粟看那人睁开眼,连忙抓住机会问了一嘴。
    “嗯。”蓝衣弟子并非高冷,只是眼下连说话的力气都要节省。他明显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滚落,手心都被汗浸湿了,握着栏杆不由得打滑。
    他踉跄了两步,赵一粟下意识扶他一把:“你还好吧?”
    “嗯。”蓝衣弟子勉强应声。
    赵一粟连忙松开手,那人便咬牙踏上了第五十八层的台阶。
    其后不出半刻钟,塔内又响起了铃声:“当啷——”
    赵一粟走上五十八层,发现那位蓝衣弟子已经消失不见,看来是出塔了。
    还剩十三人。
    但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是落在最后面的。
    藏器塔只能上不能下,这表示目前没人会回来打扰自己修炼。
    想到这里,赵一粟高高兴兴地在第五十八层停下,开始享受肆意吸收灵气的快乐。
    江云尘给她的那枚竹简上标明的修炼小技巧她早就会背,此时一边修炼打坐,一边按照竹简上的技巧呼吸吐纳,实现了灵气吸收的最大化……
    已经爬到第七十三层的王破虏和春夏,也都在闭目打坐。当然,他们同时也要承受身处高层的巨大压力,只敢勉强运顺气息,便立刻睁开眼。
    从六十层往上就很难利用打坐恢复灵气了,春夏和王破虏储物袋里的资源便是从六十层往上开始加速消耗。
    春夏数着袋子里的丹药,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她最多能爬到八十层。
    春夏打起精神来,抢先王破虏一步,开始向下一层进发。
    但她并不是第一,在她前面,江云尘早就消失不见。
    藏器塔,第九十八层。
    江云尘站在这里,四周的压迫感并不算难以承受,对于一个曾经的九品大修来说,江云尘从没把爬藏器塔当成历练。
    藏器塔前面考验的是灵气消耗和身体资质,江云尘是灵海近五寸宽的逆天存在,他本身的灵气储存充足,最重要的是他有洗灵杯。
    洗灵杯可以凝出精纯的灵气,这让他吸收灵气的速度比赵一粟还要快出数倍,前八十层压根都没有任何消耗,到第九十层才开始感受到灵气的下降,和明显的神识压迫。
    据说九十层以后主要考验修士的心性和耐力。
    但那又如何?这么点考验,对于扛过八重雷劫、跨过九品境界的人来说,什么也算不上。
    而让江云尘停在九十八层的原因,是在这里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神识。
    “原来你当年也才爬到第九十八层……”江云尘低语一声,将自己的神识探出去,与横亘在第九十八层的那道狂妄的神识正面相撞。
    第42章 爬塔!
    两道神识想接的瞬间,便彼此都有了熟悉的感觉。
    “前辈,好久不见。”
    江云尘扬声而起。
    修士修上九品,曾经留下的神识便有了自我意识。
    江云尘确信,那个曾经无比狂妄、睥睨天下的男人,必然修上了九品。
    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抹神识便在空中呼啸游走,算是表达了三分喜悦,然后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神识里飘出来:“臭小子,你怎么混进伏羲山了?”
    江云尘微微勾起嘴角,仙路寂寞漫长,能让他感到欢欣的熟人寥寥无几。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江云尘:“……”被雷劫劈下来那么丢人的事,他是绝对不会亲口承认的。
    江云尘换了个话题:“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天大地大,逍遥快活。”
    江云尘:“那你可曾遇见……我师父?”
    空中的神识停止了欢欣地飘舞,落在江云尘面前:“扶摇散人失踪了?”
    江云尘:“是,我已经找了他很久……”
    “我与扶摇散人只是几面之缘,神魔大战之后,又各自受了伤,很久没见过了。”
    这个答案在江云尘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太过失望。
    “不过你莫要灰心,他也是修上九品的老妖怪,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江云尘苦笑一下:“多谢前辈。”
    “既然有缘再见,我就不能白听你叫前辈。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江云尘跟着神识走到楼梯边。
    上面只有第九十九层,之后便是塔尖,江云尘眨了眨眼,却瞧见塔尖幻化出一面镜子,镜中的反射让这座塔仿佛又延伸出九十多层,楼梯层层叠叠,看得人有些眼晕。
    “此塔还有第一百层,就在这镜中幻象之内,若能找到第一百层的入口,便可获得镇塔之宝。”
    江云尘:“我看起来像很缺法器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抹神识大笑出声,似乎很欣赏他的性格:“臭小子,你不需要,总有人需要,或可以送给心上人。”
    江云尘:“我可不是伏羲山的真弟子,让我取走了,你不心疼?”
    “天下之器,取自天下人,就当归于天下人!”那抹神识洒脱地说完这一句,就在空中环绕两圈当作告别,彻底归于沉寂。
    江云尘望着塔顶的幻境,走到第九十九层,想了想,他决定暂时停下。
    若是赵一粟能爬到这里,就让她进去取。
    此地已经是塔内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与其浪费时间取法器,不如打坐修炼来得划算。
    与此同时,六十八层的代桃咬牙,顶着巨大的压力,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到达第六十九层!
    她目露惊喜,七十层是终极目标,心里的底线是爬到六十层以上,如今能坚持到六十九,她对现状十分满意,身上带来的所有资源也都耗空了,可以随时摇铃离塔。
    可当她把手放在铃铛上时,忽然看见了正往第七十层攀爬的郭半农。
    他早已吃空了储物袋里的丹药,全凭一身蛮力抵挡,双目赤红,嘴角还渗出丝丝血迹,这让他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悲壮。
    同行来的人除了赵一粟落在最后,其他的都已经出塔了,那些人离开前虽然也饱受煎熬,但谁都没有郭半农看起来这么惨烈。
    代桃目前还有力气,艰难地说:“郭半农,出塔吧。”
    郭半农没有理她,只是咬着牙迈出了下一步,这一步踏下去,他嘴角立刻渗出了更多的血,发出小兽般低低的呓语声。
    代桃:“郭半农,只是拿法器而已,没必要拼命伤到根本。”
    对方仍旧没理她。
    代桃本也不想再劝,可看着对方抬起脚时,那台阶上分明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脚印。
    是血!
    代桃大惊失色:“郭半农,我帮你摇铃,跟我一起出塔!”
    郭半农的目光终于望向了她,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不!”
    随着挤出的这个字,他嘴角立刻渗出鲜血,落入早已褴褛的衣襟中。
    出塔?
    呵。
    这塔对代桃来说,只是一次可有可无的历练,是背着充足的资源,毫无负担爬到六十层就可以交办的差事。
    但对郭半农来说,这是他翻身的机会,是争夺资源的入场券,是修仙路死也要踏过的一道天堑。
    从他出生起,便知道人分三六九等,他是奴籍,出生即是世家家仆。
    娘亲侥幸给世家公子当过奶娘,他便与那公子一起长到五岁,玩泥巴、打雪仗,春去冬来,无忧无虑。
    可到五岁开蒙,他发现公子可以读书写字,他只能劈柴挑水。若是讨得公子开心,赏他一枚玩腻了的玉佩,便可以为全家人换来半年的口粮。
    他沾着公子的光,能吃精米,吃白面,可这些东西捧在手里却并不属于他,只消公子一个不开心,顷刻便会失去。
    但他从未抱怨过,他可以给公子当脚凳,做牛马,谁让这座府邸便是他全家存活的希望的呢?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便是穷苦些,日子总也能过下去。爹说人要老实本分,娘说人活着就要忍耐,郭半农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脱去奴籍,攒些钱买下一亩地,让他老实本分的爹和终生隐忍的娘,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可这世道何其不公!暄州大旱三年,人间饿殍遍野,世家府邸虽有存粮,却也要上交赋税,为修仙者供奉烟火。他永远都记得,他盼望一生可以脱去奴籍的机会,来得这样惨烈——府上因为没有余粮,要遣散奴仆。
    说是遣散,那便是要赶出去等死!他们这些家奴终生苦役,出去后连城门在哪都分不清,又何谈谋生?他记得分明,娘亲跪在小公子面前求情,希望可以留下他们一家人,字字血泪,泣不成声。
    但小公子只是冷冷地说:“看在奶娘劳苦的份上,你家可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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