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离餐桌前,苏执聿告知方时恩,“周一早上,我和你一起去学校一趟,你把你偷的东西还给你的同学,并且诚恳地向对方道歉。”
    方时恩手里本来就拿得不是很稳的勺子掉落,砸到碗边,发出来一声脆响。
    他很快抬头,望向苏执聿,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苏执聿和自己一起去学校面对陆霄的场景。
    方时恩饭也顾不上慢慢吃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苏执聿说:“我可以自己和他道歉,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
    本来经历昨天后,方时恩对苏执聿就很有阴影,现在面对他讲话,也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结果苏执聿闻言只是发出一声冷嗤,根本没有再继续理会方时恩的打算,伸手推了方时恩僵硬着的小肩膀头一下,将方时恩没吃完的碗端起来,将里面的剩饭倒进垃圾桶。
    “吃饱了,就别在这碍事。”
    然后苏执聿很冷酷地去厨房把餐具一股脑都放进了洗碗机。
    苏执聿自认为根本没有和方时恩沟通的必要,只需要告知他自己的决定,方时恩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
    从知道苏执聿明天一早会和自己去学校,方时恩就像是头顶悬了一把刀一样。
    他抱着手机惴惴不安很久,无数次点开和陆霄的对话框,又关闭。
    哪怕不是苏执聿和自己一起去揭开这件他做下的丢尽脸面的丑事,方时恩自己也觉得很难面对陆霄,他根本没有办法和陆霄解释,更没有办法接受他这唯一的,刚交到没有多久的朋友就要失去。
    那样的话,方时恩感觉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
    到了最后,方时恩还是选择关上了和陆霄的对话框,将对话框里的对不起三个字删除。
    方时恩这个时候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太久,水汽没有散出去,他感到有点儿闷。
    不然还是提前和陆霄道个歉吧……方时恩心里像是扎了一把草,不安又刺痛得厉害,担心陆霄会不原谅自己,也会用那种很冰冷的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
    只是代入想想,方时恩就感到心口一片窒息,像是浑身堕入了冰窟窿里。
    方时恩魂不守舍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伸出来手指,放在门把上,往下一扒拉,却发现门还是紧闭着。
    方时恩以为自己没有用好力,又试了一次,甚至忍着疼多使了点劲。
    门却还是没有一点儿被打开的迹象。
    门被锁上了。
    十点钟,苏执聿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
    方时恩进来,站在那里,看他一眼,在苏执聿掀起来眼皮望过来时,他又飞快移开了视线,避免和苏执聿对视,闷声说:“我房间的门打不开了。”
    苏执聿不咸不淡地说:“没有你的房间了,以后那间是杂物室。”
    在苏执聿做出过把自己的衣物统统丢到门外这种事情后,方时恩不会再以为此刻是出现了幻听,他愣怔一瞬后,喃喃问出声:“那我以后要睡到哪里。”
    “这张床足够睡下两个人。”
    方时恩意识到自己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小房子里又进一步缩小了,书房和杂物屋室他都不被允许进入,他能活动的地方只有客厅和苏执聿的房间了。
    可是客厅是公共的空间。
    方时恩感到自己以后连个喘息的角落都没有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苏执聿,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苏执聿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这样我没有一点儿私人空间了。”
    对于方时恩这样的话,苏执聿只略微抬了一下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或许在苏执聿眼里,方时恩根本连个人都算不上,又何谈什么私人空间这种东西呢。
    苏执聿在方时恩眼里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像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恶魔。
    代表着没有温度的,冰冷的,毫无人情味的,秩序和惩罚,方时恩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任何的温情。
    直到昨天那件事发生,方时恩都没有想到苏执聿会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些东西层层叠加,把方时恩彻底压垮,他落在蛛网上的猎物,都已经被快要被分食殆尽了,还在困惑和委屈:“你昨天还打我。”
    卑躬屈膝,伏低做小求饶,根本换不到苏执聿一点儿心慈手软,方时恩感觉到苏执聿还在变本加厉,就算是他文化水平不高,也是听说过“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样的话。
    方时恩站在那里,身子绷紧,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体不要发抖,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鼓起来虚弱的勇气,色厉内荏道:“你这是家暴,我要去警察局告你!”
    苏执聿冷笑一声,看着方时恩,感觉他简直是在好了伤疤就忘记疼的典范。
    他用方时恩听起来非常轻蔑的语气说道:“去呀,顺便拿着你偷来的那台游戏机去自首。”
    方时恩瞬间像是被这一句彻底击垮。
    方时恩挺起来的那一口气又骤然瘪了下去,站直的身体,肩膀也缩了起来。
    即使到现在他已经清楚知道,苏执聿和自己结婚,无论是出自何种原因,都不会是因为喜欢自己,更别提爱。
    沉默很久,方时恩还是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打击下,难以接受地望着苏执聿,语气很迷茫地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和我结婚?”
    苏执聿到这个时候像是已经被方时恩这些持续一天的小脾气消耗掉了全部的耐心,他有些不耐烦看着站在那里还不过来的方时恩,冷笑一声:“为什么和你结婚?看你可怜,同情你。”
    “不然呢?爱上你了?”
    苏执聿看方时恩的眼神,好像是在嘲笑讥讽他。
    像是方时恩这样的烂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优点,没有任何值得被爱地方。
    方时恩回忆起来苏执聿求婚那天的烟花,还有他握住自己的那只受伤的脚的脚踝,手掌抚摸过去的温度。
    他突然绝望而又悲怮地说:“你这是欺骗。”
    方时恩与苏执聿的婚姻,没有钱也没有爱,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惩罚。
    “你自己蠢,总被别人骗又能怪得了谁?”
    苏执聿听到方时恩是在说什么,却根本没有对此产生过一点愧疚,如果方时恩不是也对自己另有所图,心生贪婪,也不会轻易地答应自己,这不过是你来我往,方时恩又蠢又贪,有如今下场已经是苏执聿足够心善,方时恩却还如此不识抬举。
    “混蛋!”方时恩到底是忍受到了极限,他被激出来眼泪。
    苏执聿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书重重往床头柜上一丢,发出一声巨响,“你再骂一遍。”
    方时恩被吓得一激灵,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很担心苏执聿会再次动手打自己,于是又害怕起来。
    像是看清楚方时恩眼神里的恐惧,苏执聿又说:“道歉。”
    方时恩后背贴着墙,嘴唇发颤,他总是很快屈服的,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对不起”被他从喉咙眼里小声吐出来。
    苏执聿不愿再多和他计较,这时候已经有点烦不胜烦了,“你有完没完,还不过来睡觉”
    方时恩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掉眼泪,“我不跟你睡一个被窝!”
    苏执聿坐起来,一伸手按掉了灯,自己躺了下去,“不睡就去睡沙发。”
    不知道是多久过去,大概是有十几分钟,又或者二十分钟。
    苏执聿才看到固执站在黑暗里的方时恩,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像是在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睡着。
    过了一会儿,方时恩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动了脚步。
    等腿碰到了床边,才微微弯下来身子,爬上了床。
    方时恩在苏执聿这张大床上,只睡了很小一块地方,他背对着苏执聿,蜷缩着身体,即使他竭尽所能和苏执聿保持很远的距离,这张双人的大小有限,方时恩和苏执聿之间,也是苏执聿一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距离。
    但是这两日两人之间的争吵已经足够,方时恩的眼泪也流了足够多,苏执聿不希望方时恩再继续生病,哪怕是低烧。
    于是没有伸手。
    后半夜,方时恩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声。
    晚上温度降下来,加上阴雨连连,房间里空调还在吹冷风,方时恩感觉到有点冷。
    其实不止冷,他的脚踝不知是受风还是因为外面的雨天,开始也隐隐作痛起来。
    方时恩从床上撑起来身子,在黑暗中望着苏执聿,迟疑一会,而后颤颤巍巍爬过去,胳膊贴到苏执聿的身体,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才像是终于寻到了一点儿热乎劲。
    紧接着方时恩又挪动腿脚,也贴了过去,等到了冻得冰凉的脚也贴到了苏执聿的小腿上,方时恩紧张地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观察苏执聿半晌儿,看到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后,方时恩才小心翼翼放下了脑袋,紧贴着苏执聿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方时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苏执聿已经起过床了。
    他收拾好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出来看到苏执聿正在把早餐往餐桌上端。
    方时恩耷拉着脑袋在那里吃饭,他的手还没好利索,因为想到今天要面对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粥。
    方时恩在那里故意拖延时间,苏执聿却不吃那一套,等过了十五分钟看到方时恩还在那里眼神飘忽,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吃着,他直接起身拿起来一瓶牛奶,又站起来将一只水煮蛋塞了方时恩的口袋里。
    “没时间了,快点”苏执聿走到沙发前拎起来方时恩背回来的小包,跟方时恩说,“在路上吃。”
    方时恩被迫跟着出门,坐进车里,在车后排坐立难安。
    他不像是被苏执聿送去学校,而像是被架着奔赴哪个刑场受刑一样。
    他已经幻想出来陆霄要和自己绝交的样子,又无法预料苏执聿到学校里又会给自己怎样的难堪。
    陆霄会怎样看自己,如果他看到苏执聿对待自己的态度和样子,会不会对他们的关系起疑,然后就会发现方时恩不仅是个可耻的小偷还是个受人唾弃的,不知廉耻的不知检点的人。
    在苏执聿一个刹车时,方时恩慌张地想要从后视镜里整理一下衣领,刚扯拽了一下后,又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才又六神无主地放下。
    眼看着车已经快要行驶到学校,方时恩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软下来骨头去求苏执聿:“求求你,让我自己去道歉吧,我会……我会好好和他认错的,你不要去学校……也不要去找他。”
    苏执聿看他一眼,发现方时恩眼睛又红了,“现在才知道丢人?早知道这样为什么还管不住自己的手,净做一些坏事。”
    方时恩急得脸通红,有泪珠挂在他卷翘的睫毛上,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跟苏执聿说:“拜托你。”又保证说,“我以后不坏。”
    第37章
    可能是看方时恩哭得太过可怜,也有可能是方时恩像小孩子一样用手背擦眼泪的时候,苏执聿从车内的后视镜里又看到了他被自己打得红肿的手心。
    原则上苏执聿对方时恩的处置一贯不会心软,说一不二,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苏执聿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心里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比如生性胆小的方时恩,哪怕是为了逃避被抓住的风险,也不会轻易想要去做一些坏事。
    “去和你的同学承认错误,好好道歉。”苏执聿的语气已经变得难得的平和,他说,“另外我会抽时间帮你约心理医生。”
    苏执聿到底是经受过教育的人,当时发现方时恩又偷东西的时候怒意上头,这时候冷静下来细想,不过是三五千一台游戏机,方时恩如果真的特别想要,或许会先找自己来讨要自己,毕竟他一直很依赖的人是自己。
    而自己未必一定会拒绝,但是方时恩问也不问直接就拿了,又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因为饥饿迫于生理而偷东西,只怕也是有可能是像他曾听说过的案例,因为心理因素形成的偷窃欲,哪怕自己成年以后不是买不起,但是还是会控制不住去行窃。
    “把眼泪都擦干净,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苏执聿蹙眉看着哭成个小花脸的方时恩,抽出来一张纸巾丢到了他手里,沉默一会儿后,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拔下车钥匙前说道:“如果真的觉得难堪丢脸,以后就不要再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也不要总想着不劳而获,贪玩虚荣的这些坏毛病都应该改掉。”
    方时恩看他完全没有要宽恕自己的意思,还是将车钥匙拔下来,率先下了车。
    苏执聿在车外方时恩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三分钟后,方时恩从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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