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恩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想打开窗户看看到底是哪里有水声。”
    苏执聿闻言站在了窗边,也往张望了一眼。
    十月末的天气,气温不再让人感到温暖却也不足够刺骨冰凉,一缕夜风适时吹过苏执聿的前额,苏执聿感到一股凉意的同时,冷汗从背后冒出。
    什么都没有。
    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连风都停止吹动。
    方时恩真的病了。
    “咔嚓”一声,卧室的窗户被苏执聿伸手一把关上,甚至在方时恩眼前挂上了锁扣,又紧密地将窗帘拉上。
    “是我们斜上方的一家空调在漏水。”苏执聿听到自己这样冷静又克制的声音,“过来睡觉吧。”
    苏执聿拉着方时恩回到床上,方时恩的脸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憔悴,人被苏执聿带着躺下后,却还睁着眼睛。
    “声音太吵了,我睡不着。”方时恩像是真的饱受折磨,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不希望苏执聿因为被自己吵醒而辱骂他又或者强迫他睡觉,于是解释说:“我可能因为今天在医院里睡太多了。”
    苏执聿摸到他吹了凉风,温度变得很低的身体,胳膊从他肩头绕过去,然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搂在了怀里。
    方时恩感觉到苏执聿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耳朵上,脸颊上,因为这次被抱的很紧,方时恩听到了苏执聿规律有力的心跳声。
    方时恩霎时间感到非常温暖,像被密不透风地包裹,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想要再看苏执聿一眼,像是在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一样。
    “砰砰”的心跳声盖过雨滴声,方时恩终于说:“好像空调不漏水了。”
    苏执聿的声音在黑夜里变得很低,他说:“那就睡觉吧。”
    方时恩却还是没有闭眼,像是被捣了窝的鸟突然又回到恢复如初的窝里,一时间根本不能确定这样的苏执聿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苏执聿的胳膊,确定是真的后,不安又狐疑地问:“我……我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深更半夜胡思乱想什么?”苏执聿这时候语气沉了些,“你今天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吗,你要是有什么大病,医生能让你这样轻易出院回家吗?”
    “知道了,那我睡觉了。”听到苏执聿语气加重,方时恩赶紧闭上了眼。
    虽然苏执聿这个时候愿意帮自己捂耳朵抱着自己睡觉,但是可能很快就被自己惹生气,他对自己总是很没有耐心的,万一再骂自己一顿或者做些别的残忍的事,都不是现在虚弱的方时恩可以承受的。
    等方时恩闭上眼,在自己怀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苏执聿却还是异常清醒。
    方时恩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细细回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自己说听到雨滴声。
    苏执聿这时候想起,程诗悦去世那天还有方时恩被追债的打断腿那天都是雨天。
    苏执聿不知道胆小的方时恩在夜晚到底被带回雨里多少次。
    苏执聿难以理解,方时恩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会生病,明明那个时候在云淮市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好像还能惹很多事。
    他难道对方时恩还不够好吗?他都对方时恩做了什么?
    苏执聿对方时恩已经足够费心,唯一一次出格就是错怪他,打了他一次手心。
    年少时苏执聿被陈碧婉打了十个手板,从此一直以堪称自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从此成绩只有进步没有后退,而方时恩被自己打了十个手板,从此就一蹶不振,连准时上课不要迟到也做不到,面团也揉不好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过是想要方时恩吃个教训,做了错事摔一跤,吃了疼,能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犯,又不是推他一下,就是让他往万丈深渊里跌。
    苏执聿对方时恩很过分,让方时恩感到很痛苦过吗?
    他也不是让方时恩退学重读高中,非往死里逼他,让他再考个名牌大学出来,只是送他去烤个蛋糕他就这样哭天抢地。
    苏执聿不过是想要他改掉坏习惯,踏踏实实重新做人,方时恩却表现得像是被为难得不知道怎么活了一样。
    方时恩到底是为什么能表现得像是怎么样都能活,实际上又这么的脆弱易碎的?
    不知道是多久过去,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苏执聿终于睡去。
    睡着后却不知怎么做起梦来,梦里他回到苏家老宅的后花园,他望着接天连地的翠绿古树,还有遍地的花簇,继续往里面走,终于来到最里面,看到了他刚移植过来不久的一株花。
    花枝上挂着一个木制小牌子,拇指大小,上面写着方时恩。
    看到苏执聿过来看自己,方时恩的枝叶就开始对着他摇晃起来,“怎么空着手来,我真的很渴,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枯萎喽。”
    苏执聿看到他根茎处的土壤已经湿了一小团,不理解地说:“不是刚给你浇过水吗?”
    “不行的,我不能喝水,我只能喝价值五千元以上一瓶的香水,而且这个土我待地也不是很舒服,不是很闪耀,能不能在我的根茎周围铺一点钻石呢,最好大一点,不要很小的碎钻。”方时恩吵吵嚷嚷要求起来:“对啦,别忘记往我的花瓣上也喷洒一些香水呀。”
    苏执聿被吵得头痛欲裂,语气也变得很不善:“别的花都是有阳光雨露就可以开得很好,你为什么不行?!”
    “可是我就是这样啊,因为你没有照顾好我,我现在就在生病了。”
    苏执聿看到方时恩伸出来一片叶子,给自己展示叶子上的洞。
    苏执聿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说:“我已经给你按时按量施肥过肥料也浇过水了,自己恢复健康,下次来这里,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开花。”
    说完,苏执聿又道:“记住,要开好看一点。”
    话音落下,方时恩突然哭叫起来“可是我这样的种子就是这样啊,种我下来的时候就缺了一角呀,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就算是你把我照顾很好,我也只能开瘪瘪的花,没有办法开很饱满的花,怎么能好看嘛!”
    “你接受不了,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养啊!”
    “这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太脆弱!”苏执聿双手插着兜,冷酷无情地,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改掉脆弱这个坏毛病!”
    苏执聿给方时恩一星期的时间改正,但是方时恩却没有留给他多余一秒的时间讲一句挽回的话,在苏执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方时恩的枝和叶包括还没有来得及开的花苞瞬间枯萎掉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到了苏执聿的皮鞋上。
    第42章
    在每日清晨的闹钟响起来前,苏执聿从梦里醒来,醒来的时候心脏还在“噗噗噗”地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频率跳个不停,撞得胸口都有些发麻,传来一丝细微的闷疼。
    苏执聿低头看着缩在自己怀里还在酣睡的方时恩,疑心是因为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胸前,给自己的心脏跳动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因此他才会感到心口不适。
    苏执聿将方时恩轻轻挪出来,然后起床洗漱。
    方时恩看起来还要睡很久,现在被学校退回来,无事可做,苏执聿也不必要再喊他早起。
    苏执聿感觉方时恩从昨天回来除了夜里睡不着有些幻听出现了睡眠障碍,情绪低落之外,好像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就算是如此,苏执聿离开家上班前,还是从方时恩的行李里面找出来游戏机,然后帮他拿回卧室放到了床头柜上,插上充电。
    并且将厨房里摆在上面的刀具收回了下方的收纳柜子里。
    方时恩在苏执聿去上班后不久醒来,从床上睡眼惺忪睁开眼的时候,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床头柜上摆着的已经充满电的游戏机。
    方时恩所玩的这款游戏名字叫奇趣梦幻岛。
    其实在一个星期以前他就快要完成所有任务打通关卡,剩余的最后一点任务进度,他一直没有舍得完成。
    他在里面创建的虚拟人物名字叫诺亚,是游戏自带的掷骰子功能里随便掷出来的名字。
    最近他一直在忙着给小诺亚的房子搞装修,上次的五百元用来给它买了一个三层的豪华别墅,但是那个时候他资金短缺,买完别墅后,就没有别的钱可以买家具将房子填满,这导致到现在小诺亚的家里还是空荡荡的。
    方时恩将苏执聿转给他的两千五收下,和陆霄发信息说“多谢”后,将一百元转还给他,而后将剩余的钱尽数冲进了游戏里,为小诺亚添置了新的床和沙发。
    玩到上午十点多,可能因为眼睛长时间近距离盯着屏幕,方时恩的眼睛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时候听到放在手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消息提醒。
    方时恩拿起来手机,看到是陆霄被他发来的信息。
    苏执聿在方时恩此前还在学校时,中午是不从公司回家的,现在家里还有个无人料理的方时恩,苏执聿只能到点结束工作。
    苏执聿在路上从手机历史订单里找到方时恩常点的几个菜,提前点好了,在十二点钟回到了翠湖宛小区。
    苏执聿在乘电梯时刚好碰到外卖员,伸手接了过来他们的餐,免了对方再往楼上跑的功夫。
    拎着餐打开客厅的门,苏执聿走到玄关将车钥匙丢下,就看到方时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自己一进门,方时恩就嘴角向下抿着,开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虽然他头发有些长了,额前散落的头发有点儿遮住眼睛,但是这并不妨碍苏执聿从里面看清楚他眼神里对自己怨气和恼怒。
    苏执聿将手里提着的餐食放到餐桌上,然后转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方时恩耷拉着一张脸,将手机往前一递,对苏执聿说:“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看!”
    苏执聿没伸手接他的手机,垂眸一扫,看到备注名为陆霄的人给方时恩发来的消息。
    “时恩,对不起,你哥哥说的对,我总是拖累你,这次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生病,这一百块你也不用还给我了。”
    下方是方时恩转过去的一百元被拒收的消息。
    苏执聿读完这简短的消息,意识到这个叫陆霄的人应该就是小黄狗,苏执聿并没有从这段合理地话中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于是又轻飘飘地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方时恩看到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和我朋友瞎说什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和我道歉还连钱也不愿意收了。”
    陆霄可是方时恩唯一的朋友,在月末的一百块对陆霄来说意义非凡,这都不愿意收了,尽管陆霄没有明说,方时恩还是很心惊胆战地从这件拒收欠款的态度里,读出来陆霄因为被苏执聿斥责,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的意思。
    苏执聿被方时恩这样的态度也惹到,他不明白一向胆小怕事的方时恩怎么会为了一个小黄狗也对着自己质问起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他把游戏机趁你不注意放进你书包里,致使我判断失误,误会你,打了你手心,你为什么会手肿到拿不了筷子?这还没完,接着还带你去网吧,让你从墙上摔下来不说,腿也磕伤,这次更是给你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害得你去医院。”
    苏执聿脸色冷下来,一个程诗悦把方时恩带歪成现在这样已经够他头疼,程诗悦人已经没了,苏执聿懒得再多加评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陆霄,自己“汪汪汪”没完,还在背后告状,让原本只会哼哼唧唧在苏执聿这里哭的方时恩也跟着对他“汪汪”起来。
    “你身边就是这样乌七八糟的人太多了,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你这个同学,他真的自觉惭愧愿意与你保持距离最好,要不是的话,我看你以后也没有什么要和他再玩的必要!”
    方时恩看到苏执聿这样高高在上地,三言两语地又要替自己做决定,方时恩气得眼前发黑,站在那里活像是一只应激了弓起背的炸了毛的猫一般:“你凭什么这样做!你知道我在学校里过什么样的日子!”
    看到方时恩气红了眼,像是又要哭,被吵得心烦意乱的苏执聿更是不耐烦。
    方时恩在学习里过什么日子,不过是迟到早退,上课走神儿,切个东西也切不好,只会切到手指,一事无成的日子。
    “根本没有人愿意和我讲话,也没有人和我玩!陆霄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凭什么要去说他!”
    “没有人愿意和你讲话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在学校里表现得太糟糕……”苏执聿不知道方时恩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明明当时他帮忙清空他的好友列表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大反应,这时候却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小黄狗很特别吗。
    这句话似乎是彻底把方时恩压垮,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从苏执聿这样软硬不吃铁石心肠人身上已经吃到过太多次苦头,他根本不会理解自己。
    方时恩从沙发前离开,跑回到卧室里嚎啕大哭起来。
    苏执聿实在是受够了方时恩的眼泪,脸色也气得沉下来,走到卧室里很重地推开门,问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方时恩哭得床单湿了一大片,听到苏执聿的声音,抬起头转过来,像是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
    ,“如果陆霄不和我玩!我就再也不要去学校了!”
    苏执聿不禁冷笑,“不想上学找什么借口?”
    方时恩被逼得彻底崩溃,尖叫了一声,对苏执聿嘶吼:“我特别讨厌你!我恨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我不要再和你生活在一起!”
    苏执聿听到这里,人都止不住愣怔一瞬。
    方时恩对自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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