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从书房出来后,找到报信的牙人,又给了他一大笔赏钱,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沉声道:“你放宽心,此事不会波及到你。”牙人闻言表情终于松懈下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陈家。
    回了二院,见美玉不在屋内,跟着小丫鬟到了梦丽房门外,听见美玉在屋内安慰梦丽,“自古无辜者不受罚,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么自责?”
    “如果我当时没有打出那一巴掌就好了,我当时好好说话的话,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梦丽的声音低低的。
    陈铎缓缓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门,“是我。”
    屋内静寂一刹,美玉过来把门打开,陈铎看着眉宇间有些愁绪的美玉,声音和缓,“我可以进吗?”
    美玉看向绿娥,见她点头,才让陈铎进来。陈铎信步进入房间,并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看着坐在床上的梦丽,“那个高敬是有名的浪荡子,你以为自己好好说,就能幸免?何必自寻烦恼,把无妄之灾的源头揽到自己身上,真正的源头是天生高敬这种人。至于后果,你什么都不用怕,一个兵痞而已,我陈家也没什么好怕的。”这话是说给梦丽的,也是说给美玉的。
    梦丽主要是怕给美玉和陈家惹麻烦,让陈家对美玉有不好的看法,如今见陈铎也这么说,心放下了大半,低下了头。
    月光照在小院儿里,李骜坐在石凳上赤裸着上身,胸膛肌肉上留下了青色的拳印,冯守时边给他上药,边骂骂咧咧道:“这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咱们当上总旗之后,也孝敬给他不少东西,说下手就下手。”
    李骜闭着眼忍痛,没有说话。
    冯守时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帮高峥吗?”
    李骜嘴上是这么说的,做的时候来回推搪,不是糊弄不过去。但是……高峥会怎么对付陈家?会怎么对付宋……美玉?
    “守时,高峥私吞军粮和兵饷的账本是不是在箱子里?”李骜睁开眼看向冯守时。
    冯守时抬眸十分讶异,“你不是说最近都不是时候吗?”顿了一下,“我们不帮高峥,但是也犯不上帮陈家吧。”想到幻音、想到监视明澄园、想到让小果去放烟花……“大哥,你和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看着疑惑皱眉的冯守时,李骜咳了两声,“把账本找出来。”
    次日一早用过饭,陈铎和小童嘱咐,“让人去浣南各个妓院戏院找卖上党胭脂的小贩。”随后跟着陈锋带着重礼去了掌管浣南所有卫所的镇抚使许源家。
    听见下人禀报了来人,许源亲自将陈锋、陈铎迎入门,“许大哥,这是舍弟陈铎。”
    “原来这就是阿铎。”许源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铎,捋着胡须笑眯眯道:“真是英雄少年武功高强,听说光是用手,就把贼人的手腕捏碎了。”
    “贼人”这个称呼真是有意思,陈锋哈哈大笑,“若非护佑女眷,舍弟下不了这么重的手。”说着,让人把大箱子抬上大堂。
    陈铎只是在一旁恭敬笑着,不知何时大哥的关系网铺得越来越大了,心里对大哥越发敬畏。
    大箱子打开,缀满珍珠的珊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即使见多识广的许源见了都不禁眼神一亮,“这礼,太重了吧。”
    “礼重,人不怪嘛。”陈锋笑道,许源挥了挥手,下人们将箱子合上抬了下去。
    许源坐在上首,伸手让陈锋坐在他对面,陈铎坐在了陈锋下首,下人们很快上了茶。
    许源品着茶道:“这事不好办。”
    “这话别人说我信。”陈锋目光幽微,看着许源,“许大哥说,我不信。”
    许源放下茶盏,“若是两家和解自然好办,若是别的,端看老弟的意思。”
    “让高家离开冀州。”陈锋淡淡道。
    “走着还是抬着?”许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抬眸看着陈锋的表情。
    平日里因为温和显得平易近人的眉眼瞬间锐利起来,陈锋拾起茶杯,嘴角还缀着笑,“端看许大哥的本事。”
    那就是要抬着。
    许源点了点头,“明白了。”
    三两句话就将一家人的去处敲定了,陈铎觉得入口的茶有点苦涩,却又马上回甘。
    “老爷,中卫所的孟千户求见。”下人上前通报。
    中卫所正是高峥任职的地方,这个孟千户是中卫所的头,正是高峥的顶头上司,此次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高峥的事。
    陈锋和许源对视一眼,就要起身告辞,被许源拦住,“老弟,你又不是外人,且安坐吧。”
    许源挥手,让下人把人带进来,孟千户进了门,见到陈家兄弟都在,愣了一下,随即向许源行礼。陈锋和陈铎也起身向孟千户行礼,孟千户回完礼被让到许源下首坐下。
    “老孟,你有什么事?”许源看着孟千户,眼里的笑意已无。
    孟千户见他也不让陈锋等人回避,便从怀中掏出账本递给许源,“大人,这些都是百户高峥这几年来侵吞兵饷的罪证。”
    “哦?”许源一听不是给高峥说话的,来了兴致,接过账本一翻,果真如孟千户所说,本来还想罗织罪名,这回连这步都省了,珊瑚珍珠太好赚了些,十分高兴道:“怎么发现的?”
    “是属下失察了。”孟千户是个比较正直的人,没有揽功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是高峥的下属,新上任的总旗李骜发现的,他将账本给属下时说,本来不愿举报上官,但是为了那些为国家奋战的将士们考虑……”
    “行了!行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源挥手打断,虽然此事对他有利让他高兴,但是谁还没侵吞过士兵的饷银,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听了刺耳。
    李骜,陈铎看着孟千户在嘴中默念,脑海中回想出昨天身材高挑面容阴郁的男子,原来那个高敬是他上司的儿子,高敬昨天在地上疼得打滚,他都没怎么理会。他为何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上司呢?是因为没看好上司的儿子,怕被穿小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也是鲁莽了,如果今天不是他大哥过来,只怕他这账本不仅要石沉大海,就连自身都难保。
    不管怎样,他们倒是意外合作了一回。但在这个官官相护的世道,李骜背刺上司的事传出去,以后怕是不好混了。
    美玉这回出门除了绿娥,还带上了侍卫,她不想多逛了,在昨天看过的铺子里选中一个。那铺子以前也是卖胭脂,一个月后掌柜的要举家搬走,因此愿意租给美玉。上次会面时,海光就说她出来不易,万事就由美玉做主,因此她自行定下这个铺子,签了合同。
    铺子是天庆街还算好的铺面,一年租金二千两,美玉先租了一年。
    她拿着契约兴冲冲地回家给梦丽看,又把绿娥和梦丽拉在一起,认真问她们谁愿意出去做掌柜。
    绿娥连忙摇头,“我就跟着小姐,哪也不去。”
    梦丽犹豫了,她还记得美玉和李骜那回事呢,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宋家和陈家都不能回了,她能有一个一技之长照应小姐也好。
    她眼中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忽略她涂过药后微微肿胀的脸,“小姐,我想去。”
    “好姑娘,有志气。”美玉拉了拉梦丽的手。
    “那我呢?”绿娥撅嘴。
    美玉想了想道:“好姑娘,够忠诚。”
    但是那样的话,她们三个人就要分开了,一时间都有些伤感。
    绿娥看了看美玉,又看了看梦丽,“哦”了一声,“小姐的意思就是梦丽不忠心,我没志气了!”
    “死丫头!我是那个意思吗?”美玉不依道,站起来去拽绿娥的脸蛋,绿娥左躲右闪,还时不时冲着美玉做鬼脸。
    梦丽看着她俩忍不住一笑,扯得脸上丝丝地疼。
    下午抄家进监的命令就下来了,孟千户宣读命令,李骜亲自带队执行。
    高峥如遭雷击,想要反抗,被早就心怀怨愤的锦衣卫们按在了地上,他口中大叫着:“我不服!我要上告!”话音刚落,就被走上前的李骜卸掉了下巴,塞进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布。
    “许大人说了,祸不及妻女,因此家中女眷若有想和离者,可以自行离开。”孟千户刚说完,本来还哭做一团的女人们纷纷站起来,争着要和高敬写和离书。
    已经包扎好的高敬瘫在地上大声咒骂,被路过的一个小妾狠狠地踩了一下断腕,杀猪般的叫声在院子里响彻,李骜无奈,只得上前再把高敬的嘴堵了。
    其中一个小妾路过他的时候,还给他抛了个媚眼,吓了他一跳。
    最后一个写和离书的是高敬的发妻,因为是门当户对的小姐,所以在高敬眼中性格沉闷,几乎就没有过宠爱。此刻她的父亲得了信赶过来了,站在门外看见她要自请下堂,冷哼着跺了一下脚。发妻本来要按手印的手一下子就停下了,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好女人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位夫人,若是不按手印,和离书不作数。”孟千户提醒道。不作数,她就得和他们一起进监狱,一起被流放、被杀头。
    院外刺骨的目光传来,她的手指离和离书越发远,突然被一个人捏住,她怔愣地看向来人,李骜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按在朱砂印泥里,重重碾了一下,又重重按在和离书下角。
    按完后,手被松开,她慢慢地抬起手,见印着她指纹的红印烙在和离书上,那一刻仿佛有飓风在她的世界刮过。
    她抬头看着李骜,李骜不看她,看着孟千户,“孟大人,我记得大周律法,初嫁从父,再嫁随己,对不?”
    孟千户点头,捋着胡须看着李骜道:“没错,济民堂现在缺照顾孩子的妇人,即使沿街讨饭也比流放千里好。”说完,他看向妇人,“从今往后,你与高家无关了,你可以走了。”
    妇人红了眼眶,对孟千户和李骜行了一礼,缓步离去。
    妇人的父亲见妇人出来吹胡子瞪眼,李骜冰冷的眼神飘过去,他瞬间无声,拉着妇人走了。
    最后进了监狱的竟只有高家父子二人,可见他们平日有多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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