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柏没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虽说身后有贵人的确是官场一大助力,但能当官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终归好面子,鲜有人拿这种事洋洋得意的。
    “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严柏冷嗤一声。
    年修齐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回头看了秦王一眼,又转向严柏笑道:“本官偏以为荣,你待如何?我看得出来严大人和一般的大贪官不一样,严大人心底应是有正义良知的。但是实势比人强,严大人不得不低头,一定心中颇多苦闷。你非要说本官可以恣意行事是因为有贵人袒护,本官不与你争辩。但若本官是严大人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俊杰,恐怕就入不了那位贵人的法眼了。”他说着,又回头看向秦王,“好了,时辰不早了,严大人也该上路了。小生祝大人一路顺风,早遇贵人。恕不远送了。”年修齐说完便转身走向秦王身边,与秦王一道往县衙里走去,也不管那严柏还有什么话要说。反正都是些极度心理不平衡的酸话,他才不要听呢。
    入夜时分,年修齐打开窗扇,让外面的凉风吹进室内。他一手抵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一轮高高的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才上任第一天,就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了似的。”年修齐喃喃道。
    秦王身着一身便服,更衬得身形修长笔挺,走到年修齐的身边,靠在窗台边上,与他一同看着外面明亮的秋夜。
    年修齐转头看向他,只见秦王墨发如瀑,鬓若刀裁,稍稍上挑的眉毛斜飞,一双眼睛明若朗星,薄唇恰到好处,显得凌厉却不刻薄。他刚刚换过伤口的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那药香中还夹杂着一丝凉意,正如秦王有时候会给他的感觉,那一丝丝捉摸不透的凉意。
    年修齐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他向来知道秦王长相不凡,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打量过他。许是夜色使人迷醉,他只觉得月光下的秦王简直俊美得不像话。
    “世人都道当官好,却不知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秦王突然道。
    年修齐一怔,醒悟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我只是随便感慨一下,反正当官再难也让人趋之若鹜。我今天查了一下之前的帐目,一笔笔全是亏空,帐上抹平了,实际上府库无银,粮仓无粟。”年修齐叹了一声,“不知道被多少官员中饱私囊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不想当官呢。”一抬眼见秦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修齐脸一红,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让人平添心烦。”
    “本王是想说,修齐刁蛮任性惯了,突然正经起来,倒让本王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哪有刁蛮任性了!”年修齐不服气地道,“再说了,你才刮目相看啊,我以为你早该刮过七八回了。”他说着对了对手指,抬眼看了秦王一眼,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领,锁骨下的白纱布便露了出来。
    “殿下,你还疼吗?!”年修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纱布边缘。
    “本来应该不疼了的,但是某个刁钻的家伙说过再也不跟本王顶嘴,转头就丢到脑后。本王被气得狠了,伤口便愈合得慢了。”秦王低头看着他道。
    年修齐愧疚地摩挲着那洁白的纱布,万分沮丧地道歉道:“对不起,殿下。”白天的时候秦王太像秦王了,他一时间就忘记了这还是个伤员。今夜月光下的秦王就像妖怪变了身似的,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怎么就这么惹他心疼呢。
    果然是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但就算知道了也心甘情愿,这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么?”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修齐要赶本王走?!”秦王挑眉道。
    “我赶你你就会走吗?”年修齐双目含情地望着他。
    秦王笑而不语,年修齐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会说什么,连忙一把搂住秦王的脖子:“那我不赶你走。”
    秦王一只手揽住年修齐的腰身,笑着道:“县衙这么大,县尊大人都找不着一个院子给自己的师爷住?!”
    “殿下不要故意欺负我。”年修齐声如蚊蚋地道,“你我早已心意相通,便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也是应该的……”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秦王拦腰抱了起来。年修齐一惊,忙双手搂住秦王的脖子,抬头便望进了秦王含笑的明亮眼眸里。
    “殿下身虚体弱,不要逞能。”年修齐急道。
    秦王挂在脸上的淡然笑意出现一丝龟裂。他有着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任这个家伙说下去,这好不容易才来的旖旎气氛绝对会被他败坏干净。
    “闭嘴。”秦王仍旧笑着,薄唇微微一动,吐出两个极具威慑力的字。
    年修齐听话地闭上了嘴巴,满脸通红地被秦王抱进了房去,卧房的门也被秦王极其潇洒地用脚在身后踢上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三遍,便到了衙门各房典吏点卯的时刻。年修齐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酸沉的老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书案后面。
    县丞李好德看了他一眼,上前关心道:“县尊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太劳累了,生病了?!”
    年修齐唉声叹气地摆了摆手:“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大人如果有事,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耽搁的是自己的身体。”
    说出来?!年修齐撇了他一眼。我敢说你敢听吗?!天真的乡下人。
    “说了没事就没事,快快点了卯回了话,赶紧的都去做事去。”年修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了又挪,不耐烦地摆手道。
    “是。”县丞应声退下,没想到那主薄又左右看了看,上前道:“师爷何在?!”
    “他啊,咳咳,他昨天累着了,还在休息呢。”年修齐不自在地说道。
    终于没有人再瞎打听了,各房挨个上来禀事回话,走了一个过场之后,年修齐便放他们回去自己的地方办事去。他和主薄到了签押房里,翻了翻书案上摆着的帐册,想了想道:“昨天说好要拿钱粮来赎人的那些乡绅,钱送来没有?”
    主薄钱明青忙回道:“禀县尊大人,昨天已经有几家送了上来,还未清点入库。”
    年修齐点了点头,捶着后腰翻着帐册叹道:“你们也真大胆。你们在位子上捞点油水本官不反对,毕竟县丞主薄升官不易,杂官书吏更是几乎没有前途可想,退而取财可以理解。但是整个府库都快被你们掏空了,这也太过分了。以前的事,本官既往不咎。从今以后,该你们拿的,本官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不该你们拿的,如果手伸太长,可别怪本官不客气。”
    经过昨日一案,这个年轻知县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可算是在整个百凤县都传开了。县丞和主薄本与索家关系不浅,现在却也不敢在年修齐面前造次。
    一个连皇上的金书铁券都不放在眼时的知县,谁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事来?!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个新任知县别看长得俊秀文雅,却真真是个不要命的。
    两人连着在场的一些杂官书吏忙连连应是,让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堂内,原本那个累着了正在休息的师爷秦王却面沉如水地端坐在书房里,士丁不知从何处显出身形,上前道:“殿下,属下已经查过了,这个索家的确是当年的索穆尔家。”
    秦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仰天望了片刻。
    士丁走到他身后,又道:“殿下,是否需要安排索家家主来见您?”
    “不用。”秦王一抬手道,“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准备如何为难修齐。”
    咄地一声,一根羽箭直直地插进了红色的靶心里。一名仆役小跑地上来拔箭,射箭人将弓箭扔给一旁的仆人,又接过茶碗来喝了几口水。
    “大少爷,云水六皇子来了。”一名仆人上前禀道,还不待他退下,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已经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索大少爷好兴致啊,居然还有心思练箭。你们索家不知道还能逍遥几天哪。”少年一脸倨傲地说道。
    索大少爷却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冷笑一声,接过下人送上来的湿帕擦了擦手,道:“至少能比云水国君久一些。”
    “哼,索彤飞,你倒真是不着急。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知县都能把你们索家弄得颜面扫地,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嚣张。”
    “你也说了,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索家在百凤这么多年,对付过的硬骨头也不算少了,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我却听说了,你那位美若天仙的好大哥,已经搭上了萧国的吕东洪大将军,恐怕云水国君现在睡觉都睡不安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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