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英灵殿高大的殿基旁边的一株枝干上生长着槲寄生的大树旁,跟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棵巨大的苹果树十分沉默,不管它有没有性灵的存在,总之它平时是不搭理我的。倒是寄生在它枝干上的槲寄生,有时候会锣碌睾臀蚁辛摹
    我已经不记得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一切在记忆中都十分模糊,我不记得从前的家人的模样,他们在我脑海中只留下一个隐约的印象,一些零乱的、各不相关的、和他们有关的单词。
    比如我好像记得“纽约”这个词,我知道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现代的大都会。可是我究竟有没有去过纽约?在纽约都做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我完全都不记得了。
    而且我好像觉得我上辈子应该不是跟这群北欧白人同一个人种。在某些情境下,我的脑子里时常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俗语或者诗句,虽然我一贯都只是个旁观者,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某些时刻在脑海里用一种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学过的语言形容眼下的情形,并小小地吐一吐槽。
    何况,我这辈子长得跟这里的绝大多数神o都不太一样。这里的大多数神o都是巨人的后代,人人都在两米上下,顶天立地。我却比他们矮足足一头还多。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金发碧眼,或者褐发碧眼,或者红发碧眼……面部线条十分深刻,有如刀凿;皮肤白皙,被神域的寒风终日吹袭,很容易年纪轻轻地就长细纹。我的肤色比他们都要稍微暗一点,黑发黑眸,面部的线条也较为柔和圆润,唯一胜过他们的优势就是不容易长皱纹,即使终日暴露在神域凛冽的风中,摸上去也总是弹性细腻,像一颗水分充足的苹果。
    我总是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是一个弱得毫无存在感的苹果妖或者槲寄生怪。
    我呆在神域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但是好像那些神o都在无视我的存在――或者懒得理会我的存在――一样,任我四处游逛,自生自灭。我没有指定的豪华住所,在距离那棵槲寄生寄生的苹果树的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掩藏在一片小树林里,和阿斯嘉德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就住在那里。
    我好像没有父母,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总是一个人生活着。好在身为神o也有好处,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会损害健康――至于神殿里经常举行的盛宴?那只是众神狂欢的一个场合和借口罢了。
    我从未获邀参与过这种盛宴,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参与它。
    绝大多数时候我与其说是生活在神域里,不如说是生活在幻境里。我的能力十分低微,只能展开一个足以覆盖我周围方圆大约五米左右的小小幻境。我总是会展开那个幻境,在里面变幻各种各样的背景,然后终日呆在里面。有时候我的能力不足以维持它的存在了,它会毫无预兆地崩溃,像一个肥皂泡那般在我眼前消逝。
    然后我就面无表情地再弄一个,躲在里面。
    我真心觉得呆在幻境里还比较好一点。至少我觉得孤独的时候,会在里面弄出一些人的幻影来,他们都会友善地冲着我笑。虽然他们仅仅只会出现很短的一段时间,也会暂时驱散一些我深重的寂寞。
    我在神域阿斯嘉德,就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地位低微的、透明的存在。
    我叹了一口气,躲在幻境里,试图多用一点力气,让那几个我刚刚在幻境里建构出来的小姑娘的幻影更真实一点,并且试图给她们注入更多的活力,看看她们是否有可能开口跟我讲话。
    我需要朋友。即使是虚幻的影子也好。我渴望有那么一个和我同龄的、愿意跟我说话、不再漠视我的存在、偶尔能够想起我、会来找我聊天或一起游戏的朋友。
    可是我也知道这种渴望其实是一种奢望,以我的能力,就连幻影都不可能维持得太久――我大概是能力不继或者本事不济,那个幻境在我试图让那几个小姑娘的幻影开口说话的下一秒钟,就突如其来地崩毁了。
    我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英灵殿外的景象。我背靠着的这棵苹果树虽然紧挨着英灵殿外的一角,但却是生长在大殿背后人迹罕至的荒野里,我目光所及仍然是那片除了丛生的植物之外空无一人的野地。我不由得有点挫败、也有点无可奈何地长长哀叹了一声。
    “唉!”
    突然,一个醇厚而美妙的、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苹果树背后响了起来。
    “是谁?谁在这里?!”
    我大大地一愣。在头脑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作出了反应――我一跃而起,双手下意识拍拍长裙上沾着的草屑和灰尘,又飞快地把被自己坐得皱巴巴的裙摆拉直,同时回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苹果树之后慢慢转了出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很明显地微微一怔。
    他的身材和阿斯嘉德的大多数神o一样显得十分高大――他的肩膀高度几乎与我的眼眉平齐,这令我在望着他的脸的时候只能抬起头来仰望他――但是和那些肌肉线条十分明显,一个个都像是健美先生的男神们不同,他的身形略显瘦削,十分修长,由于他穿着的那袭甲胄略紧身的关系,能够看得出他的躯体线条挺直而优美。他戴着一顶几乎遮住他整个前额和一半的脸颊,头顶还有一对弯曲上翘的角的可笑头盔,短短的黑发从头盔底部露了出来;他金色的高领半身甲胄之下衬着一身质料精美的深绿色紧身服,身后还披着一袭绿色的长披风,下摆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扬。
    他那张脸周围有一小半都遮在那个造型可笑的长角头盔之下的年轻面容上,五官也显得纤细俊秀,和那些阿斯嘉德横行着的武力值爆表的粗莽大汉一样的男神们殊为不同。
    他的双眉略细长平直,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薄到我都觉得有一点匪夷所思了;但是除此之外,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五官线条都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眼窝很深,双眼皮简直像是用刀雕刻出来的一样清晰,眼眸是一种冷玉一般的绿色,当它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居然很不争气地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
    他仿佛像是一只年轻而敏感的黑猫一样,睁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很快地打量了我一番,把他之前的问题稍微改头换面一下,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两个看似最最简单的问题。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呆在这里?我从哪里来?我又为什么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是因为一场重病,还是因为一场重伤?我为什么在阿斯嘉德活得如此落寞孤独,无声无息,无人在意?难道我不是一位神o吗?难道我曾经在自己忘却的过往里犯过什么错,才必须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我一瞬间感到有点茫然失措,下意识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短暂地避开他的注视,避免让他看出我的心虚和贫瘠。
    可是我也明白,假如我不尽快回答他的话,我就会马上失去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来,神域里唯一跟我说话的人。他看起来对我的突然出现还维持着微薄的那么一点点好奇,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不能让他这么快就失去耐心地走开。
    我又眨了眨眼睛,有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在这里发呆。”
    这个避开了他第一个问题,听上去还愚蠢得不得了的回答,居然起到了一点我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微微一愣,脸上瞬间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紧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点错愕地张大了嘴,盯着他那张瞬间显得云开雾散,开朗而漂亮的脸孔,不知道这个愚蠢的答案是哪里让他觉得这么有趣。
    他足足笑了大约一分钟,才勉强停了下来。那双绿色的眼眸里因而显得亮晶晶的,浮现了一丝刚才不曾有过的兴味。
    “天啊,你真是……”他好像十分艰难才把最后那个形容词咽了回去。但是他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愚蠢”、“好笑”、“莫名其妙”这一类的贬义词呗。
    他似乎也意识到我已经领会了他言语里的贬义,轻咳了一声,语气又严肃了一点点,重新问道:“你是谁?……你还一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立即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他。
    虽然我在神域和其他人都素无交往,那也不排除有人知道我这个幻境之神的名字。而我在神域混得可真不怎么样,甚至连个小透明都算不上;我可不希望他一听我的名字,立即联想到我那可怜的名声和处境,然后脸上挂起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一丝厌恶,转头大步离去。
    我原本打算随口借一借槲寄生名字的发音,告诉他说我叫“米瑟图”,但又立刻觉得不妥。
    这简直摆明是把人当猴耍。这里可是神域,这个年轻的黑发男神看上去又显得非常聪明,他那双绿得像一潭碧水的眼眸里充满了灵敏的智慧,仿佛只要扫上我一眼,就可以看透我的内心。
    我一转念,答道:“米瑟缇丽丝。”
    这个名字也是从槲寄生的名称发音里化用出来的,不过听上去拢苁窍衲o裱袷歉稣纳竦o的名字。
    “米瑟缇丽丝?”他果然没有对我这个新名字存疑,只是重复了一遍,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好像以前没有在神域注意到你。”
    我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容,充分表明了我的尴尬之情。
    我能直说“哦你没注意过我是因为我的本事太低微了压根不配做一个真正的神o”或者“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没注意过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觉得,我这么蠢,你没注意过我是应该的……”我十分艰难地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回应来。
    他微微一怔,一个笑容又在他唇角漾开。
    他好像很喜欢笑,各种笑。我想。
    他最初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虚伪而防备的淡淡笑意,仿佛一层用以隔绝他人窥探自己内心,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面具。后来我用“我在这里发呆”这么愚蠢的答案来回应他的询问之后,他的大笑看上去却颇为真切,就好像他真的觉得我的答案令他感到又意外又滑稽,奇妙地、很好地娱乐了他一样。而现在,我的答案大概还是一样可笑,他的笑容里的含义却又似乎一变,仿佛在无声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愚蠢地回答我”一样。
    他就这样,脸上挂着一个“好吧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很愚蠢”的笑意,神情里仿佛还带着一丝骄傲和自得,开口说道:“我是洛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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