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这撒娇,半分真半分假。他的确浑身酸痛,没力气,头也有点儿晕晕的,涨得厉害。

    许多给他测了体温,38.2c,再问问他的感觉,嗓子有点儿疼,脑子有点儿涨。她初步判断是劳累跟受凉诱发的感冒,给他灌了一大杯开水,让他早点儿休息。

    陈曦平时身体相当不错,许多认识他以后就没见过他头疼脑热的。这一下子病倒了,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撒娇时机。许多不得不哄他睡觉,给他按摩脑袋,轻轻拍背,帮他培养睡意。等到将这位爷伺候着睡下,她回到姐姐的房间立刻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第274章 发热待查

    许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意识到不对。当时她插好电饭锅的插头,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机,一边看新闻,一边打扫客厅卫生。

    那只是条并不显眼的新闻,4月13日,国务院在京召开全国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会议。许多听到“非典”这两个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非典型肺炎在这次公共卫生事件中其实是个错误的说法。医学上真正所指的非典型肺炎是相对典型肺炎而言的,以支原体、衣原体感染为主。

    之所以会有这个乌龙,源自于早期官方认定该肺炎是衣原体感染,并推荐利福平治疗。后来以钟南山为代表的医学专家提出轮状病毒感染说,治疗方案才得以调整。但“非典”的叫法也未能扭转过来。

    许多赶紧奔到房间里去看陈曦。

    陈曦已经烧的脸都红了。

    许多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关于“非典”的知识,在她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不断滚动。“非典”为什么这么可怕?因为它病死率高,后遗症严重。

    当年北京小汤山医院的医务人员,一直到“非典”十年特辑时,还因为严重的后遗症不得不离开医疗卫生岗位。

    许多伸手推陈曦,他晕晕乎乎,只呢喃了一句:“多多乖,让我再睡会儿。”

    连睁开眼皮都困难。

    许多腿脚都是软的,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非典”是乙类传染病中需要按照甲类传染病应急处理的病例,传染性极强。

    她得送陈曦去医院,立即接受治疗。许多脑子里千头万绪,甚至想到了人的负重最大限度一般是自身体重的1.5倍。她一百一十斤,陈曦是一百六十斤重,理论角度上应该能够背得起来。

    去医院需要交通工具。出租车不考虑,sars传染性太强,她不能牵累到无辜的司机。陈曦的车钥匙倒是在呢,可惜她上辈子拿到驾照没几天就重生了,连方向盘都没单独摸过。

    她急的一直拽自己的头发。怎么就这么怂,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好在她总算想到了120。

    许多做的第一件事是打120,叫救护车送陈曦去医院。她现在怀疑陈曦有患sars的可能,就得按照sars的处理策略。她在电话里简单介绍了陈曦的情况,强调需要紧急应对措施。

    许多并不怕吓到了医院,不敢接收陈曦。因为非常讽刺的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直到后面国家领导人发言强调瞒报sars病例,官员一律受处分。国人才真正重视起这起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

    她把家里所有现金都拿了出来,找出了自己的银行卡。这个时候,她也没忘了钱的问题。身上带着钱,才不至于恐慌。

    许多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部分,灵魂理智且现实,身体却慌乱而无措。120的急救人员上了楼,敲了快一分钟的门,她才反应过来要给人家开门。

    陈曦烧的厉害,浑身使不上半点儿力气,全靠担架给抬下去的。他的意识倒没有完全模糊,还记得安慰许多:“多多不怕,我就是前面太累了。”

    许多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应该感激,陈曦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是sars患者,不知道患了这种病究竟有多严重。

    许多跟着救护车进了医院。出乎她的意料,医院方面相当重视,直接走绿色通道接收了陈曦。接诊的医生还安排了位护士带领许多完成了住院缴费手续。

    许多拿着银行卡单子回头找陈曦,医生已经在给他安排床位了。而且医生要求许多也暂时隔离观察。

    也不知道是哪根弦儿被拨动了,许多神差鬼使地喊了一句:“麻烦您排除其他发热病因,他头疼,意识障碍,存在脑膜炎的可能。”然后她“吧唧吧唧”地将《诊断学》上关于发热的感染性与非感染性因素全部背了一遍,又强调了陈曦曾经的骨髓炎病史。

    许多觉得,倘若换位而处,作为接诊医生的她,也会崩溃。因为医生基本上都不愿意被病人与病人家属指导如何看病,这相当于是对医生专业性的不信任。

    大概是她脸上婴儿肥未消,还带着小姑娘的模样,医生没有给她坏脸色,而是礼貌地表示,所有的情况,他都会考虑。

    许多被安排在急诊病房的一个小单间里。这里是医院今天早晨才布置出来的隔离病房,她算是第一位病人。

    从情感上讲,许多希望能够陪在陈曦身边。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慌感,让她甚至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但理智告诉她,不要给医务人员添乱。他们的时间精力都有限,浪费在她的矫情上,陈曦获得的医疗帮助就会相应减少。

    许多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再次给陈曦的父亲打电话。之前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她打过一个电话给对方,但是没能接通。

    据说美军进驻伊拉克之前,军方曾经给士兵一页纸的提醒,上面有一条,永远不要全然依赖你手头的工具,因为它们总会在关键时候失踪或者无法发挥作用。

    现在也是这样。

    许多的手机没电了。她昨晚实在太累了,忘了给手机充电。

    现在还不到安卓跟苹果各占半壁江山的时代,充电器也是门派繁多。许多的手机是国产机,充电的接口非常宽,连问护士借用充电器都办不到。

    后来还是过来给她量体温的护士长看她可怜,借了自己的手机给她用。其实护士站也有电话可以外拨,但是许多现在严格被限制在了病房里面。

    许多拿了手机却怔住了,因为她打陈曦父亲的电话是直接找的电话簿,她本人没有背过号码。无奈之下,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她试探性地给父亲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许爸的声音透着惊讶,这个时间,女儿应该在上课啊,怎么会拿别人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

    许多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陈曦生病住院了,手机没带身上。她借了别人的手机,但不知道陈父的号码,问爸爸这儿有没有。

    许爸的情绪非常复杂。大早上的,那个男孩子生病了,怎么是多多送他去的医院?作为父亲,他实在是不能不往深处想。要是从学校送过去的,老师为什么不出面,反而得让女儿这么个小姑娘跑前跑后。

    许爸人在上海出差,实在没办法立刻跑回来教育女儿。

    许多一听他在外地,吓得人都哆嗦了,一个劲儿地喊,让他千万能不出门就别出门。新闻里说的那个“非典”非常严重,一旦传染上,后果不堪设想。

    许爸被女儿嗓子都喊劈了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心里头莫名有了一丝的安慰,女儿是关心他的,尽管这个女儿平常表现的对家庭非常疏离。

    许爸发了陈父的号码给许多,忍不住告诫她,女孩子,要注意交往中的尺度;千万不能吃亏。

    许多看着短信,鼻子忍不住发酸。她顾不上心头的万千感慨,先打电话给陈曦的父亲,幸运的是,这一回,她终于打通了。

    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陈曦发烧了,目前病因待查。

    陈曦的父母也不在本市。他们周末去邻省谈生意了,完了趁着人间四月天,顺便游玩一趟。

    许多的电话打过去时,两人正在外面吃早饭。陈父一听儿子发起高热,立刻吓得不轻。他倒不是联想到了“非典”,而是那三年多的时间,儿子骨髓炎反复发作,实在是把他们都吓怕了。

    陈曦父母立刻开车回本市。

    陈曦的主治医生初步判断病情,认为不太像肺炎表现,反而考虑有脑膜炎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患者出现了喷射状呕吐,怀疑是颅内高压所致。

    他认真地跟许多说了一堆,忍不住道:“小姑娘,陈曦的父母在不在?我们后面有些治疗措施需要家长签字。”

    许多连忙点头:“我知道,穿刺是要签知情同意书的。他父母正从外地开车赶回来。那个,我找老师过来行不行?”

    许多电话是打给许宁的,因为她能想起来的号码寥寥无几。许宁帮她跟陈曦请了假,后面是高一年级主任跟乔老师赶到了医院,帮陈曦签了穿刺的知情同意书。

    花姐这个月初查出来怀孕了,现在是所有人的大熊猫。大家严禁她这个时候来医院。

    脑膜炎的治疗要领就是早诊断,早上药治疗。脑脊液穿刺出来后,还需送培养,依据培养结果最终诊断。但临床上,医生一般依据穿刺液的外观表现就能出初步诊断,给予治疗。否则等到培养结果出来再给药,病人早就不行了。

    许多被初步解除了疑似非典病人密切接触者的身份,结束了三个半小时的隔离观察生涯。

    年级主任跟乔老师看许多,都有点儿尴尬。作为老师,他们应该喊孩子赶紧回学校上学去。可孩子现在这失魂落魄的劲头,强行叫人走,似乎又有点儿不太合情理。

    陈曦人还住在传染病房里,一则病人挪来挪去不利于身体情况。二则为了应对“非典”,这里目前配备了最齐全的应急措施。三则初步诊断脑膜炎,但究竟是哪一种脑膜炎尚不确定,暂时不排除传染性疾病可能。

    许多换上防护服进入隔离病房。这并非传染病房常规的防护服,而是针对“非典”特别准备的,整个人都包裹在厚厚的棉布下面。

    脑脊液的穿刺除了诊断意义外,也缓解了陈曦的颅内高压症状。他头胀欲裂的感觉好了一些。他平躺在硬板床上,嘴唇因为发烧而干涸,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匀速流入他的体内。

    他见了许多,露出一朵微笑,想要开口。许多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轻轻封住他的嘴唇,拿棉棒沾着白开水帮他润湿嘴唇。

    陈曦也没再继续坚持说话。两人隔着口罩,凝望着彼此。虽然许多知道陈曦看不到口罩背后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她依然在努力微笑。

    她轻轻地说了外面的安排,年级主任跟乔老师帮他签的字。他父母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一会儿她回去帮他收拾住院时要用的东西。

    陈曦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相视而笑,似乎没有任何担忧与烦恼。

    许多不好在传染病房久留,她陪了陈曦二十分钟,就被通知必须离开了。

    那瞬间,强烈的不舍冲击着她的心脏。惶恐无措的情绪一下子驱逐了她的全部理智。她不想走,她想陪在他身旁,即使她帮不上任何忙。

    医院不是容得患者家属任性的地方,许多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被请出了病房。换下防护服的时候,她的泪水将口罩都打湿了大半。

    陈曦的主治医生有点儿无奈:“小姑娘啊,他应该不是非典,你不用这么害怕嚒。”

    这并不能消除许多内心的恐慌。因为脑膜炎同样预后不佳,严重者致残致死。

    她上辈子在新生儿病房实习时曾经跟着老师接诊过脑膜炎患儿。尽管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那个孩子在她轮转出科室后,家长还是签字放弃了治疗。因为即使命保住了,孩子将来也是脑瘫。

    第275章 其实我也在害怕

    学医的人,有一个坏毛病,但凡疾病发生在自己或在意的人身上,总会忍不住往最严重的方向想。

    许多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她无法克制自己做最坏的打算。

    陈曦病情进展迅速,预后不佳,那么该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要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可始终心头沉甸甸的,无法释怀。

    年级主任跟乔老师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也不好一直留在医院里。既然陈曦暂时情况稳定;陈曦父母又联系了家里的阿姨,让人过来暂时照应孩子;他们就先告辞走了。

    陈家的阿姨属于钟点工性质,并非住家保姆,也没有陈曦房间的钥匙。来的时候,她也是空着手,没带什么生活用品。

    好在许多能单独进陈曦的公寓,那里有全套的生活用品。她跟阿姨说了一声,先过去拿东西。

    走到住院部一楼的大厅时,许多才发觉自己的腿脚都是软的。浑身上下完全靠着口气在支撑。她告诫自己不能倒下。陈曦的父母尚在返家途中,这里得有人支应。

    许多深吸了口气,拿双手搓了把脸。她累了,极度的疲惫。前面一个礼拜累积起来的疲劳,是昨晚的睡眠无法抵消的,现在它们排山倒海接踵而来。

    她匆匆往前走,因为心神恍惚,还撞到了人。许多甚至连被撞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只会讷讷道歉:“对不起。”

    无辜被当胸撞了一记的受害者则有些不确定地试探开口:“许多?”

    许多抬起头:“噢,是你啊,林奇。”

    林奇心中蹿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他没想到许多居然还能记得自己。这种感觉像是小粉丝被偶像点了名。

    许多没有精力跟他叙旧,况且这辈子,他们也没旧可叙。她礼貌地点点头:“我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林奇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搓搓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陈家的阿姨从电梯追出来喊许多,医生要求留紧急联系人的联络方式。现在陈曦父母不在,她问许多要手机号码。

    许多没有推诿,留了自己的手机。

    林奇在一边听了,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陈曦,怎么了?”

    上次在电视台,他就看出来许多跟那个陈曦关系不一般。走的时候,陈曦是揽着许多的肩膀出去的。

    许多勉强扯了下嘴角:“他生病了,发烧。不过你不用担心,不是非典。”

    林奇讷讷,其实他并不知道许多所说的“非典”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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