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道:“你想的还挺多。先圣曾云:有教无类。罢了,毕竟圣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夏川萂笑了,纠正道:“先圣也曾言礼不下庶人呢,奴婢连庶人都不是,云舒君却愿意让奴婢跟着公子您一起学,多么难得啊。”
    郭继业失笑:“这么说来,云舒君竟是个难得开明的大好人了?”
    夏川萂重重点头:“当然是啊!”
    郭继业,你现在还小,受世俗侵染还少,因为我是你亲近喜欢的人,看我不免带上了滤镜,以为可以堪配名师教导。
    等你长大了,等你跟云舒君一样名满天下了,你再回望今天,你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觉着自己年少时天真的可笑?
    我希望你不会。
    我也希望我日后能不让你对今日的所作所为有后悔的一天。
    第98章 第 98 章
    跟张叔景学画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张叔景博览群书, 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说话又风趣幽默,授起课来深入浅出, 就连夏川萂这个没经过经史子集熏陶的小丫头都能听的懂。
    真的, 听他讲课就是一种享受,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枯燥乏味。
    只有一点, 学画是真的太烧钱了,郭继业可以用绢帛作画, 她不行。
    不是郭继业不给她,是她太心疼了,舍不得。
    可能是上辈子的贫穷烙印太深刻了吧, 夏川萂在心里自嘲道。
    丑夫送的那堆让夏川萂发愁的纸终于有了用场, 夏川萂拿着炭笔和毛笔轮流在上面找感觉,练下笔的力道,练运笔的巧劲, 练手指的记忆。
    一开始郭继业还嫌她穷酸,让郑娘子给她取了好几卷绢帛要她裁了作画,夏川萂表面上“是是是,谢谢公子”,背地里依旧,然后等有一天张叔景夸她运笔有灵性的时候, 在张叔景看不到的地方冲郭继业得意一笑。
    看吧,努力总是有结果的。
    用绢帛练习她心疼,用郭继业擦屁屁都不愿意的草纸她可是一点都不心疼, 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想画多少就画多少。
    作画的日子过的飞快,夏川萂每日沉浸入学画中, 门也不出,也不去找银盘、范思墨她们玩去了,每天忙完郭继业和手头的功课之后就窝在海棠居里埋头苦练基础画技,若有不懂的,就先问郭继业,郭继业也不懂的,就攒一攒,等郭继业去拜访张叔景的时候拿来请教他。
    连新到手的两顷地都顾不上去看一眼。
    已经到手的地就在那里跑不了,学画的机会可是难得,张叔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郭继业可以通过书信和他交往请教学问,夏川萂不行,她只有眼前看的着的这一次机会,等张叔景走了,再见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而且,过了这次,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也不确定张叔景还认不认她这个临时的只默许旁听的画童。
    所以,她得抓紧机会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即便夏川萂再努力,离开的那一天也终于到来了。
    东堡这边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佛贡品也准备的足够了,佛诞日将近,他们也要启程回桐城了。
    临走的这一天,众人来送行,夏川萂拜托砗磲帮她拉线,逮着机会见了丑夫一面。
    夏川萂将一个叠成小小细长条的纸片塞给丑夫,悄声道:“这是我从公子的书房里看来的造纸方子,不知道和你的造纸方法有没有差别,你拿去比对一下,看看能不能改进一下纸的质量,最好能造出落笔不洇墨的纸。”
    若是没有学习画画也就罢了,写字可以用竹简,也可以用木牍,用粗纸也不是不能写,但作画,只能用绢帛。
    夏川萂还想继续学画,她已经喜欢上了挥毫泼墨的感觉,她又舍不得用绢帛,那就只能尽快将纸改进出来了。
    是挺有风险的,但她有郭氏藏书打底,谁要是质疑她,先去问郭继业好了。
    郭继业就能阅遍所有郭氏藏书吗?
    不可能,他才多大,郭氏藏书他都没全摸过一遍呢,怎么能全看过?
    这就是夏川萂的空子了。
    至于郭继业这里,以后再说吧。
    纸,纸,可以写字作画的纸,她现在就想要......
    一听是从郭继业的书房里得来的方子,丑夫先是眼睛一亮,又狐疑道:“公子知道吗?这方子不会是你偷的吧?”
    夏川萂白眼他:“哦,我偷了方子,然后拿给你让你去造纸,造出来的好纸就不见天日的白放着?或者一把火烧了干净?我图啥?”
    丑夫一想也对哈,若是真能造出来可以写字的好纸,当然第一个先献给公子啊,这不就穿帮了?
    丑夫咧嘴一笑,道:“那行,正好开春那几日我又沤了些竹子,差不多沤了两个多月了,应该能再造一批纸了。”
    夏川萂嘱咐道:“别心疼草木灰,多蒸煮几遍,说不定能去黄呢,还有,除了竹子,桦树皮、构树皮这些树木的皮也试一试,还有杨桃藤汁,若是山下找不到,还要劳烦你去山里找找......”
    夏川萂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要不是必须要回桐城国公府去了,她真想留下来和丑夫一同研究造纸,最好一口气将宣纸造出来,那她以后作画还愁什么呢?
    赵立已经在喊了:“川川,砗磲,走了?”
    夏川萂忙回喊一声:“来了。”
    丑夫忙道:“你快走吧,我有空去国公府的时候再去找你就是了,到时候有什么话再说。”
    夏川萂一想也是,丑夫是可以随时去桐城的,不管是找赵立还是赵砗磲,都能很容易见到她的。
    初夏的天气正好,郭继业选择骑马,夏川萂和砗磲小跑着路过的时候,受他屈尊降贵的一瞥。
    夏川萂缩着脑袋和砗磲爬进马车,她们一入马车车就动了起来,可见整个车队就只有她们还在磨叽了。
    砗磲抚着跳动的胸脯气喘吁吁道:“天爷菩萨,可吓死我了,川川,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非得要偷偷摸摸的?”
    金书也好笑道:“就是,我在车里都替你们着急,生怕被捉了去。”
    夏川萂无语:“咱们明明是众目睽睽之下好吧?这还不算是光明正大吗?”
    砗磲:“那你又是塞纸条又是说悄悄话的,还不要我听。”
    夏川萂忙抱住她的胳膊讨好笑道:“不是还要姐姐帮忙望风嘛,我是怕别人听到了,不是怕姐姐听到了,姐姐离的这样近,我不信姐姐没有听到。”
    就是因为听到了,砗磲才不理解,她拧着眉问道:“丑夫不是已经做了一车的纸给你了,你日日用都用不了,做什么还要做纸?还......”
    夏川萂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好姐姐,现在咱们先不说这个啊,别人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干系了啊。”
    车窗外头就是高强和赵立呢,这两个家伙武功高强,听力不得了,她们在车里说话,说不定那两个在车外就都能听到的。
    砗磲更不解了:“我又不怕担干系......”
    金书也听明白了一些,定是夏川萂又偷偷搞了什么,没拿出来之前不好让人早知道的,就掩着嘴劝砗磲道:“你也别追根究底了,到底没意思,索性咱们这就回国公府了,就是有什么也自有川川去跟公子说,是不是,川川?”
    夏川萂连连点头:“就是金书姐姐说的这样。”所以大姐你就别好奇了啊。
    砗磲拿手指头戳夏川萂的脑门,嗔怪道:“跟着云舒君学了几天的画,画没画出几幅来,倒是把自己给学的神神叨叨的。不许耍赖,等以后你学有所成了,一定要给我画一幅,听到没?”
    夏川萂忙指天发誓道:“一定,一定,你还有金书姐姐,一个都跑不了,都给你们画,你们不让画我都不乐意的......”模特儿啊模特,现成的模特儿,她怎么能放过?
    金书听了,就道:“你这是强盗啊还非得给我们画。”
    夏川萂就做强盗状扑到两人身上,三人在车里闹作一团,嘻嘻哈哈的听在前面不远处的郭继业一阵心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风流出门车里都装着几个美女呢。
    不过,也的确是装了三个美女就是了。
    都是还没长大的小美女~~
    出桐城的时候尚是早春,城中寂寥许多,如今回来已经是初夏,城中到处可见人影和商贩,但更多的是僧侣,简直多到了处处可见的程度。
    佛诞日将近,是城外各大寺院的师父们都入城参加“年会”了吗?夏川萂不无调侃的想。
    郭继业一行后头拉着的牛车上飘出浓郁的异香,这一车是香油香,那一车是檀香线香,都是佛香。
    车队路过之处,凡是身披袈裟的僧侣,无不双掌合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
    明显是知道给他们的。
    夏川萂从车窗缝里看了一回就不看了,没意思。
    回到国公府,第一个当然得是去叩拜老夫人。
    郭继业进堂室去见老夫人,夏川萂几个,老夫人不见她们,她们,就在廊前台阶下叩头就行了。
    给老夫人磕完头,夏川萂几个就一窝蜂的去和玛瑙、珊瑚她们去叙旧,叙旧之前,夏川萂和砗磲先将她们从东西邬堡里带来的土仪和礼物分一分。
    夏川萂带回来的最多,这个是给周姑姑的,这个是给孙姑姑的,这个是给许媪的,这个是给程媪的,那个一大包是给夏大娘家中旧人的,另一个大包是给赵立他二叔一家的,她甚至还给未曾谋面的喜嬷嬷准备了一份,因为她打算过些日子去拜访她,向她讨教一些刺绣上的技艺。
    当然,玛瑙和珊瑚的是夏川萂亲手给的,就连看她不顺眼的琉璃都得了一个草编的小篮子,小篮子里还趴着一个蝈蝈,属于很有情趣的一个小物件。
    珊瑚围着她准备的那一大堆礼物转了一圈,惊叹道:“我嘀个乖乖,你人不大,交情倒挺多的啊。”
    夏川萂不好意思笑:“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准备的,许是人家都瞧不上呢。”
    珊瑚笑道:“若是有人能这样惦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瞧不上?就是给我一个线头都是好的。”
    这话说的很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外头欢声笑语的,堂室内老夫人和郭继业在谈话。
    听到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笑声,郭继业扶额道:“定是川川那丫头又搞了什么花样了。”
    老夫人笑睨着他,打趣道:“我虽在府里,但也听说了,这丫头十分讨得你欢心?唉,可惜,才六岁,毛丫头一个,到底差了些。”
    郭继业嫩脸微红,道:“总会长大的......”
    这话十分不妥,郭继业忙敛眉喝茶,就当他没说过这句话。
    却是看的老夫人啧啧称奇,年后出门前,她这曾孙还不是这个态度的,跟谁都保持距离的冷淡模样,中间回来一趟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怎么才两个多月功夫,这次回来就变了一副模样?
    都会脸红了。
    少年终于开始慕艾了,老夫人很欣慰,但对着个毛丫头有什么趣味?
    她倒是没觉着有哪里不对的,夏川萂本就是她给的丫鬟,不管这丫鬟以后是嫁人做管事娘子还是给郭继业做房里人,全凭郭继业的喜欢。
    夏川萂这等低的不能再低的身份,也碍不着以后正经娶进门的妻子,她们这等大家族的妻子,嫁的不是丈夫本人,而是一整个家族,能与丈夫同心同德生儿育女就行了,至于其他,情不情的,爱不爱的,不做考虑。
    丈夫有知心情人最好,还能替嫡妻分担生育之苦,反正不管生多少孩子都是她这个嫡母的。郭氏更甚,在出了郭代齐这一脉的庶子意图夺爵家事之后,郭氏嫡庶分明的族规已经到了任何一个郭氏族人都不敢触碰的地步了。
    所以老夫人对夏川萂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有一点,她趁热打铁问到:“我隐约瞧着,霜华和金书出落的越发窈窕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活到她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不懂的?毛头小子,正是开始对女孩子好奇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这孩子被不好的东西给勾引了去,她才千防万防的精心挑选了姿色绝好的女孩子硬塞他身边,怎么,现在都还没下手吗?
    明明她都将人放出去了,不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归是要恣意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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