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变了!
    沛诚虽然既尴尬又恼怒,耳朵到脖子全红透了,但也还是老实坐在沙发上,就是眼睛不看隔壁的人,一整个气鼓鼓的,可惜半点杀伤力也没有。毕竟他既没有起身走人,身上仍穿着配套的家居服,甚至不久前刚把人家里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实在是毫无气势可言。
    森泽航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把人逗狠了,安安分分半天没出声。不多时,门铃声响起,终于打破了这份沉寂,他飞速起身去开门,很快又拎了两大口袋东西回来。
    森泽航下单的是那种配好的火锅,不但所有菜品都洗净切好,连气罐和卡式炉都包含在内。只不过他选的时候没仔细看,随便点了个套餐,拿到手后才发现份量惊人的大。
    森泽航慢吞吞地撕外卖袋封口,见沛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于是开始假模假样地演戏:“这是什么东西?咦,这个又要怎么用?”
    果然,沛诚脖子动了动,但森泽航刚一抬头,他便立刻收回目光,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森泽航只能继续掰那个卡式炉,左右乱拧,“咔啦咔啦”闹出一阵动静,而后忽地抽了一口气:“哎呀!”
    他低头看着手指,俊眉紧蹙,看模样像是伤着手了,沛诚立刻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森泽航迅速把手放下了。
    “给我看下。”沛诚严肃地盯着他。
    于是森泽航将修长的手指舒展开,心不在焉道:“真没事,就是夹了一下。”
    沛诚凑近瞧了半天,确实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一小块皮肤充其量有些泛红,但他还是说:“小心一点,我来吧。”
    结果森泽航连推诿也样子也没做,立刻揣着手退到一边了。沛诚认命地把所有食材从口袋里拿出来,赫然摊了一整个台面,他讶异道:“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
    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吃火锅嘛,兴奋,一不小心就买太多了。”
    吃火锅有什么好兴奋的,沛诚完全不能理解。
    “我小时候都没吃过火锅呢,第一次吃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森泽航说。
    沛诚自然不信,转念一想他连珍珠奶茶都没喝过,又觉得合理。
    森泽航回忆道:“那年海x捞刚开到伦敦,中国同学都激动坏了,非要拉着我一起去,结果把我辣昏了,跟着一块儿去凑热闹的英国人更是直接崩溃。”
    沛诚忍不住笑了一声,复又板起脸:“哦,您不能吃辣来着,海x捞一点都不辣,好菜。”
    “哎!”森泽航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沛诚莫名其妙地瞪他:“又怎么了?”
    “‘又’?”森泽航表情顿时十分受伤,他抱着胳膊,相当戏剧化地朝后一靠,控诉道:“小鱼是真的不爱我了,也不心疼我了!你变了!”
    沛诚已经看惯了他这一套戏码,不想理他,手里端着几大盒肉,面无表情道:“您挡着冰箱门了。”
    “好吧,嫌我碍事,我走了。”嘴上这么说,森泽航只朝旁挪了半步,吊儿郎当地半倚着中岛,活像赌场酒吧台边耍流氓的客人。
    目光灼灼之下,沛诚不自在地说:“您……您别老这样。”
    “我怎么了?”森泽航饶有兴致地问。
    沛诚话在嘴里滚了好几圈,无数词组拆分又拼凑,还是小声说:“您别老这么……轻浮,和外面人说话,人家会多想、会乱传的。”
    “我什么时候和外人这么说话了?”森泽航觉得十分可笑,“我在外头正经得很呢。”
    “哪里正经……”沛诚反驳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仔细回想一番,森泽航在外交际的时候的确举止优雅又滴水不漏,回公司和同事们玩儿的时候才会故意开开玩笑,但也仅限于非汇报工作时间。等面对谢行和贺跃时,他任性又爱胡闹的本性开始逐渐暴露,到了自己这里,那更是无法无天。
    难道真是我的问题?沛诚脑内又开始纠结了,谢行和贺跃都叫他不要惯着森泽航,可我也没惯着他啊?他是我老板,难不成我还和他对着干不成?况且……
    沛诚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旁边睫毛呼扇呼扇的美男,心中十分无奈:如果我在街上和这人萍水相逢,若是他存了心要诈骗我,就算编出再荒唐的故事,我搞不好也会上当吧。
    就我这德行还想套人家商业机密、让森氏破产呢,沛诚自嘲地想,世界上居然有我这么既菜又笨的商业间谍,也真是闻所未闻。思及至此,沛诚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他语气平板,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已经长大了,我变了!”
    果然,森泽航听完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第41章 您好幼稚
    地暖和双层玻璃确保整间公寓维持在一个温暖但又不干燥的舒适环境中,窗外两天一夜的雨还不停歇,雨滴击打在玻璃上,绽开一朵朵水花,又被横着刮开,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纵横交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亮堂过就又暗了下来,沛诚居然就这么抱着靠枕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金属器具掉进水池里发出巨大的声响,猛地惊醒了。
    沛诚一脸懵地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他抱着靠枕,身上穿着皱巴巴的t恤,好像一个正在放寒假、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他茫然地看向厨房岛台后,森泽航双手抓着锅耳朵,微微耸着肩,瞪大了眼睛,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您在干嘛呢?”沛诚刚睡醒,嗓音略显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吵醒你了?”森泽航问,他放下锅子,把锅盖捡起来,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把火锅先煮上,你醒了就可以吃呢。”
    “您还会做饭?”沛诚用手背蹭了蹭额头,有点意外地问。
    “呃……”森泽航笑了笑,“不算会吧,煮一些简单的东西还凑合。”“是在英国读大学的时候学的吗?”沛诚弯腰捡起毯子,在胳膊上裹了两圈,叠放在一边,“我来帮忙。”
    森泽航自知没什么做家务的技能,老实放下厨具走到一边。果然,有了沛诚的加入,很快所有食材便在餐桌上环状排开——靠近火锅的是纹理清晰的牛肉、新鲜的毛肚和虾滑,切成厚片的午餐肉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在外圈摆开的是各类蔬菜和豆制品。沛诚十分熟练地炒料、烧水、将气罐对准嵌进卡式炉里拧开。
    滚烫的开水一股脑注入刚炒香的火锅料中,“呲啦”的烟火声响起,水汽蒸腾,瞬间将两个人都淹没了。
    “要不要开点窗户?这样家里会有味道的。”沛诚说。
    此情此景中,森泽航也就这样作用了,他走到阳台去敞了一条缝,一股带着清冷寒意的风立刻穿过整个客厅。随后他回身摁开投影仪,捏着遥控器点来点去地选电影,问:“看个什么?”
    沛诚想了想,说:“不要太吵的吧。”
    “怎么样算吵?”森泽航横握住遥控器对准他,模仿枪战片的音效:“哒哒哒哒哒,boom!”
    沛诚手里捏着酱料瓶子,表情十分无语:“您好幼稚。”
    “都在吐槽我了,就别再用‘您’来称呼了可以吗?”森泽航无所谓地歪了歪头。
    “也不想看爱情片。”沛诚又说。火锅料的香味刺激了他的味蕾,总算精神过来一点儿,后知后觉也有些饿了。他心中麻木地想——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我在哪?我到底在干嘛?
    同时,他手上动作不停,把葱花和香菜拨到小碗里,问:“您……你要油碟还是芝麻酱?”
    “都行,我要和你一样的。”森泽航依旧站在投影前,“不看动作片,也不看爱情片,那看什么,喜剧片?喜剧片算闹吗?还是科幻呢,吃饭的时候看科幻会不消化吧。”
    “看动画片吧,”沛诚说,“疯狂动物城,wall-e……葫芦娃救爷爷之类的。”
    森泽航笑起来,说:“好。”
    沛诚调好两碗酱料端着走过来,瞧着森泽航调灯光的背影,忽又想明白了——是因为此前这人听了他那么无趣的童年经历,以及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往事,不知怎的放在了心上。于是郑重其事地向自己伸出手,说自己也喜欢看电影,要和他做朋友。
    所以他们现在准备一起吃火锅、看电影了,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只是他何德何能,他也配?
    然而彼时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回握住了那只修长、有力又温暖的手,仿佛自己上辈子的伤痛都被治愈了一些。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相处,于是只敢匆匆逃去假装睡觉,然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本来这事儿带来的冲击根本没那么快能消化掉,结果没成想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来到草莓镇,却直面了过于震撼的场面——他全裸和对方搂在一起的记忆瞬间回到脑海,火锅的热气从他耳朵里冒出来,沛诚忽然惊觉:自己这个周末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怎么呆住了?”森泽航好奇地问,“腰闪了?”
    “啊?没有。”沛诚把酱料放在桌上,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改主意了,我想看惊悚片,越血腥越恐怖越好。”
    赶紧把这些奇怪的粉色泡泡驱逐走啊!沛诚伸手挥了挥翻腾锅底上的水汽,心情十分烦躁。而森泽航根本不知道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惹着这小孩儿了,连忙按下开始键播放动画片。
    两人一边看疯狂动物城,一边涮火锅——沛诚发现森泽航对于什么食材需要煮多久全无概念,都是他在盯着提醒。可是吃着吃着,森泽航开始对着电影里面的动物们大肆嘲笑,一会儿说这个树懒动作好慢,像公司的谁谁,那个长颈鹿又像哪里的小区保安,沛诚只能把菜夹到他碗里。
    “别玩了!一直看电视都不好好吃饭!”沛诚忍无可忍道。
    森泽航收了目光,低头看自己满满一碗食物,眨巴着眼睛问:“难道你就是我的新妈妈?为什么我招来的助理都是妈妈?”
    “还不是因为你太不省心了!”沛诚怒道。
    森泽航哈哈大笑,一点不在意。
    吃饱喝足,二人瘫在沙发上,沛诚挣扎着想起身收拾,却被森泽航一把拽住,说:“阿姨会处理的。”
    “太好了……”沛诚由衷地感慨道。
    “那你怎么还在收拾?”森泽航纳闷道。
    “也不能就这么摊在桌子上吧,至少拿到厨房去,垃圾扔一扔,不然屋里这么热,明天多地狱。”沛诚说。
    森泽航坐直身子,胳膊肘搁在膝盖上,偏着头观察了一会儿,随即发表了惊人的感想:“你不太像妈妈,你比较像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
    沛诚回头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别瞎说,我是男的。”
    “知道,见过,而且精神饱满、活力四射。”森泽航语带深意,且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沛诚差点没把锅掀飞。
    第42章 他眼含笑意
    吃完饭后,两人又看了一部电影。
    这次他们选了一部老片,叫做《克莱默夫妇》,整部电影虽然描绘了一对夫妻婚姻走到七年之痒、分崩离析,但关于婚姻本身的着墨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剧情。窒息的、感受不到任何个人价值的母亲离家出走,手忙脚乱的父亲第一次肩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他一边嘴上不停歇地和孩子讲笑话,实则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将鸡蛋打入马克杯中,再将蛋壳用手指捞出来,湿乎乎的面包浸润着蛋液和过多的牛奶,在灶台上留下一道痕迹,连旁边几岁的小孩都看得满脸欲言又止。
    早餐……咖啡……橙汁……面包在锅底滋滋冒着黑烟,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丈夫尚未消化昨夜妻子骤然出走的消息,在这混乱的清晨之中,手掌又被锅柄烫伤,整口锅的早餐全撒了。
    没有任何妻子诉苦自己平时在家中如何劳苦的台词,七年的一地鸡毛,就浓缩在这五分钟的做早餐之中,一切昭然若揭。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路面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好像浸过油。高空的落地窗里一室暖光,两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影。
    没有任何特效、惊险的动作场面、撕心裂肺的怒吼与对峙,但整部电影的情绪是如此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当影片中的小孩不小心从公园爬架上跌落,父亲抱着满脸血的孩子一路飞奔到医院急诊室,医生下达了“要缝10针”的恐怖噩耗,当父亲心痛得无以复加之时,沛诚不知怎的也落下泪来。
    影片走到结尾,父亲已经能够驾轻就熟地操持家中所有事,面对他原来无比珍视的升职机会,也在孩子面前黯然失色。没有任何丈夫幡然悔恨和妻子道歉的煽情桥段,甚至没有二人重归于好的俗气剧情——妻子走出了家庭,找到了工作,甚至收入比原来作为一家之主的丈夫还要高。她在努力重新建设自我的价值,直到有资格平等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再回来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成立属于自己的、以自己为轴心的家庭。
    影片结束之时,已经接近11点了,沛诚抱着靠垫,深陷在沙发里,森泽航关掉投影,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片刻,他叼着牙刷回来,含糊道:“你想下楼散步吗?”
    “啊?”沛诚诧异地抬头,“这大半夜散步?”
    “嗯,雨停了,今天一天都没出门呢。”森泽航说。
    沛诚有时候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为何如此跳跃,茫然地答应道:“也行。”
    森泽航找了件厚外套扔给沛诚,自己倒是一身轻松地穿上跑鞋就下楼了。初冬的雨后不容小觑,楼下大厅门一开,冰冷湿润的空气给沛诚弄得一个激灵。森泽航在门廊前舒展胳膊腿,沛诚怀疑地看着他:“不是骗我下来跑步的吧?先说好,我可跑不动。”
    “年轻人!”森泽航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脚底一蹬窜出去了,沛诚耷拉着眉眼,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慢慢跟在后面。
    走出几百米后,他看见森泽航弯着腰在和一条边牧玩,狗的主人是个年轻男生,揣着手缩着脖子的样子和沛诚有一拼,两人一照面,迅速无声交换了“今天真冷”的观点。
    “现在没人,你把它绳子松开吧。”森泽航说。想来他应该认识这两人,狗主人松开牵引绳的卡扣,边牧立刻摇着大毛尾巴,撒欢儿和森泽航一起跑走了。
    “啊……”沛诚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慨。
    狗主人摸了摸前襟的兜,问:“你抽烟吗?”
    沛诚摇了摇头,于是对方走开几步去点上烟,又问:“你是他朋友?”
    “呃,”沛诚本想说是同事,想了想点头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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