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他主使的,陆家也不会舍得花大价钱了,等着衙门审清楚就是。”
    “那眼下那几个一起打人的小厮若都咬是凤二爷是主谋的人,谁还替他翻案?难不成是你?”
    “我没有官职在身,替他翻什么案?”池镜笑了笑,“会有人来替他翻案的,凤翔不日就要回南京来了,怎么会放着他兄弟不管?到时候案子交到刑部去,他一定会到刑部去求着细查到底。”
    听他的意思,只要覆核下来,就能推翻现下审定的结果,到时候就能把兆林套进去。
    “怪只怪大哥太狂妄自大,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权势滔天,没人敢管敢问,谁也不放在眼里。”
    玉漏不免担忧,“到时候查到是他从中作梗,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他从容笃定地道:“不会的,凤翔当初的官是我父亲替他向吏部讨来的,那位张大人虽然刚正,可先前吃过亏,也敢再轻易得罪人。他们就是要上告朝廷,也是先写信知会晟王和父亲一声。”
    玉漏心头松了口气,没再多问,翻过身仍要睡去。反正外头的事情她管不了,何况前前后后都给他算到了,她再操心也是多余。她看到窗户上有一只灯笼的影,在灰冷的月光里晃着,感到点凉意,把被子拉到肩上来,紧紧阖上了眼。
    听见他也跟着翻过来,能觉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盯在她脑后,有一声轻微的叹息,“你以为我心机深重,手段狠毒,是么?”
    “没有。”她说。
    池镜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这么想我,可能你还会想,将来要是夫妻反目,我会不会也使些歹毒的手段对付你。”
    玉漏刚要张口反驳,又听见他说:“你这个人,从来不肯把人往好处想,凡事也只管往坏里去打算。”
    他倒真是了解她,她沉默着想,可有什么办法,她所有经历的一切,不容许她把人往好处想,因为连爹妈也靠不住。何况他本来不算个好人,难道要她蒙着自己的眼睛发傻梦?信他单单因为爱她,就绝无伤害她的可能?她从不冒这种险,坚信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又有点自嘲地笑道:“其实我这人也是一样,可奇怪是在你身上,我永远存留着一片希望。我知道你一定要嫁我,不过是因为看中池家的门楣。但我一直觉得,天长日久,你总会有抛掉一切担心恐惧,爱我信我的一天。”
    他说完便沉默下去,仿佛在等一个答案。玉漏心里禁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他还有这样天真的一面?
    毫不防备地去爱一个人,那太难了。她既没反驳他,也没有答应,假装睡着。但知道他一定知道她没睡,所以觉得这沉默更磨人了。
    次日起来,两个人又像没吵过,吃过早饭,玉漏如常打发池镜出门读书。池镜本来避免提起此事,可临出门前,还是不得不嘱咐她一句,“你近来别总去找玉娇,免得给大哥撞见。”
    玉漏点了点头,“曲中那地方,我也不好去得。等这事了结了,我再和她商议个打算将来的出路,总不能放任她一世在那地方,到底不是个长法。”
    “我知道你嘴硬心软,说是不管她,心里却放不下。你放心,她既是你亲姐姐,我做妹夫的,自然也不会放着她不管。”
    这会又犯起好心了!玉漏心里还有气,就没搭这话,只摧着他出门,好到老太太那头去请安,原已比往常迟了些。
    去时正值老太太这里开早饭,见她进来,老太太一面往凳上坐,一面叹了口气。玉漏听出是对她今日来晚了见怪,忙踅进罩屏代了丫头在桌旁服侍,“今日睡过了头,来迟了些。”
    没找借口,倒和了老太太的心,握着箸儿斜着眼睇她 ,“昨夜里睡迟了?脸色有些不大好。”
    “老太太眼力真好。昨夜里没什么风,开窗又嫌吵,到处是虫蛙在叫,何况我们那窗户又朝着里头那洞门,五更一过就有人进出吵闹。内外两重窗户都关上嚜又闷,翻来覆去大半宿才睡过去。”
    “这时节是这样。”老太太吃着饭沉默下去,隔会又忽道:“你们住在前头那屋子是有些不大便宜,以后搬到后头去住着还好些。”
    这“以后”可长着呢,难道把燕太太赶出去,里头让给他们住?除非给他们另挪处院子,否则只有等到燕太太将来死了。
    玉漏正笑着,又有个小丫头进来回,“二奶奶套了马车回凤家去了。”
    老太太立时脸上就不大好看,放下了箸儿,“越来越没规矩了,出门也不来告诉一声?”
    那小丫头道:“走得急匆匆的,好像是凤家出了什么事。”
    还不就是凤二爷的事,老太太益发不高兴,不叫她管不叫她管,就是听不进去!
    她赶了小丫头出去,扭头和玉漏抱怨,“咱们家这二奶奶,经过多少事也还是长不大,一味任性。她二哥是打死了人!她管得了么?我劝她好好在家等着衙门里裁夺,你看她,才消停了几日,又坐不住了。”
    八成是小厮们反水指证凤二的事传出来了,络娴这会得了消息,急着回去和风二奶奶商议。玉漏装作不知道这些事,轻描淡写地和老太太敷衍,“到底是娘家的哥哥嚜,自然是要急的 。老太太随她去好了,只要咱们家没干涉这案子,就不怕人说闲话。外头那些嘴再厉害,总不能说做妹子的担心哥哥的事也不应该。”
    “人命官司,又不是儿戏,谁敢轻易干涉啊?别看我们这样的人家,越是有些势力,越是要行得正坐得端。”
    玉漏听她义正词严 ,不由得斜下眼看她,见她连表情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要不是从池镜那里知道凤家二房的地落到了她手上,恐怕也要真信了她。
    不过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谴责她什么,好处落到池家来,将来早晚还是他们年轻的人受利。至于凤家,玉漏想到,也只有一声叹息咽进肚里。
    第102章 结同心(o十)
    按说络娴赶回凤家,才听凤二奶奶详细说起,跟着凤二一起被拘在牢里的两个小厮忽然改了口,指认是凤二主使的人,那陆奇并他那两个小厮都是帮凤二的忙。
    络娴听了,如何不急,拉着她二嫂跳脚道:“先前他们还说是那陆奇先出手打的人哩!眼下改口,衙门就信么?”
    凤二奶奶一样又愤又急,“先前审的时候是说,他们从酒楼里出来,你二哥撞翻了那货郎的担子,和他正吵着,那陆奇便先动了手。酒楼里看见的伙计也是这样说。可前日再审,这些人就统统改了口,想必是暗里拿了陆家的好处!”
    络娴回头吩咐管事的,“去将咱们家那两个小厮的家人找来。”
    那管事却道:“昨日就去找过了,他们早躲起来了,肯定是收了陆家的钱才改的口。”
    凤二奶奶扭头哭起来,“现下这案子审定了,判定是你二哥的主谋,就要交到刑部核审了!这可怎么办?”
    络娴又抱起期望来,“二嫂先别急,听说刑部的张大人早在过问此事,想必会认真覆核,兴许案子交到他那里,还会有转机。”
    不想那张大人不过是受货郎家人之托,要拿住凶手,如今案子交上来一看,两个凶手皆在案上,谁也没逃过。因此也没细核,不日便定下将主犯择日押送京城以待绞刑,一干从犯择日发配登州府服役,年
    数不等。
    消息一出,凤二奶奶便病得卧床不起,亏得没几日凤翔归家,凤二奶奶如见救星,当日就精神许多。
    凤翔向她问清了案子始末后,连午饭也不及吃,就叫小厮备马,欲去访那位张大人。偏俪仙不依,一径拉着他回房,“事情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风尘仆仆赶回家来,就是不吃饭,也要先沐浴更衣,去见人家大人才像个样子嚜。”
    说着叫吩咐丫头预备洗澡的热水衣裳,凤翔洗澡出来,又见桌上摆好了午饭,俪仙拉他入座,劝道:“大中午的你跑到人家府上去,要是撞见人家在用午饭,是请你还是不请你?不如下晌再去,免得人家府上为难。”
    凤翔想来也是,便也安心坐下来,端起碗又先叹气,“二弟自小便冲动好斗,我知道他无人管束,迟早要惹祸,所以我离家时反覆嘱咐你,要你多约束着他,可你——”说着瞅她一眼,转而又道:“我听说你非要闹着分了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等我回家来再议?”
    俪仙眼皮一翻,道:“瞧你,一回来没句好话,先派我这通不是。议什么?有什么可议的?分家的事太太过世前早就分派好了的,我又没多占他们什么,不过是按太太分好的来分。亏得我有先见之明,不然连咱们的那一份子都得搭进去。你看二房搭进去多少,还不是白搭,二弟还是给定了个主犯。”
    凤翔虽不喜欢凤二奶奶拿钱疏通之事,可也体谅她是妇人之见,人之常情。倒听说求到俪仙这里来,俪仙握着田契地契不撒手,嫌她过于见利忘义,“你的眼里除了钱,可还有骨肉亲情?”
    俪仙把面前的碗碟一推,冷笑道:“唷,你不是自诩清流,一向不耻官场上这些跑门路打点的手段嚜,怎么遇上你兄弟的事,又不讲这个了?要我讲骨肉亲情,我怎么讲呀?我又不是当官的,娘家人又死绝了,要我求谁去?你们一家子骨肉亲情,怎么你三妹妹也没求上池家帮这个忙?”
    才刚也听凤二奶奶说了,求过池家,可池家老太太不肯多管,才叫那陆家有了可乘之机。不过也怪不得人家,难道要叫人家徇私枉法?凤翔自己也不肯做这样的事,但想到总是不免心寒。
    他沉默一会,轻声问:“池镜有没有来问过这事?”
    俪仙嗤笑起来,“人家为什么要来过问啊?为从前和你有些交情,还是为他那三奶奶和你有旧?快别说这招笑的话了。说起来也真是,你三妹妹是池家的二奶奶,你的老相好又是池家的三奶奶,你不去难她们,反来责怪我这个没权没势的人?哼,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我要真像她们似的眼里除了钱,别的一概没有那倒好了,免得受你这份气!千八百里的回来,一句体贴的话没有,亏我还怕你路上累着饿着!”
    说着丢下箸儿起身,到旁边椅上坐了,怀着一肚子的冤屈不再理他。
    静了一阵,凤翔道:“我也是急的,这事也不能怪你。”
    俪仙脸色方转得好看些,又走回来坐,“这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你二弟的不是,他少在外头吃酒闹事,也惹不出这样大的祸。”
    “我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只是他到底我的手足兄弟,何况这案情有冤,我怎能放着不管?好在听说那张大人为官还算刚直,我去求一求他,不怕他不重新覆核此案。”
    俪仙叹了口气,瞥他一眼,“可要送点银子啊?”
    凤翔笑着摇头,“送钱反倒把事情弄坏了,我听说张大人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且先去试试他的口风。”
    于是吃过午饭,便先打发小厮往那张大人府上递了名帖。那张大人早闻得南京诸多世家子弟之中,唯有个凤翔是个仁人君子,因此一看名帖,次日就遣人将其请进府中。
    又隔几日,便听见永泉到外书房来回禀池镜,“张大人今日将凤大爷请到刑部去了,大约是去查阅此案的卷宗,看样子是凤大爷说动了他,要重新覆核这案子。”
    池镜因问:“大爷那里知道了么?”
    “听田旺打探的消息说,昨日上元县那县令看出不对来,往曲中秦家找过大爷,两个人像是在商议对策。”
    “怎么,大爷也急了?”
    “看大爷倒还是那副样子,连和大老爷都没说。”
    他大哥一向仗着池家的势力,从不将这等小案子放在心上,何况如今做了晟王的舅兄,自然益发不知天高地厚。这就好了,正好掉进池镜的圈套里。
    他掉过头来笑笑,“这一向你们盯紧,有什么消息先来回我。”
    “小的明白。”永泉又道:“往连家去的马车备好了,东西也都抬到车上去了。”
    “你在门前候着,等奶奶去回过老太太就动身。”
    原来这日是秋五太太生日,池镜特地向史老侍读告了几日假,要并玉漏回连家替岳母做生日。玉漏一早便换了衣裳去辞老太太,老太太也备了份礼在那里,叫她一并带回去,“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叫她得空多到家里来坐坐。”
    玉漏忙跪下谢,老太太叫她起来,另嘱咐道:“难得回去一趟,也不必急着回来,叫镜儿陪着你在娘家多住两日。”
    “谢老太太体贴,预备今日去,明日就回来。”
    老太太凝眉一想,这两日也够了,便点头,“想必你们家里客也多,又听说你们府上那位姨太太怀着身孕,只怕顾不到你们,只住一日也好。”
    说起梅红,玉漏有些尴尬,只是讪笑。
    这厢辞完老太太,又回去辞燕太太。燕太太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随便答应了两声,称精神不好,仍踅进卧房里睡觉。
    玉漏明知燕太太自银库失窃的事情出来,便被流言所累,常日推病不出门,只上回芦笙回门省亲那日见些喜气,素日都只管把自己关在房内,懒怠怠的。
    不过那徐妈妈还在屋里,玉漏怕不问一句显得太过不孝不敬,便悄声问:“太太还没好呢?”
    “身上是没什么,就是精神头不好。”
    “要不传太医开些药吃?”
    徐妈妈双手搭在腹前,冷笑一声,“难为三奶奶大忙人,还惦记着太太。”
    玉漏暗悔多余说这几句,冷眼看她两回,便告辞出去。回房见池镜已进来了,就急匆匆嘱咐了丫头们几句,并他往门上坐马车。
    路上想到永泉大清早到外书房回话,恐怕是为那桩案子的事,因此问了两句,“听说这案子早递到了刑部,连刑部那头也核准了是凤二爷的主使。”
    “你从哪里听说的?”
    “媛姐说的,下人也在议论,二奶奶哭了好几回。”
    池镜笑道:“你这都是旧话了,前几日凤翔回了南京,已去和那张大人见过了,眼下正预备要重核此案。”
    如此看来,就和他预料的不差了,只等凤翔和那张大人把兆林揪出来。在凤翔来说,要查到兆林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两日在家中看见翠华,也没见什么异样,是不知道兆林在外头做的事,还是根本不把这种案子放在心上?
    池镜不闻她说话,还当她是听见凤翔回来才如有所思,便斜眼窥在她面上。马车一摇一晃,那目光便在她脸上一错一错的,像帘子里漏进来的一片光。
    她察觉到,抬起额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池镜摇摇头,心下却为那日吵架的事耿耿于怀。凤翔这会回来和他一比,只怕
    她更要觉得他坏了。
    “那你说,大爷知不知道刑部要重核案子的事?这几日我在家看见大奶奶,还和往常一个样,也没见担心,昨日碰见大爷,也和往常一样悠闲。”
    池镜鄙薄地微笑着,“大哥一向仗着池家的势力在官中作威作福,如今又是晟王的舅兄,以为没人敢得罪他,自然心宽得很。”
    玉漏也好笑,“偏是遇见凤翔那个人。”
    他斜睨她一眼,半笑不笑地,“可不是,凤翔何等贤良方正,不畏强权。”
    玉漏听出他口气里的酸意,也没想去分辨什么,反正不是凤翔便是西坡,不说到他们还好,说到他就是这样。她也知道他是因为不确定她的感情 ,所以用这种方式试探,无非是要她口头上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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