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怜珊忐忑地坐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我,我第一次来这里,很,很紧张。”
    陈争点点头,“放轻松。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跟你核实几个我们在雅福市侦查到的线索。”
    听到“雅福市”三个字眼,吴怜珊顿时绷直了腰背,“你们……去了我老家。”
    “因为我个人对你和‘曾燕’、伍君倩的关系实在是很好奇。而在雅福市,我们又发现了新的疑点。不过这个等一下再说。”陈争看着吴怜珊的眼睛,眼神堪称耐心温和,“吴女士,关于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上次你对我们说谎了。”
    吴怜珊避开陈争的注视,“我……我没有。”
    “你说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你从小和奶奶生活。你向我们传达的是,那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车祸,你的父母运气不好。”陈争说:“但那根本不是普通车祸,肇事者是违反交规的猖狂毒贩。”
    吴怜珊情绪逐渐激动,“可那仍然是车祸啊!你们既然去雅福市查过,不是轻易就能查到,警方的定性就是车祸?不管肇事者是谁,他们就是在车祸中去世的!我难道说错了?”
    整个问询室仿佛激荡起回音,它们在吴怜珊急促的呼吸中如同层层叠叠的气浪。
    吴怜珊捂住脸,片刻后抬起头,“我不想提到那些人,陈警官,每当我想到我的父母是被毒贩杀死,我都感到我特别不幸。那种感觉你懂吗?只是普通交通事故的话,我还能接受,每天发生的车祸那么多,我的父母只是万千死难者中的两人。但肇事者偏偏是毒贩,被毒贩撞死的又有多少人呢?为什么我的父母就非得遇上?”
    她声音哽咽,却硬撑着没有掉下眼泪,几秒后,她无奈地摇摇头,手指从眼角扶过,“算了,你们不是亲历者,你们不懂。”
    陈争看着这楚楚可怜的女人,切入下一个问题:“你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和你的奶奶来到竹泉市,生活了大半年,你们住的地方就在二中附近的和乐街。有没有这回事?”
    吴怜珊嘴唇张了张,视线几次从桌上扫过,右手将一缕搭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有。”
    陈争说:“但你自己从未主动提到。”
    吴怜珊争辩,“因为我不觉得这和你们以前问我的问题有任何关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关联吗?”陈争渐渐推进,“你租住的房子就在二中边上,你和你的奶奶最早做的就是二中的学生生意,连你奶奶都还记得失踪的尹竞流。我几次跟你打听曾燕,你都绝口不提这段经历,而你摆摊期间,曾燕正好是二中的学生。”
    吴怜珊用力呼吸,“可我真的没有见过她!我不认识她!”
    陈争说:“是不认识以前的曾燕,还是不认识现在的‘曾燕’?”
    吴怜珊讶然片刻,“我不明白。”
    陈争又问:“据我所知,你是因为遭受了校园暴力,不愿回学校上课,你奶奶才带你来竹泉市散心。开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迫不及待地回雅福市?”
    吴怜珊一脸茫然,“我……我没有迫不及待,我那时还小,每天看着二中的学生都有学上,我心里还是很羡慕。奶奶问我要不要回去,我就跟她说我想回去上学了。”
    陈争反问:“那你记不记得在你离开之前,二中‘恰好’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恰好”两个字咬得很重,看到吴怜珊突然绷起的颈部线条。
    “有学生失踪了。”吴怜珊说:“就是你说的那个尹竞流。”
    “还有呢?”
    “我真的不清楚!”
    陈争说:“好,下一个问题。雅福市今年4月发生了一起比较轰动的命案,你知道吗?”
    经过前两个问题,吴怜珊如坐针毡,双手反复绞在一起,“知道,朋友圈里看到了,我奶奶也跟我提过。”
    陈争问:“被害人是谁你知道吗?”
    吴怜珊摇头,“看到过姓,但记不起来了。”
    “她叫赵水荷。”陈争说:“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没有。”
    “但你奶奶还记得她,并且记得你当年和她发生的冲突。”
    吴怜珊睁大双眼,“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
    陈争说:“她曾经在芭蕉街租住过一段时间,就是你念初中时的某个暑假。你帮你奶奶看摊,随便写作业,她却莫名其妙来到你面前,将你的选择、成绩、志向贬得一无是处。”
    陈争放缓语速,而随着他每一句话,吴怜珊的呼吸都变得越发深长。
    “想起来这个人了吗?”陈争问。
    吴怜珊肩膀颤了颤,“是她?”
    陈争说:“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这几年你们还见过面吗?”
    吴怜珊果断否认,“怎么可能见面,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不是,陈警官,我越来越搞不懂了,你们到底在调查什么呢?你们在查的不是‘曾燕’还有那个女老板的案子吗?怎么调查到我的老家去了?好,我理解你们觉得我隐瞒了什么,但这又和那个赵……”
    陈争从容地说:“赵水荷。”
    吴怜珊说:“和赵水荷的死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查到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谁都不能下定论。”陈争意味深长地看向吴怜珊。
    吴怜珊一怔,声音走调,“你们,你们该不会认为我在为以前的事报仇,杀了赵水荷吧?天哪,你们怎么会这么想?那个案子不是都抓到凶手了吗?”
    陈争没有直接否认吴怜珊的话,只道:“雅福市那边刚刚传来了最新消息,嫌疑人向宇翻供了,说在他发现赵水荷的时候,她就已经受了致命伤,马上就要死了。他只是捡起凶手遗落在现场刀,再次捅向赵水荷。”
    吴怜珊脸色渐白,汗水从额头流淌下来。
    “暂时不说这个向宇,我还有一点疑问。”陈争说:“还是今年4月,赵水荷遇害的时间段,你和巫冶就在雅福市。你们为什么会在那时回去?”
    吴怜珊几乎克制不住,“我带巫冶回去看我奶奶,这也有问题?”
    陈争不说话,而安静在此刻让气氛更加微妙。
    吴怜珊激动道:“我一个人在外生活,到了该考虑人生大事的年纪,奶奶跟我念叨过很多次,说想看到我穿上婚纱。她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就想着,想着我和巫冶的感情也挺稳定了,不如带巫冶回去让她看看,也好让她安心。”
    陈争问:“你们在雅福市待了几天?”
    吴怜珊算了算时间,“加上来回的时间,有六天。”
    “这么久?”陈争说:“4月份对你们毕业生来说,是比较关键的时间吧,论文,找工作什么的。”
    “但我们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我想多陪奶奶几天。”吴怜珊的解释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
    陈争又问:“那除了陪奶奶,你们去过哪些地方。”
    “我们……”吴怜珊反应过来了,“陈警官,你这是将我当做犯人来审问吗?”
    陈争笑了声,“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你最后这半学期为什么没有积极找工作,毕业之后才找到实习单位。以前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想到你如果是为了4月回老家,就说得通了。”
    吴怜珊发抖,“既然你要这么想,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曾燕’拍了我的照片,你们怀疑我,这是我活该。巫冶去给我买酱香饼,又被你们发现和伍君倩消失的时间地点重合,你们也怀疑我,我认了。现在连雅福市的案子也归到我头上。行吧,你们枪毙我!”
    女警在一旁说:“现在还没人说你是凶手,吴女士,你先冷静冷静。”
    吴怜珊忽然哭了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争和女警叮嘱几句,出去透气。孔兵在走廊上等着,眼神稍显复杂。
    陈争从他身边走过,“怎么了这是?”
    孔兵跟上,“你……”
    “我?”陈争笑了声,“孔队什么时候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完了?”
    孔兵立即板起脸,“你不觉得你今天有点冒进?”
    陈争推开茶水间的门,里面没人,他给自己兑了杯咖啡,晃着杯子,咖啡粉跟着迅速甩动的水旋转,很快融化,而水并没有从杯中溅出来一滴。
    “冒进?”陈争说:“线索已经集中到这种地步,你不会还认为吴怜珊是无辜的吧?”
    孔兵沉默。
    “她和巫冶绝不可能是正常的小情侣,他俩走到一起,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陈争将咖啡一饮而尽,这种速溶咖啡反正也不值得细细品味,能提个神就不错了,“这时候没必要再由着吴怜珊的性子来,该刺激刺激,该试探试探。”
    孔兵忽然笑了声。
    陈争视线转向他。
    “你是负责人还是我是负责人?你又在教我做事?”孔兵语气不善,但其实并无敌意。
    陈争牵起唇角,将杯子捏扁丢进垃圾桶,来到门口,“那我走?”
    孔兵一噎,冲走廊吼道:“你给我把人审完再走!”
    陈争回到问询室时,吴怜珊已经在女警的安抚下冷静下来,还朝陈争尴尬地笑了笑。
    陈争说:“有一点我需要向你坦白,我的确怀疑你和这三起案子有关。”
    吴怜珊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陈争示意她稍安勿躁,“但比起你,你的男友巫冶身上的嫌疑其实更重。”
    “不可能!”吴怜珊立即说:“他还是个学生!而且他很善良,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
    陈争说:“我问你个关于巫冶的问题,他的原生家庭,你了解吗?”
    吴怜珊愣住了,“……原生家庭?我知道他父母离异了,他是他父亲养大的。”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吴怜珊点头,“我们其实不怎么提到家庭,我从小失去父母,这是我的伤疤,别人不问的话,我肯定不会说,更不会主动去问别人的家庭。”
    陈争说:“但你们是今后要结婚的关系,互相了解原生家庭,这很正常吧?”
    听到“结婚”,吴怜珊的表情很轻微地变了变,“是,所以我才带他去见我奶奶,他也说今后带我去见他姐。”
    陈争问:“只是见他姐?你知道他父亲已经死了?”
    “他说过的。”吴怜珊低着头,声音很轻。
    “那你听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传言吗?”
    “不……不知道。”
    陈争顿了半分钟,“他的邻居们推测,他那个家暴女人的酒鬼父亲,很可能是被他姐姐设计杀死。而他,是知情者。”
    吴怜珊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的惊恐一览无遗,“什么?”
    陈争说:“他没有给你透露过这些吧?”
    吴怜珊抓着桌沿,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陈争又说:“巫冶依赖母亲,依赖姐姐,他是在她们的庇护下长大,现在他的母亲和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和他一起生活。他找的女朋友,比他年长,像是他的姐姐。”
    吴怜珊惊叫起来,“你别说了!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陈争耸了耸肩膀,“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你有什么关于巫冶的线索,随时找我。”
    雅福市,许川忙得像个陀螺,和他比起来,鸣寒跟个闲人似的,在市局游荡来游荡去。
    赵水荷的尸体发现及时,因此当时在案发地幸福公园周围的监控保存得比较齐全,鸣寒让许川打申请,把这些监控全部调出来,以全新的视角重新排查。
    这项工作需要不少人力,龚进特地给他们派来人手。
    晚上最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许川突然打鸣,抓着鸣寒狂指显示屏,激动得话都没说出来。鸣寒散漫地瞥去一眼,看清定格的人影时,并没有显出丝毫激动情绪,笑着拍了拍许川的肩膀,“干得不错。”
    显示屏上的正是巫冶,时间是4月11号晚上11点,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独自出现在幸福公园南门外。
    而赵水荷遇害的时间是12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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