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至十七岁,漫长的四年,他全是在病榻上度过。
    身上的伤势好转后,心症却愈发严重。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谁,只要接近他,顾无琢就会下意识去取剑。倘若半梦半醒间被人触碰,甚至会爆起伤人。
    很久之后,顾无琢才能控制住自己,允许别人接近、出现在身后,甚至触碰。只有轮椅,在他坐上去的时候,是万万碰不得。
    而那个操纵灵偶,推他掉下山崖的叛徒,至今未曾找到,直接成了他藏在心底的阴影。
    抱歉,少主。林曦雾再次和他道歉,我们外门弟子生性散漫,都是触犯后才发现有门规存在。
    你,在说什么?
    抱歉?
    她趴在地上,轮椅上的少年俯视她,眼神阴郁,仿佛撕开谦和假面,正冷笑看她。
    不害怕吗?
    他话少,连贯成句,从容不迫说出的,大部分都与公事有关。接连三个问句,显得有些古怪。
    林曦雾仰脸看他,默默摇头。
    她身上有两张符,一张止血、一张止疼,嘴里被喂了丹药,身上还披了件宽大的外袍。
    那颗丹药还是甜的。
    戒律上说了,违者后果自负。幸好少主宽容,没真要我的命。
    林曦雾也想生气,但兜兜转转一圈,于情于理,顾无琢似乎都有理由为自己申辩。他的事后处理又极好,林曦雾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更加没法发脾气。
    再说,我就疼了那么一下,现在血也不流了,伤口也不痛了。多谢少主的丹药,我强得可怕!
    林曦雾说完,真的觉得自己完全康复,甚至能蹦起来连一套乾元剑法。
    宽阔手掌探出,隔着衣料,把她摁了回去。
    灵符治标不治本,我或许伤到经脉,你随意乱动,只会加重伤情。
    顾无琢低下头,眼前出现少女脑袋上的两个环髻。她的长发半披半束,双髻齐整,如今沾了血,伴随起落的动作,轻盈地跃动。
    她扭过头,黑亮亮的眼睛对上双漂亮的凤眼,顾无琢眼底波澜微起,转眼平静,见她不挣扎,慢慢收手。
    他召出飞舟,因为行动不便,让萎靡在一旁的烈焰狮叼着林曦雾的衣领,把她运上去,操纵载具往医修所在的素草堂赶。
    轮椅立在舟中,少年长睫垂落,在眼睑撒下一片阴翳,清洗着双手。
    指尖的血迹与粘液早不见踪影,他不知洗了多少遍,仍不断从储物囊中取出凝露,不停地冲刷每一处肌肤。
    手腕往上抬起,磨蹭几乎要擦出血的藏指,动作忽地顿住。顾无琢低头,看到月下一双细嫩的手,正攥着他垂落的袖角。
    别洗了,磨破了会出血的。你不用紧张,我自作自受,才不会向长老告你的状。
    顾无琢低头,看见她的眉眼弯着,手搁在船舷上,脸枕在手背上,反手轻拉他的衣袖。
    他和眼前的女孩,甚至算不上认识,只有一面之缘。
    他不清楚她的来历、底细,但一夜之内,她见到了顾无琢截然相反的两面,但面上既无恐惧,也无厌恶,甚至还在主动拉近距离。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泛红的指尖得到歇息,血色渐消,逐渐恢复月下凝白。
    留着吧,慢慢试探,或许并非哪方派来的细作,而是一个完全无辜的普通弟子。
    你叫林芷柔,是吗?顾无琢出声确认。
    林曦雾不明所以:是。
    林道友,无端出手伤你,是我之过。他说得无比庄重,仿佛在发心势一般,我欠你一个人情,此后无论要我做什么,开口便是。
    哎?
    她好像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承诺。
    林曦雾脱口而出:比如说,让你放弃心上人?
    男子仍看着她,眼中却逐渐浮出疑惑。
    顾无琢长眉轻拧,真的在细细考虑林曦雾的话,于夜风中轻声改变措辞:需得是我身体力行,能做得到的事。
    言下之意,是拒绝了林曦雾先前的半开玩笑的提议。
    林曦雾将脑袋埋进手背,嗯了一声:我开玩笑的,当我没说。
    情爱这种事,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反正离死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要徐徐图之。
    啊,她忘了问了。林曦雾后知后觉,她忘记打听顾无琢对越轻轻的爱,究竟发展到哪一步。
    顾无琢避开正门的大批人群,将林曦雾直接带入素草堂的后院,寻了名医修过来。
    医修见顾无琢满脸的严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到完全陌生的女弟子,忍不住露出茫然之色:她怎么了?重伤吗?
    顾无琢摇头,收敛神色不说话。
    医修也不多问,招呼素草堂女修,先给林曦雾清洗伤口,又安排房间休息。
    伤口不算太深,虽然靠近心脉,却没出什么大事。
    按照负责她的医修,同时也是素草堂的堂主,云朴真人时梧闻的说法,上点药睡一觉,第二天就能出堂回馆了。顾无琢却将她拦下,不知为何,让她多留了月余。
    林曦雾原本想实施道德绑架,趁机拉进和顾无琢的关系。但他对她的态度小心得过分,让林曦雾无法借机生事,连气都生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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