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不甘心!

    不过老天爷似乎还觉着不够,又再火上浇油了一把。

    内监陈富领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前来面圣,“陛下,此人趁乱混入慈庆宫,以棍棒击伤守门内侍,至前殿檐下欲棒殴皇太子。奴才因于宝宁门见此人行迹鬼祟,所以特意留心尾随,终发现此人意图不轨,当即拿下。”

    朱翊钧身后的诸臣面面相觑。这是意欲谋杀太子。死罪。

    “奴才还从此人身上搜出来这个。”陈富将一块牌子双手奉上。

    朱翊钧接过来一看,乃是一面内阁出入关防牌,当即面色铁青。王锡爵身为首辅,是大学士中距离天子最近的一个。他的目光从朱翊钧的肩头穿过,瞄到了那牌子,不由吓得后退三分,旋即跪倒在地。

    王锡爵身后的张位、王家屏、赵志皋等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发觉王锡爵正在拉他们的衣服。能入阁的都不是蠢人,立刻跟着一起跪下来。阁臣一跪,不明就里的朝臣也陆陆续续地跪下。

    “让锦衣卫带去镇抚司,好好查查。”朱翊钧扫了眼跪了一地的朝臣,身子没动,只动了动嘴皮子,“众卿起来吧,事情没水落石出前,莫要私自胡乱猜测。”

    王锡爵只觉得天子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甚至觉得这目光里掺着对自己的怀疑。年事已高的他受不住这份罪,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到底是自己的先生,朱翊钧收起心里的一丝怀疑,叫陈矩领着人把王锡爵抬去休息,又让田义去请太医来。

    一阵忙乱中,内阁的大学士们就趁隙往朱翊钧手里的那块牌子偷偷觑了一眼。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就连他们都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假装晕一晕。上前认了一回人,彼此面面相觑,没人认识被抓住的那个人。既然不认识,又怎会有内阁的牌子?

    奇了怪了真是。

    张位是他们之中心机最深的一位,立刻就明白这是有人要陷害内阁。而且不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位,是全部。谁最有可能?张位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吏部的那些抢走了内阁铨权的混蛋。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吏部都已经要到了好处,怎么还死咬着内阁不放?没道理啊,吏部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知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铨权虽然没有归还给了吏部,可到底是抢过去了一部分,比原来好多了。谁说日后就不会有求到阁臣身上的事呢?

    究竟是谁?

    张位绞尽了脑汁,一时之间竟也毫无头绪。赵志皋凑近他,趁着朱翊钧的心思没放在他们身上时,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如何?”张位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王家屏也慢一拍地反应过来。来势汹汹,他们需想好全身而退的应对之策,万不能临了快告老的时候身败名裂,留个臭名在青史之上。若是牵扯到意图谋杀皇太子的案子里头,叫人坐实了罪名,怕是下场比当年文忠公遭清算的时候还惨,全家老小都要问斩。

    第82章

    朱常汐虽然没有受到什么皮肉伤,但到底还是被吓着了。虽然朱翊钧已经下了旨意,增添了侍卫的人手,可他还是不敢再出宫门,连陈太后的丧事也没再露面。

    虽然先前朱常汐遇危的事让不少人心里觉得可怜,可连皇祖母哭丧都不见人,却是极大地违背了孝道。碍于帝后的脸面,大家不敢在宫里头说嘴,可出了宫门,就是连菩萨都管不着这天下人的嘴。

    朱常汐出阁听学这么些年,为了和朱常洛一较高下,还是用了心去读书的。兼之朱常溆常年在一旁细心督导,他已不再会有当年类“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言行。朱常汐并非不知自己如今的举措不妥当,可舆论没愈演愈烈,传到跟前来,他便全装不知,闭目塞耳。

    小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王喜姐忙活着丧礼,根本无心去管儿子。等她略空了一空,便想着宣儿子过来相见,却听皇太子的贴身内监回话说朱常汐现在连内殿都不敢出来。

    当下不由大怒。

    太子是国之储君,日后的帝皇。这样的胆子,这样的气量,日后怎能担起国之重任?

    幸而朱轩媖一直在宫里陪着,见母亲气得眼角都快裂开了,赶忙替她拍抚着后背安慰。“既然太子不便前来,那不妨我们去见一见吧。”她低声同母亲道,“兴许太子真的是怕着了。听说连守门的侍卫同内监都着了道,受了伤。他虽学了武艺,却都是些唬人的花架子,到底不精,难免发虚。”

    有了女儿给的台阶,王喜姐便顺着下了来,“既如此,那就去慈庆宫瞧瞧吧。”

    这个儿子真是再不被敲打就不行了!

    内监不敢多话,在皇后前头领路,只步子迈得极小。朱轩媖横了一眼,“做什么呢?若是病了就上屋子里去躺着,没来的将病气传给了主子。”

    内监喏喏地点着头,再不敢耍什么鬼花招,迈开了步子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去朱常汐的跟前。

    此时已黄昏,余晖最后的一点黄不着痕迹地飞快藏在宫檐的下面,青色的夜幕却并不肯依,执意追赶着,要将那道晚霞揽入怀中。

    慈庆宫的门口挂上了灯笼,可里面的正殿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王喜姐站在门口,皱着眉,“怎得也不点灯。”脚步不停顿地往里头走,也不在意宫人们到底有没有回应自己。

    外殿没有朱常汐,这点王喜姐和朱轩媖早就已经想到了。

    朱轩媖扫了一眼外殿,“点灯。”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坚定。宫人们不敢造次,只得将烛灯一一点上。

    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飞快地从内殿砸了出来。朱轩媖眼疾手快地拉过母亲避开。圆柱状的铜质的灯盏落在地上,顺着青砖地滚了几圈,最后停下,边缘被砸出一个凹进去的坑。

    朱轩媖阴沉着脸,信手取了两盏烛灯,两只小脚频率飞快地往里殿走进去。王喜姐在她身后跟不上也叫不住。

    烛灯微弱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内殿,但却足以让朱轩媖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弟弟。她冷笑一声,吹灭了手上的一盏灯,借着另一盏的光走向他,而后飞快地将灯盏砸过去。

    并没砸着人,朱轩媖本就没想伤着弟弟。她高高地扬起下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朱常汐,“你闹够了没有。”

    王喜姐在都人的搀扶下进来,一抬眼就看到女儿往儿子身上砸东西,吓得她一声尖叫,朝朱轩媖扑了过去。“媖儿,但有话,且好好说。莫要做这等事。”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朱常汐,“到底是你的弟弟。”

    “如果太子想要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模样,我宁愿不要这个弟弟。”朱轩媖的冷漠与绝然,就连王喜姐这个亲生母亲都是第一次看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觉得我嫁去徐家很丢脸子。你觉着我很乐意是不是?如果不是你没用,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王喜姐不可置信地看看女儿,再看看抱着头将身子蜷缩地更紧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一个她都舍不得打骂。

    朱轩媖慢慢蹲下身,将手里的烛灯靠近弟弟。朱常汐从缝隙间望见姐姐的狰狞笑容,用手掌遮住了眼睛。除了指缝间透出来的极微弱的一点亮,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是朱常汐却觉得自己很安全,好像不会有任何人攻破自己筑起的这堡垒。

    “父皇有意徐家的时候,你做过什么?”朱轩媖残忍地将弟弟的双手抓下来,强迫他直视自己。面对朱常汐恐慌的眼神,她逼着自己硬起心肠,“你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求一求父皇。反倒是皇贵妃,反倒是姝儿,不知道在父皇跟前替我说了多少好话。虽然事情最后没成,但我心里还是高兴的,愿意承这份情。”

    “你呢?!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却只顾着想自己,丝毫没有顾念到我!”

    朱轩媖的眼睛睁地大大的,一滴泪都没有落下。她将烛灯放在朱常汐的身边,站了起来,照旧用那种逼人的目光望着他。“你就这样做个废人吧。皇太子?呵。”

    “大明朝不需要一个废物来继承大统。你就等着洛儿把你给挤下去吧。”

    声音随着朱轩媖袅袅的声音越渐飘渺,她也没有管朱常汐到底听进去几分,将自己想说的话都给说完后就走了。

    王喜姐让人把烛灯从朱常汐的身边拿开——人已经叫吓得不会动了。宫人们鱼贯而入,将里殿所有的灯都给点亮。将儿子扶起来,王喜姐打量着儿子现在的模样。

    的确是吓得不轻。王喜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傻呆呆的朱常汐。本来孝中就不得沾荤腥,人就会清减。已然瘦了的朱常汐现在更是越发没了人形,两颊凹陷了下去,两只眼倒是往外凸得厉害,面色青黑,身上的衣服皱皱的,还散发出一股臭味。

    “准备热水,带太子去洗洗。”王喜姐想要掩鼻,又怕伤了儿子的心,还是忍住了,“这身衣服换下来就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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