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刚出生,还未满一岁的幼弟。原是三五个人伺候着的,往后就得靠着娘亲一人亲力亲为。本是皇亲国戚,以后就沦为白丁,不知道他长大了之后,会不会怨恨他们。

    徐骥很喜欢这个弟弟,读书读得头疼了,就上朱轩媖这儿来看看弟弟,小心翼翼地抱了一回,再赶着父亲回府前偷偷回书房去。弟弟白嫩嫩的一双小手,总爱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徐骥一点都不排斥,便是沾上了口水也欢喜得很。他喜欢父亲给弟弟取的名字,徐骏。徐骥、徐骏,他们兄弟俩就是家中的两匹良驹,他日必定腾飞万里。

    便是心里有这一万个欢喜,徐骥才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旨意下来后,徐家就开始里外忙活着,他也索性不去书房了,整日就呆在徐骏的边上,一手推着摇篮,一手捧着书卷。

    徐骏醒了,见有熟悉的兄长的在身边,也不哭闹,只随着兄长的读书声,咿咿呀呀地学着。徐骥也不嫌他吵闹,将念书声放得越发慢,好让弟弟跟着。

    隔壁人来人往搬箱子的喧哗把刚睡下没多久的徐骏给吵醒了,他瘪了瘪嘴巴,正要哭,却见一双手将自己抱起来。

    徐骥抱着弟弟走到朱轩媖的边上,看着宫里来的人将东西悉数从屋中搬走,心里极不是滋味。

    朱轩媖朝他笑了笑,自他手中将儿子抱过来,轻轻拍了拍,“这几日累得你也没法子好好念书。”

    徐骥摇摇头,“他日若中了殿试,我的才学可进不得翰林院,少不了要外派。届时就与骏儿天各一方,再见不得了。便趁着这些日子,好好看看,以慰将来的相思之苦。”

    “怕的什么。”朱轩媖将自己的分心从儿子手上抢回来,“这个可不能乱玩,仔细伤了自己。”

    徐骥伸手接过弟弟,“娘亲多事,还是我来吧。”

    空出手的朱轩媖取了丝帕,给儿子擦了擦口水,“总有再见的日子,又不是外派了就见不得父母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徐骥,“难道骥儿不想日后拖家带口,将我与你爹,还有骏儿一起去赴任?”

    徐骥面上一红,“若能如此,真真是再好不过。”他一点都不想一家子就此分开,“只若是地方偏远,娘亲还是不要跟去了。太辛苦。”

    “往后且有的辛苦呢。你爹说得对,人呐,就该学会苦中作乐。”朱轩媖垫着脚尖,往前头去看,发现一行人正朝这里走来。领头的那个她不认得,看衣服像是司礼监的人,不由暗自思忖,该不会这位就是从天津调来的新任司礼监秉笔马堂?

    她猜的分毫不错,领着锦衣卫过来宣旨的正是马堂。

    马堂已是有些年纪了,脸上的法令纹有些深,皮肤倒是白皙。大约因高升司礼监秉笔,喜事上门,所以瞧着气色特别好,对比眼下徐宅的些许沉闷,却是有些不合适。

    “殿下。”马堂手捧圣旨,向朱轩媖行礼,“咱家来宣圣上的旨意。”他清了清嗓子,“徐府接旨。”

    朱轩媖忙着人去请了正在议事的徐光启和徐思诚,待人到齐,便跪在徐光启的身后。

    “徐光启研历学有功,今赐宅一所,另赏银三百两,珍珠五斗。”马堂笑吟吟地将徐光启扶起来,“徐家不用搬了。”

    朱轩媖一愣,旋即泪水涌了上来。父皇心里到底还是念着自己的。一番心血终是没有白费。

    “中宫还另有赏赐,不过比不得陛下。”马堂别有意味地望着朱轩媖,“娘娘还等着接见殿下。”

    朱轩媖摇头,“我已非公主,当不得殿下二字。”她向马堂行了福礼,“民妇朱氏谢赏。”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泪水。她哪里不知道,郑梦境这是借着入宫谢赏的名义,让她再与手足聚一回,同父皇见一遭,上母后灵前拜一次。

    全是圆了她最后的心愿。

    徐骥抱着弟弟,喜不自禁,对着弟弟白净的小脸蛋亲了又亲。他们不用离开京城了,有赏赐的银钱,也可以雇佣几个仆妇,不必担心怠慢了自己的幼弟。

    马堂走后,朱轩媖朝着宫里的方向拜了三拜。为人父母之后才真正明白些道理,今日这一回,不知道要费上父皇同郑母后多少心思。母后虽驾鹤西去,可自己还是一如既往有人疼着。

    徐光启将圣旨供起来,上了三柱清香,与父亲、儿子拜了三拜。出来看到默默拭泪的朱轩媖,上前牵住她的手。

    “辛苦你了。”

    朱轩媖摇摇头,“不辛苦。”反握住徐光启的手,“我从来都不曾觉得辛苦。”

    只盼这回父皇和太子弟弟能啃下宗亲这块骨头。

    第125章

    宅中所有的下人, 除了起先徐家自己买的, 其余全是从宫里跟出来的, 现在又跟着那些嫁妆重新回宫里去。

    最舍不得朱轩媖的当是自小就将她带大的奶嬷嬷, 拉着朱轩媖的手就是不愿松开, 哭成个泪人,在宫里派来的太监几番催促下才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朱轩媖抱着小徐骏,将眼泪都擦在儿子的衣服上,怕叫人看见了, 却还是逃不过徐光启和徐骥的眼睛。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将门关上,徐光启便换了副面孔。“明岁的科举你是赶不上了, 且开始准备二十九年的辛丑科。”

    徐骥肃着脸,“父亲放心, 儿都知道。”

    徐光启一叹,“家中遭逢变故,往后咱们过得不会同先前那般好了。为父希望你享得了福,也吃得起苦。你——可能做到?”

    “自然!”徐骥点头,又问道, “父亲呢?不与我一起备考?”

    徐光启犹豫了下,摇头道:“不了。而今家中银钱不多, 且尽够着你一人用吧。我已是上了年纪,便是考中了还得熬资历。你与我不同,好好努力, 莫要辜负了你娘的一番心血。”

    徐骥沉默半晌,闷闷道:“我唯怕的便是骏儿大了以后,听说了这遭事,会恨上娘。若如此,倒是我的罪过了。”

    “你慌的什么。”徐光启捋须哈哈大笑,“有你娘同我在,怎会将骏儿给教坏了?”他得意地看着儿子,“莫非你觉得为父没将你给教好了?”

    徐骥嘟囔道:“我与父亲还是入京后才见得多,先前父亲总是天南海北地走,都不晓得你在哪儿,也就每旬一封家书。”

    徐光启微有赧色,“这点确是,为父对不住你。多年来未曾尽父责。”他宽慰地望着徐骥,“不过而今见你待手足之情,我心中已是宽心许多。”

    朱轩媖未生育前,就曾向徐光启透露过自己的担心,怕徐骥会对小上十几岁的手足心里别扭。徐光启虽然嘴上安慰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现今看他俩兄弟处得不错,别提多高兴了。

    徐骥被父亲夸得脸红,有些不知所措,只取了白纸来,提起笔,摆出一副大人模样,轻咳一声,“父亲,您说说课本同作业吧,我通记下来,回头就按照上头去看。”

    徐光启没揭穿儿子,略一思索,报了一连串的书单,让儿子记下来。

    朱轩媖自书房门前离开,思索着自己该去趟外祖永年伯府。她听说皇叔父有意在京中建办义学馆,届时会请了大儒来授课,正是个好机会。徐骥独个儿在家里,也没伴儿,去了学里正好认识些人。

    只是现今徐府除了日常的吃穿嚼用,再没旁的多余的钱,朱轩媖只得指望外祖家还惦念着自己,莫要生分了,便是将这个脸豁出去,说动了他们才好。

    朱轩媖记得……永年伯有一块地一直闲着,正好就在医学馆的边上。若是外祖家不愿出钱,将这块闲置的宅地让出来也行。

    朱载堉要建造义学馆的事在京中兴起波澜,由郑家出面,率先慷慨解囊,捐了一万两银子,后头不少人跟风,也都多多少少捐了点,不过一旬功夫,竟有了几十万两的款子,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永年伯府自朱轩媖上门后,一直没动静。永年伯下不了决心,便是有永年伯夫人在一旁吹枕头风都不管用。而今见大家都行动了,便咬咬牙,把那块地给让出来。地契还是永年伯夫人去送的,千叮咛万嘱咐,里头有徐夫人的功劳,让朱载堉往后别忘了收徐骥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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