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赿声称自己的妻子王氏可作为证人,另还拉了其他楚府宗人,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蠹为自己作证。

    因先前朱常溆的提议,锦衣卫特地跑了一回武冈,在附近寻了老人打听当年的事。果然有人透露当年朱显槐那样跋扈,正是因为得知内情。楚恭王妃为了隐瞒这事,不得不任由其在府内为所欲为。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朱华奎的身世的确存疑。

    “父皇,”朱常溆看着压抑着怒气的父亲,低低地说,“我们是不是该正式查一查了?”

    现在有了朱华赿的密疏,还有锦衣卫收集到的证据,正式彻查没有问题。

    朱翊钧慢慢地磨着后槽牙,“等等,再等等。”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容朕想一想。”

    针对宗亲除籍的奏疏越来越多了,甚至可以预见到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奏疏送上来。在这样越演越烈的情况下,真的合适将这件事拿出来吗?会不会被朝臣怀疑自己试图用这件事来混淆视听,想要拖延解决除籍的奏疏。

    朱翊钧背着手,在殿里慢慢地踱步。如果楚宗听说这件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和河南三王一样重金贿赂朝臣吗?毕竟楚藩是四大富藩之一,他们拥有这个财力。

    朱常溆在父亲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父亲的脚步越来越快,手上不断变换的动作也逐步加快。这一切都显示着父亲此刻内心有多挣扎和烦躁。

    不过他相信,父亲最后一定会决定彻查。毕竟大明朝向来都对血统混淆这件事无比重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马堂。”朱翊钧扬声唤来守在殿外的秉笔,“你去让东厂……”

    话还未说完,就见刘带金跑了过来。

    朱常溆向父亲使了个眼色,“刘都人,可是母后哪儿出了什么事?”看刘带金的模样,应当是喜事。他不着痕迹地又朝父亲看了一眼。

    刘带金福了福身子,“辽东那边来信了。”

    朱翊钧和朱常溆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喜悦来。

    “快快准备銮驾和太子的肩舆,上翊坤宫去。”朱翊钧决定暂时将楚王案放在一旁,先看看这次朱常洵给家里头送的信。他想知道,这次儿子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对抗鞑靼的那场战役中去,可曾受了伤。

    比朱翊钧更激动的是朱常溆,他几乎已经要压不住内心的狂喜。自李如松追击鞑靼受重伤的奏疏送入京城后,虽然在郑梦境那边并未表现出什么,可私底下,朱常溆不知道为了这事哭过多少次。

    生死未卜的弟弟,若不是为了自己任性的执着,又岂会被贬出宫,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于他。若是弟弟就此身故,他往后又要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母亲。死了的那个,是她嫡亲的儿子,而自己,不过是借用了壳子。

    也许母后并不会责怪自己,可他如何能过得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幸好,幸好现在送来了信。这就意味着弟弟还活着。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若是老天爷愿意让自己这个心愿实现,就是再让他瘸条腿也无妨。

    朱翊钧在路上一直催促着请轿长速度快一些。他时不时地将身子往前倾,总觉得请轿长们抬着銮驾走得太慢。边上的马堂担心了一路,生怕陛下从銮驾上给跌下来,两只手从头到尾都虚虚张开,准备随时随地好接住天子。

    “陛下来了!”翊坤宫守门的小太监往里头报了一声,自己上前去迎驾。

    宋氏早就回去了,宫里只有朱轩姝和郑梦境还在反复地看信,几乎要将信上的内容给背下来了。

    朱翊钧不等銮驾停稳,就下来了。他上前牵着郑梦境的手,“如何?洵儿的信呢?在哪儿?快让朕瞧瞧!”

    “这儿。”郑梦境笑吟吟地将手里的信递给朱翊钧,“瞧陛下急得模样。”

    朱翊钧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就连身后的儿子把头凑过来挨着自己也没顾得上说他。看完后,才长吁一口气,“还好,洵儿没去。”虽然笔迹看起来有几分潦草,不过应该是训练太疲累的缘故。

    朱常溆的眼神暗了暗,倒也不曾说什么,只道:“洵儿没事真是太好了。而且李如松也还活着。”他向郑梦境笑了笑,对方也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放下了心。

    前世因为李如松在这场战役中身亡,此后李家军因无良将率领,而精锐部队大都死于这场战事,所以一蹶不振。明朝最能抵抗努|尔哈赤的军队就此瓦解,整个北境防线再不比从前稳固,直接导致了萨尔浒之战的明军惨败。

    而大明朝的亡国之象,也是从萨尔浒之战中就显出了端倪来的。

    也许郑梦境对这些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朱常溆却是知道的。也因这个缘故,所以他在寄往辽东的书信中特地暗示了弟弟,要留心李如松的举动。他写得非常模糊,相信旁人都看不懂,只有这个与自己心有灵犀的弟弟才真正明白自己其中所写的含义。

    而今,李如松活下来了。

    朱常溆不信其中没有弟弟的手笔。他一定是跟着去了,否则李如松又有什么理由能从那场惨烈的战役之中苟活下来呢?

    朱常溆努力让自己面上的表情显露出欣喜的模样来,不扫了大家的兴。他不知道弟弟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这样凶险之事,以后再不敢了。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弟弟的命就又交代在了自己手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冤家吧。他注定了要将弟弟的命收于掌心之中。

    朱常溆垂下眼,以后再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万不能因为自己,而再让弟弟陷入困境之中。

    即便这对改变历史的走向有利。可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拿朱常洵的命去填补这个窟窿。那是自小就以自己马首是瞻,永远无条件相信他,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的亲弟弟。

    也许前世的时候,皇兄也是这般看自己的。所以才会在临终的时候,将最重要帝位交予自己手中。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完成他未尽的遗愿。只可惜自己没用,让皇兄失望了。

    朱轩姝看了看朱常溆,趁着众人都没留心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怎么了?”莫非溆儿看出了信中的不妥来?

    朱常溆摇摇头,“只是想起这次皇姐大婚,洵儿没法儿参与,实在是遗憾。”

    朱轩姝笑了笑,“我也是这般想的。”她手一翻,露出攥在掌心里的一颗斗大的东珠来,“也不知洵儿花了多少银子才弄来的,说是给我的大婚之礼。这家伙,也不想想财不可露白,若是叫人知道他的贴身钱,出了事可怎么办。”

    朱常溆看着那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浑圆东珠,都说珍珠难得,其中最难得的东海之珠。听闻女真族的女子向来能以佩戴东珠为荣,只有贵族女子才能用。弟弟真的是很上心,一点都没因为身在千里之外而忘记他们。

    “姝儿,洵儿在信上说给你寄了贺喜之礼,可是这东珠?”朱翊钧好奇地问道。他见朱轩姝点头,便讨了来看,不由叹道:“也不知从何得来的。这样的东珠,就是宫里也不多。”

    朱轩姝温柔地望着这颗东珠,“我倒宁愿他将这些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宫里什么都不缺。反倒是他,在宫外也不知道好不好。虽然每次都在信上说自己很好,让我们别担心,可到底眼见为实。”

    “等以后有机会了,自然能见到。”朱常溆向姐姐撒了一个谎。

    朱翊钧朝儿子瞥了一眼,没吱声。

    他们两个都知道,一旦投于李家军,便是李家的家奴了。身为奴仆的朱常洵,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私兵与募兵是不一样的。

    郑梦境一直心心念念的,希望可以有朝一日重见儿子的心愿,怕是要就此破灭了。

    无论是朱翊钧,还是朱常溆,都不愿向郑梦境揭露这一点。他们宁愿这个对自己重要无比的女子,永远都抱着美好的幻想。

    “但愿如此。”不知内情的朱轩姝与母亲同样抱着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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