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堂对新同僚的到来,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态度。陈矩比田义更容易叫人看懂,是个有些油盐不进的人。马堂不喜欢同这种性子的人打交道,二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只在寻常事务上有些接触,私底下是并不见面的。

    朱翊钧暗中观察了几日,对儿子提出的这个建议感到非常满意。先前田义和马堂的明争暗斗,他并非心中没数,只是没拿到大面上来说,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如现下这般,内廷可以安稳,当然是更乐见了。

    宫里的风平浪静丝毫没有传到武昌府去。此时的楚王府,正在大闹。

    楚恭王妃王氏一个耳光甩在自己侄女的脸上。

    “你、你你……”王氏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气得连话都说不全了。她自认自己对这个侄女一直不薄,怎得现在反倒被白眼狼给反咬了一口。“当年你同宣化王私通,定下婚事。这事儿最后是谁去给摆平的?是谁最后力排众议,将你定下来,有了今日的宣化王妃的身份?”

    王氏瞪着自己的侄女,指着她的手不断地发抖,“造谣污蔑楚王名声,怂恿宣化王上疏弹劾楚王身世。你好啊,好极了!”

    宣化王妃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被打的那边脸上火辣辣得疼,也并不去管。她的眼睛亮亮的,丝毫不比气到了顶点的王氏输半分。

    “姑姑自然对我好。”她冷笑道,“当年楚王选妃的时候,第一轮就把我给刷下去了。”

    王氏的兄长王如言乃是楚王府的侍卫。宣化王妃又是王氏的亲侄女,当年还小的时候,也算是楚王府的常客了。彼时已经成了楚王的朱华奎与这个表妹关系很是不错,虽然两个人不曾点破,但彼此心知肚明。当时待字闺中的宣化王妃也一直盼着楚王长大后,正式选妃时将自己选中。

    不过这个梦想被王氏给亲手掐死在了摇篮里。

    宣化王妃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宣化王朱华赿的殷勤。嫁给一个郡王,总比让父亲给自己寻一个平常的百姓之家要好得多。只是与亲姑姑的这个心结,再也解不开了。

    王氏被侄女的话给一时噎住,气急之下倒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待侄女好是一回事,可给自己挑媳妇,给儿子选妃,是另一码事。侄女再亲,可脾性上头还是差了一些。楚府宗人多如牛毛,不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轻易做不来除楚王妃。自己的侄女绝不是这种性子的人。

    对于两个年轻人的心思,王氏并非没有察觉。一开始,她还抱持着听之任之,甚至乐见其成的态度,可后来,随着朱显槐入府暂代府事,朱华奎的身世遭人猜忌,她就不得不收起了这个心思,决定另寻旁人。

    让她不曾想到的是,当年的不谨慎,落得现今的下场。

    宣化王妃摸了摸自己的脸,冷冷地扫了眼姑姑,“若是恭王妃没有旁的要紧事,那奴家就先行离开了。”她也不管王氏心里究竟怎么想,怎么看,径自行了礼,提着裙裾迈出了门槛,扬长而去。

    “孽障!孽障!”王氏重重地敲着拐杖,只恨自己先前怎么没能看出宣化王妃的毒妇之心来。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绝望,“现下京里的锦衣卫已经在路上,听说那些人向来审讯起来不软手。当年文忠公的长子不就是受不住刑罚而自杀的吗?”

    “我的儿啊!楚王自来没受过什么皮肉之痛,哪里吃得了这种苦?!”王氏却是忘了,楚王乃是藩王,锦衣卫轻易动不得他。现在的王氏只将满心的怨怼悉数堆积在了离开的宣化王妃身上。

    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替她擦着泪,“娘娘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屋外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在廊下报,“娘娘,王侍卫来了。”

    “他还有脸来见我!”王氏一把挥开了嬷嬷,半点面子都不想给自己的兄长,“把他给我轰出去!我不想见他!教出这种女儿,他竟还想着来求情是不是?!告诉他,不可能!今日楚藩要是因此事而被削,或是被除籍。他就是祖宗的罪人!”

    小丫鬟又惊又怯地应了,飞快地跑出去见前院的王如言,将王氏的话学了一遍。

    王如言叹了一声。方才他看到自己的女儿从后院出来,远远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还没赶上去打人,宣化王妃就已经钻入了马车离开。

    王氏是什么脾性的人,王如言再清楚不过。方才应当刚刚见过宣化王妃,两人定是吵了一架。眼下妹子正在气头上,自己挑了这个时候来见,的确并不是个好时机。

    可就这样离开,王如言又有几分不甘心。可想要再托小丫鬟进去禀一回,却被人连连推脱了。看来妹妹的确动了大怒。

    王如言没法子,只得转回自己家里去。见了妻子后,也没说几句话,一头钻进书房,连晚膳都没出来用。

    王家一门,出了一个亲王妃,又出了一个郡王妃,在武昌府当地,那是一时风光无两,根本就没人敢招惹。不少当地的乡绅为了和楚王府攀关系,请了有名的媒人来提亲,希望可以娶上王家的女儿。

    不过当圣旨一下,已经订了亲的婚事,纷纷被悔婚。从来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何况这些人本就是希望可以沾着王家的光。王如言倒也不怪他们,只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宣化王妃回了宣化王府,不顾小厮的阻拦,推门去见了朱华赿。“郡王。”

    朱华赿推开怀里的妾侍,淡淡道:“你回来了。”他的目光停在了妻子还没消肿的那半边脸上,皱眉道,“被谁打了?”

    宣化王妃摸了摸脸,“姑姑亲自下的手,大概是气到了。”她嘲讽一笑,“只盼着她老人家别一气之下就驾鹤西去了。”她还指望着能让姑姑看见整个楚王府的没落呢。要是这么快就死了,可就再也瞧不见了,实在太可惜。

    “让大夫过来看看。”朱华赿挑了眉,唤来下人去找府上养的大夫,“母亲做事真是越发没分寸了。竟动手打人,也不想想你顶着这张脸出门,会叫多少人看见。楚王府现在已经够叫人笑话的了,还嫌不够吗?”

    宣化王妃并未将夫婿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过来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罢了。好让人知道,并不是独他一人受了苦的。何况,一路自楚王府出来,可有不少下人盯着自己的脸看个不停。想来以后姑姑的恶名会传出去了。

    只要能让王氏不好过,宣化王妃的心就爽快多了,连带脸也没那么疼了。

    “我这几日先在府中养伤,旁人一概不见。”宣化王妃朝边上一个美妾扫了眼,“若有事,就让吴氏代劳吧。”

    朱华赿纵然最为宠爱吴氏,礼数还是讲的。“让一个妾侍抛头露面去迎客,怕是不妥吧。”

    宣化王妃没搭话,只福了身子从屋子里离开。她只是来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与郡王听,至于郡王怎么想,怎么做,她管不着。

    朱华赿在妻子离开后,喝了几口闷酒,挥退了屋内所有的妾侍。

    他们两人在婚后还是有过高兴的时候了。只是情总不长久,男人嘛,自当三妻四妾。而这世上合心意的美人又实在太多了。

    屋外管家小声说了几句话,觑着空过来,报了个信就走了。朱华赿将杯中之物被一饮而尽,面色狰狞地将粉彩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锦衣卫终于要来了啊。

    朱华赿上疏并未瞒着人,锦衣卫一将奏疏拿去,他就开始洋洋得意地四处炫耀,与楚王朱华奎之间的矛盾也因此越来越深。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宣化王妃之事。

    早些年的儿女□□,朱华奎在伊人另嫁,自己也坐拥美人无数后,全都抛在了脑后。可朱华赿却忘不掉,自己的妻子总归是和手足曾生过一段情的。虽然他是在知悉了这件事后,仍旧执意娶了宣化王妃,但依然是他心里除不掉的那根刺。

    如果没有朱华奎这个遗腹子就好了。继承楚王之位的,就是自己。没有他,自己的王妃也只会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眼中就只会有自己。

    楚宗究竟有多少财富,朱华赿心知肚明。看着手足整日享乐,而他却在所有的地方都要矮他一截,甚至自己的妻子,都是曾被夺去过的。不公的心态随着日子渐长,越发不可忽视。而好不容易求娶来的妻子又对自己不冷不热,起初的甜蜜之意在时间之中终于消磨殆尽。

    朱华奎的身世,是宣化王妃在一次酒醉之后说的。那是他们夫妻二人在这几年来,难得一次温情蜜意。

    当时的宣化王妃已经醉得不行了。朱华赿也不知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他确是怀疑过楚王的身世,传言纷纷,由来已久,这个谣言已经找不到源头究竟在何处了。不过他却是知道当年有位宜宾上疏提过。不过朝廷并未重视。

    但当年不重视,不代表现在不重视。朱华赿决定再试一把,若是事成,挡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全都会被一撸到底。而那个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的嫡母,也会因此而落罪身亡。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任楚王。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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