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
    范二笑得好看,身边围观的人群也开始起哄,红云与那两个婆子却变了脸色。
    裴良玉看着眼前的梨花灯,并没伸手去接。
    在汾阳王府,她喜欢梨花灯,是因为当初范文晏走时,他们在梨花树下作别。遂以梨花灯惦念故人。
    可今时今日,她已决定另嫁,不必再以梨花做念想,便没打算再挑梨花灯。
    “梨花离花,二公子喜欢,还是自己收着吧,”裴良玉转身走到老板摊位前,指了指那盏蜡梅灯,“那一只,要多少灯谜?”
    老板看了一眼范二,才道:“那盏蜡梅灯只是一般,姑娘喜欢,只答一个灯谜就成。”
    裴良玉点了点头,让身后的婆子上前替她抽谜面。
    “是第二十四签。”
    老板拿了个花笺递到婆子手中,婆子在裴良玉眼前徐徐展开。
    红云低呼出声:“这要怎么猜。”
    白色的纸笺上一字没有,空空荡荡的。
    裴良玉只扫了一眼,便轻声道:“谜底是白芷。”
    裴良玉速度太快,让老板都不由有些咂舌,又见裴良玉半点不沾手,事事都让仆妇代劳,便让妻子去替裴良玉取灯:“这盏灯是姑娘的了。”
    “多谢,”裴良玉伸手握住灯笼,看也不看范二一眼,直接就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喜欢蜡梅的,”范二有些惊讶,“怎么从前从没听你提过。”
    裴良玉脚步一顿:“我何必与你提自己的喜好?”
    周围的人见裴良玉无意,也都散了。
    唯有范二,一直跟在裴良玉身后,直到僻静处,裴良玉让婆子都站远了些,只留了红云,他方开口:“嫁进东宫,可是嫂嫂之所愿?”
    “自然,”裴良玉低着头,看向自己手中花灯。
    范二的唇角抿直了:“嫂嫂从前只愿一代一双人,大哥便从不要通房侍妾,只守着你一个,数着日子等你及笄。如今才离开汾阳王府不足两月,你就忘了他了?”
    “那不然呢,”裴良玉听他提起范文晏,眼眸中透出几分冷意,“守了三年,我还得在汾阳王府赔上一辈子?”
    “可你也不该挑太子。”
    范二上前两步,被红云拦下,“二公子自重。”
    范二停在原地:“太子已有过两任太子妃,后院也还有侍妾在,日后大选小选,东宫必然还会再进新人。若有一日,太子登基,便你为后,宫中也还有三夫人、九嫔、御女无数。这样的人,原在一开始,就不在你的选择之内才是。”
    “你既然选了,又为何不挑一个后宅干净的?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
    “如太子一般,后院美人如云,不能真心相爱,你嫁过去,又与在汾阳王府中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去了,但我又何必一一说与你听?”裴良玉道,“何况,寡妇配鳏夫,岂非合情合理,谁也不嫌弃谁?”
    至于后院……裴良玉在心中想道,打从决定嫁给齐瑄,她就已经决定守住自己的心。她无力再爱,齐瑄的身份也注定他不该去爱上谁。
    只要不□□人,裴良玉如今对齐瑄是极满意的。
    从小一起长大,只一个抬眼,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平日相处起来,也舒服融洽。何况,齐瑄定然不会让她吃亏,这难道还不好?
    裴良玉转念道:“这种话,只盼汾阳王二公子日后都不要再提,否则我会告诉谁,就不一定了。”
    “嫂嫂,”范二见她要走,又喊了一声,“等过完年,冰雪化冻,梨花盛开的时候,我与爹也要再去边关了。”
    裴良玉看在汾阳王的面上,原想留分情面,不愿彻底撕破脸,可范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梨花,让裴良玉已有些遏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如此,便祝愿王爷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那我呢,”范二不敢越过红云上前,便只低下头,带着几分委屈道,“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从前是什么样子,你又真的知道吗?”裴良玉压不住心里的火气,索性决定堂堂正正的说出来,“正月初八那日,我进宫路上偶遇二公子,那时你说要参加宴饮,可我怎么记得,那日各家并没在城内设宴,只王家请人往城外赏梅?”
    范二眸光闪烁了一下,低头道:“是我记错了,走到半道上时,我又想了起来,便回府了。”
    裴良玉勾起唇角:“你当初借着卿卿的名头给我送了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想必卿卿也与你说了。”
    “还有一桩事,我在心里憋得久了,有些不吐不快,”裴良玉道,“去年腊月初二,二公子可还记得?”
    范二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初二?那不是嫂嫂你走的前一天?”
    “你在荣毅堂中被王爷踹倒时,我就在耳房中,”裴良玉看范二僵在原地,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惊惶,轻笑一声,拍了拍手,“可笑先前我还怕王爷出手没个轻重,打伤了你,没想到,却在耳房中听了一场大戏。”
    裴良玉冷下声音:“守了三年,我也曾想好好做别,是你们不给我机会,将范文晏在我心里的好,一笔一笔,抹成了污点。”
    “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呢?你又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像如今这样,站在我面前呢?”
    “你问我为何要忘了他另嫁,我也想问一问你,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害我背上克夫之名,守三年望门寡,午夜梦回之时,你心中可也有过半分愧疚?”
    “我……”
    “我看你是没有的,”裴良玉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范二的话,“王爷曾舍下脸面同我道歉,我本也不想将有些话说得太透太过,至少卿卿是个好妹妹。”
    “烦请二公子日后,别再往我跟前晃悠,男女有别,我看着你作呕。”
    范二被裴良玉的话说得有些立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远处的小厮赶忙上前扶住他,裴家那两个婆子也赶紧过来,挡在范二等人面前。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红云,我们往别处看看去,才赢了花灯,心情该好些才是。”
    裴良玉打头离开,这一回,范二终于没敢再拦。
    小厮见范二脸色发白,手也凉的很,忙道:“少爷,您可是病了?咱们回府叫府医看看吧。”
    “汾阳王二公子是该好好回去请府医看看,否则误了大军开拔的日子,就不好了。”
    范二身侧的小巷转角,齐瑄领着姜斤斤慢悠悠从里头走了出来。
    “太、太子?”范二浑身打了个寒颤。
    齐瑄并没理他,只继续慢慢往前走,与他擦身而过。
    姜斤斤倒是停了停,往远处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两个人脱离人群走了过来。
    “汾阳王二公子有些不大好,你们送他一程,免得路上耽搁太久,误了诊治的时辰。”
    “太子是为嫂嫂而来?”范二不敢和齐瑄说话,却敢问姜斤斤。
    “三姑娘已经归家,范公子于称呼上,还是谨慎些好,”姜斤斤倨傲的看了范二一眼,“至于太子殿下的行踪,又岂是你能窥探的?”
    裴良玉心绪不佳,离开之后,也没走得太远,便沿着河边寻了个地方赏灯。
    河岸两旁的垂柳,早没了叶子,但冰雪却重新装点了它们的枝条,造了一个冰雪之国。
    河岸边,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或结伴,或独来,都怀着期盼,往河中轻轻放入一盏河灯。裴良玉也看见有那年轻的男女,缠缠绵绵的,走在河岸边,一同放了同一盏灯。
    齐瑄来时,裴良玉的视线正跟着一盏莲花灯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在赏灯?”
    听见齐瑄的声音,裴良玉才回头。那两个婆子,与红云姜斤斤都站在远处,她身边,只有齐瑄一个。
    齐瑄这个时候过来,裴良玉垂下眼睑,问:“你早来了?”
    “是。”
    “原是想请你看灯,不想反倒是我兴致不高,怕是要坏了你的雅兴。”
    若是平日,齐瑄早一捧雪往裴良玉身上一扔,等着她还击了。可方才听见了那些话,他也有些不得劲。
    许是灯火不够亮,照不到河岸边的他。
    齐瑄看着面前裴良玉的脸,垂下眼睑,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我先头就有过两任妻子,院内还有两名妾室,日后,怕也难一辈子后院只有你一个。”
    “便是你我有了子嗣,儿子序齿在福瑜之后,女儿亦要以福盈为长。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止不能偏颇,说不定还会多照顾福瑜福盈些。你……”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兴致,有些话问过一次,还会问第二次,”裴良玉整了整心情,“你前一个问题,我的回答也还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倒是我该问你,若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爱,你又会不会后悔与我成亲?”
    “自然不会,”齐瑄想了想,轻笑道,“我娶你,是因为你的家世,可我也不能左右你的心不是?”
    裴良玉却没笑,只继续道:“至于后一个问题,原先我是认真想过的。”
    “愿闻其详。”
    “我不乐意生育,”裴良玉看见了齐瑄骤变的脸色,仍继续说了下去,“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我本就怕得很,你嫡子嫡女都小,我何必同自己过不去?也同你和他们过不去?”
    “你,”齐瑄只觉腹中各种情绪驳杂,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口。
    “你也不必如此,”裴良玉道,“我知道自己所想有违正统,我其实,也只是自私罢了。”
    “不生就不生,”齐瑄赶忙开口,“我也不想再多个继妻。”
    齐瑄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好听,便道:“东宫里那么多人能生,又不缺你一个,你安生活着。”
    看着齐瑄这模样,裴良玉一愣,突然笑出了声。她想过齐瑄很多反映,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齐瑄见状,又补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再做鳏夫,你好歹是我从小一道长大的,你若没了,太后娘娘该多伤心?再说,东宫也不缺人。”
    裴良玉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白氏你不喜欢,也就剩下柳承徽了。”
    齐瑄见裴良玉轻易说了柳承徽出来,突然顺口道:“是,珍儿容色好,又知情识趣,虽是平民出身,却也深得我心。”
    齐瑄说完,就紧紧的盯着裴良玉的眼,不肯放过半分情绪。
    “原来她叫柳珍儿?倒是个好名字,”裴良玉顺手折了一根带着冰的柳枝,“既是你喜欢的,那等我嫁过去,就把她升做良媛就是,不过良娣不成。”
    “你,”齐瑄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丧气,“日后你才是东宫的女主人,自然是随你。”
    裴良玉见齐瑄忽然兴致缺缺,还以为是他觉得良媛之位于柳珍儿太低,便也不说话了。
    红云见这边气氛有些变了,与姜斤斤一同过来。
    “殿下与姑娘可要放河灯?”
    裴良玉兴致缺缺,只说都可。齐瑄见状,便也没说话。
    红云两人无法,正不知该说什么,就见两人提着花灯沿着河边慢慢走了。
    裴良玉看见齐瑄花灯上的牡丹,问了一句:“这灯不像宫中制式,是你自己赢的?”
    见裴良玉注意到花灯,齐瑄缓和了神色:“你从前不是爱簪牡丹?我瞧着这个很像,便赢了这个。”
    “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是看什么好看,就喜欢什么,”裴良玉想起幼时,瞥了齐瑄一眼,“那时你不是还说我庸俗?”
    “那么小的话,随口一说,你也当真?”
    裴良玉轻哼一声:“你是第一个说我簪花俗的,自然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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