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盐水的粗糙深褐色皮带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凌厉地声音,光是听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而当之接触到肌肤表层时,更是几乎顷刻间留存下骇人至极的痕迹。
    温窈单手悠悠托着下巴,慢慢靠在椅子上,一缕从盘发中散下来的碎卷发垂荡在脸颊边缘,寒风吹过,她的红唇随着发丝一起扬起弧度。
    少女身子微斜,从她的视角可以欣赏到每一下皮带抽打在裴彬身上时他那压抑隐忍却又颤抖痛苦几近崩溃的模样。
    她的另只手有节奏地在椅子上敲打着节奏。
    她看的津津有味。
    而那头的少年,稍长的发丝早已被汗水与些许血水所沾粘在脸颊上,他的脖子好似失去重心,每一下的颤抖都随着抽打而晃动,就像是个破布娃娃。
    温窈听到少年声音哑得几近破音,他粗喘着气,疼痛几乎麻木他的思维,可他还是在喃喃着:
    “放过温窈。”
    “打我可以,放过,放过她,不要伤害她。”
    当下情景与状况下,他没有时间去问温窈,问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问她在网络上相处的这段时间内,对他是否有过两分真心。
    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在生活中承认她的身份。
    哪怕得知被欺骗与捉弄过后愤懑与怨恨并不虚假,可比其来的更加浓烈的,居然是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看,他的小兔公主是真实存在的。
    也好在,似乎他发现这件事情还不太晚。
    “嗬……”
    下手尤为猛烈地一鞭子直冲着少年的脖子而去,喉口登时传来阵窒息感,他的呼吸像是一瞬间都暂停下来。
    疼。
    好疼。
    好疼。
    啧。
    这样就疼成这样了?
    温窈微微上挑眉梢,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手指甲,这可是为傅远景订婚特意新做的美甲,碎钻款式,只要有光线,就会衬得整只细长的手漂亮夺目。
    最后一皮带抽在裴彬的胃部,火辣辣地疼痛与反胃感交杂,裴彬直打干呕,王哥一脚踹上去,原本矜贵张扬的贵公子此时也只能像是条丧家之犬,整个人被踢的往后翻去。
    王哥皱起眉头:“不许呕!呕我脚边,把你小子皮拆了。”
    拆不拆皮,裴彬早就不在乎了。
    他的手脚依然被铁链所禁锢着,血水印在黑色破败西装内的衬衫上,皮肉绽开的疼痛与汗水混合着黏在衣服上,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他脑袋下垂,整个人被半吊着。
    他现在在乎的,只有。
    “说话要算话。”
    裴彬声音虚弱,语气却有力,他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男人:
    “我被你们打了一顿,你们出气了。”
    “就不可以再伤害温窈了。”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蹲下身,嗤笑几声,那道刀疤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他拍拍裴彬的肩膀,道: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没有人要伤害温小姐。”
    “我们要伤害的,只有你。”
    男人蹲下说话的同时,裴彬眼前的遮挡物也消失了,他神志不清的摇了摇脑袋,模糊视线中少女正携着一股浓香慢慢悠悠朝着他走来。
    温窈弯下腰,裴彬看到,她的脸蛋依然一尘不染的干净,妆容还是透亮明媚,鎏金色礼服穿在她身上自带某种神圣感。
    指甲上的碎钻带着初冬的寒气,温窈靠近,再靠近,直到睫毛几乎扇在少年的脸上,她又抬起手,用着碎钻表层不断在他脖子处红紫色伤口处来回摩擦,不算用力,可却让人煎熬的折磨。
    裴彬的睫毛不断颤抖。
    血水顺着唇角往下淌。
    部分同样沾到了温窈的下巴处。
    “裴彬。”
    “知道答案了吗?”
    少女呼吸间吐出来的热气一点点搅动着他的伤口,带来些许刺痛,他双眼迷离,喉结不断上下滚动,他先是笑了一声,又沉默了半晌。
    “什么答案?”他问。
    温窈抿了抿唇,神色无辜:“就是你之前问的,我到底喜欢谁这个问题。”
    温窈……到底喜欢谁?
    如果说,在他知道她是他的小兔公主之前。
    他或许会说不出一个答案,或许会说,傅远景?
    可现在。
    女孩的话无疑于给他更多的遐想。
    是否。
    是否她也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有一点真心。
    “你喜欢我吧?”
    不等裴彬回答,更让他胸腔内心脏猛烈跳动的一句话却接踵而至,几乎让他的大脑无法思考,疼痛像是被因为这句话而忽然升起的肾上腺素所麻痹,他的眼神内又渐渐亮了起来。
    温窈继续道:“不喜欢我的话,确实不会为我花这么多钱,不喜欢我的话,也不会跟我说那些话的吧。”
    裴彬的唇瓣张了张,温窈忽然拉远距离,一根手指贴在他的唇上:
    “嘘,不用回答我。”
    “我都知道。”
    感动?温存?眼泪?
    裴彬所希冀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响彻在废弃工厂内,以刀疤男为首的几个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年踩着人血过日子的原因,他们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亡命之徒,更有罪大恶极之人。
    可像温窈这样的小姑娘却拥有着这样淡漠狠戾的模样。
    是他们第一次碰到。
    反手用带着美甲碎钻那面扇人巴掌。
    心不狠毒的人,都做不出来。
    鲜血从左半张脸呈溅射状喷涌而出。
    他的脸。
    毁容了。
    “裴彬,我都知道,你很喜欢我的声音。但我更知道,学校里的谣言,金宇珍曾经的变本加厉,走到哪里都会被起侮辱性绰号的缘由之一,一部分来源于傅远景。”
    “还有更多一部分,是来源于你呀。”
    “你这个胆小鬼,连喜欢我的声音都要遮遮掩掩。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拥有你喜欢的声音与那时却让你厌恶的外貌,这是我的原罪。”
    “那你只要有一分一秒的呼吸,也是你的,原罪。”
    温窈说完揉了揉手腕,身后小弟立刻使眼色的将椅子向前推来,温窈扶着身边人的胳膊往下坐去,修长漂亮的腿搭起二郎腿,她伸出胳膊。
    “还愣着干嘛?”温窈皱起眉头,语气不悦。
    身侧小弟立刻会意,几人立刻哈腰点头。有的为她按摩手掌心,有的为她揉捏手腕,她朝着刀疤男招了招手,“演技不错,我会多给你们结点钱的哦。”
    刀疤男背脊一颤,心里头对这个小姑娘早已没了最初她找上门要他们帮忙演这一出戏时的隐隐轻蔑,更多了怵意:
    “多谢温小姐。”
    “这位……现在怎么处理?”
    温窈:“我已经叫了人来接他了,放心,你们担不上人命。”
    破旧的废弃工厂内血腥味冲天。
    罪恶的一切都在这里滋生。
    可。
    温窈清甜地嗓音却在此刻格格不入响起。
    她坐在椅子上,哼着裴彬最爱的那首曲调。
    现在来收拾这种残局的。
    当然只有那个人啦。
    这也是她送给他的。
    最后一份礼物哦。
    【虐心值已收集100,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宿主可随时离开此世界,此后此世界人物产生的多余的虐心值,也会为宿主存起来转换成购物积分。】
    在离开之前。
    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呢。
    *
    所有人都没想到,温窈会离开南恩。
    继傅清辞去校医职务、傅家沉家订婚宴会草率收场,南淮、裴彬、宋沉韫请了一长段时间假,同样身为事件主人公之一的温窈会直接选择离开南恩。
    如炸平地惊雷,整个学校都陷入议论热潮。
    有说温窈跟南淮分手所以导致两个人闹掰没办法再呆在同个学校。
    也有人说,傅远景跳江事件跟温窈有关,傅家人予她教训。
    但也有人出来反驳,彼时傅家早就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傅家自顾不暇、人人自危,怎么可能再有余力花在温窈身上。
    消息慢的几家或许还不知道内幕,而消息快的那几家子女早就听闻许多风声。
    反正无论如何,正话反话说下来,都是温窈被如何抛弃与针对。
    似乎在他们眼里,温窈才是那个失败者,更是因为她,所以才会导致傅宋几家现在关系僵硬,都怪她这个红颜祸水。
    而被议论的主人公此刻刚办理好去京市学校的手续。
    她懒洋洋瘫倒在沙发里,电视里播放着肥皂剧,她打了个哈欠,跟体内的那个温窈道:
    “我过两天就准备走了,身体使用权马上就会还给你,之后的人生,你想怎么安排,都随你,只要活得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我记得你在日记上写过,你喜欢京市,所以我给你安排好了这些,到时候再把你养父母接过去,让他们不要再操劳。”
    那个温窈感激的点点头,声音怯怯地,听的人很是心软,“好,谢谢你。”
    温窈调了个节目,她挖了口西瓜,细嚼慢咽着,目光平淡:“还要跟我继续装下去吗?”
    “什么?”
    “都到现在了,还要装成这副样子做什么。”
    另个温窈先是一愣,而后她叹了口气,完全没有颤抖害怕的样子,而是很淡然,跟现在的温窈愈发相似,她的语气也变为正常,“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我发现你对阮软没有敌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骗了我一些事情。”
    温窈眼睛微眯,“是你跟阮软一起骗了我一些事情。”
    另个温窈沉默片刻,按照常理说,这种被人直截了当戳破时,无论如何,被戳破的当事人都该有些心虚或者尴尬,但她没有,除了一瞬间的恐慌,更多的是欣赏与敬佩。
    她道:“你果然真的很聪明。”
    “我们确实骗了你一些事情,不过,其实算是瞒了你一些事情。
    你刚来这一世时所接收到的世界信息都是真的,不过,在那一世之后,又发生了类似于一世的事情。
    可能有些绕。
    我那世死后,因为恨透他们所有人,所以召唤出怨灵系统。但是因为我气运太差,所以我让怨灵系统去绑定了阮软。阮软得知我的死因后,自愿献祭出她的灵魂与气运为我逆天改命。”
    坐在沙发上的温窈托着脑袋听着,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她从来到这一世就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善茬,这世真正面目的她,才更合她胃口啊。
    另个温窈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上扬,抑制不住的得意,“真是个蠢女人,之前间接害死我,现在却又愿意用这种方式救我。
    她绑定怨灵系统后的那一世,到我死亡那个节点时,她发现还是没办法救到我,于是,怨灵系统借用她的女主气运召唤出了女配系统,也就是让后世的你来到我身体内,替我逆天改命。
    而她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保护我,但是她身上气运太弱,相当于她这一世把女主气运给了你,也就是给了我,所以她必须经常要刻意接近男主男配才能拥有一些气运活下去。
    我之所以隐瞒这些,是因为阮软为我献祭出灵魂与气运的事情,不符合女配系统的运行规则,倘若不瞒过你们,是无法召唤出女配系统的。”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
    “还有我也怕你知道这些后,不愿意帮我,所以我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完美受害者,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后手。”
    所以,这一世,阮软虽有与男主亦或者是男配的接触,无他,只是为了可以使得她活得再久一些。
    而也如温窈所料,那天偷窥她跟宋沉韫的人,也就是阮软。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救你么?”
    “我管她为什么,反正这是她欠我的,只要我能幸福,那么谁痛苦都无所谓。”
    两个灵魂间沉默了良久。
    许多从前偶有疑惑的事情全都在此刻串联起来。
    温窈没有生气,她瘫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的吊灯,窗外还在下着雪,她又看向白茫茫的一片,“你还真是恶毒的跟我如出一辙。但是,这样的你,我更喜欢。
    等我再处理完一些事情,我就会离开,之后你的人生,就完全属于你了。”
    虽她对温窈有所隐瞒,可她却也是确确实实在那些人手中死过一回,所以温窈也没有要放过任何人的打算。
    游戏,该收尾了。
    海市大雪层层迭迭堆积在房屋与地面,为整个城市裹上一层纯白,温窈站在窗口,楼下有一道身影,正堆着雪人。
    是南淮。
    他答应过她,要在初雪时为她堆雪人。
    那时的南淮,满脑子都是将她玩弄后又甩掉后的卑劣与快感,他所不屑于为她堆积的雪人,此刻却也在他冻得发红的掌心一点点初具雏形。
    温窈住的楼层不算高,她站在阳台时,楼下也可以模糊窥见她的身影,南淮搓着手,倒吸一口凉气,裹在棉服下的身子在看见温窈时又热切起来,可没多久,温窈就又转身进去拉上了窗帘。
    他知道,她不给他留任何余地。
    雪下的愈发猛烈,落在肌肤上时锋利又尖锐,像是一个个小钉子,住户们匆匆往里而去,只有南淮站在冰天雪地中,热泪滚在手背,转瞬就变得冰凉。
    他错了。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在戏耍她。
    一个怀揣着虚情假意的人,得到的也只有这些。
    那条廉价的星星项链,即便修复完好,即便此刻安静又珍贵的躺在少年怀揣着热意的胸膛。
    可,他没有比此刻更加知道。
    他跟温窈,再无可能。
    *
    沉傅两家联姻失败,沉清月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伤心。
    作为沉家精心培育的继承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正在一点点脱离那只为爱情而活的宿命。
    她有颓靡过几日,后来再去医院探望人不人鬼不鬼的傅远景,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头脑里的一些不属于她的情感被抽离了。
    她对傅远景起初的欣赏也是因为他的外貌与脾性,而当一个人堕落到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要痴迷这样一个人?
    说不心酸是假的。
    可沉清月也不再执着于跟傅远景,她想,或许出国继续深造,她的学长学姐对她说的那些话才是真的。
    女性在本就失权的社会中,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爱,而是权。
    权比爱更令人着迷。
    加之傅家内部已然开始发生变数,据知情消息,有人举报了傅氏内部事情,涉及到税务问题与多条人命官司。
    正碰上头年底清算,这件事已经严重到捅到京市最高决策层。
    又因为这些年傅家树敌不少,前段时间还高调与沉家联姻事宜,这会儿听到风声的几家死对头纷纷下场浑水摸鱼,生怕踩不死傅家。
    可谓内忧外患。
    所以,沉清月更坚定的选择继续出国,在她所感兴趣的领域继续研究,也是为了跟傅家撇清关系,
    傅家,可谓屋漏偏遭连夜雨。
    调查间,多年前的傅松柏杀妻案一朝也被揭露,原本可以在海市只手遮天的他,在京市最高决策层吩咐下来人后,却也奄奄一息。
    犹如案板上的鱼,除了临死前做些无用挣扎,别无他法。
    而谁能有这么多证据与内部消息?
    除了傅远景,别无第二人。
    傅松柏被压走那天,他指着傅远景破口大骂,多年斯文外表顷刻间荡然无存:“你就像你那个婊子妈一样,根本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这么多年对你这么好,你为了你个婊子妈,把我们这个家都毁了,把傅氏全都毁了!”
    看,有权有势老牌豪门倾倒也只是顷刻之间。
    能压制权利的,只有更高的权利。
    傅远景只坐在沙发上,他的身子愈发瘦削了,脸色也惨白,再无当年张扬肆意的少年样,他的笑容早就消融在得知真相的那天,恨意不断滋生,将他整个人啃的骨头都不剩。
    他觉得他自己确实疯了。
    把傅松柏送进监狱,傅家这些年各种事情也会被京市那些人作为典型案例而彻查,傅家手里头从来不干净,除了不干净的钱之外,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人命。
    细究下来,他们连带下来的受益者包括小辈,每个都逃不过制裁。
    可他确实已经疯了。
    他不在乎这些。
    毕竟。
    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吗?
    没有。
    *
    几天后。
    警方在南山公路发现一辆车身触目惊心、内里血肉横飞的跑车,据法医初步认定,驾驶人是当下沸沸扬扬的傅家的小儿子——傅远景。
    后经过调查,现场没有其他车辆痕迹,也并非他人而为,或许是公路上雪水化开后导致路面打滑,从而发生的一场不幸的意外。
    唏嘘的是,这位车主生前酷爱赛车,最后却死于车里。
    几天后,温窈收到傅远景死讯的同时还有一封信。
    她站在楼底下。
    温窈翻开信封背面,还有一张卡。
    【我会让你满意的。】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些钱。】
    雪又大了些。
    温窈的身影早已消失,攥成一团的信纸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那张卡上落上无数雪,直至掩盖住最后一个角。
    傅远景的葬礼办的低调,来的人也没有多少。
    傅家当下的情景可谓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唏嘘之余更是感慨叁十年河东叁十年河西,有些事物的陨落就是一念之间,谁也没想到傅家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傅松柏那场多年前人为的火灾不仅烧死了傅远景的生身母亲,更是烧死了一个小男孩,只是当时傅家隐瞒了下来,但也没有给那个男孩一家有多少公正或者赔偿。
    彼时的他们是王法,是道理,没有人敢忤逆。
    所以,傅松柏涉及的不仅有杀妻,更是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及傅氏这些年各种行为也有问题,税务问题更是重中之重,数罪并罚之下,是逃不过死刑的。
    傅清这年才接手傅氏,前些年里一直在学校里当校医,所以他在简单被叫去审问过后,便被归还自由。
    弟弟的葬礼由他一手操办。
    孤独寂寥的墓园中,傅清蹲下身子,抹去年轻照片上的一层雪,这些年来因为对弟弟的愧疚从而对他的放任。
    他真的做的对吗?
    他私以为只要他做出自认为可以补偿傅远景的事情,就可以缓解他心底的罪恶感,他试图,他妄想可以做他人的救世主。
    而到了如今,他谁也没有救到。
    还有小彬。
    他那天收到温窈消息去接裴彬时,裴彬已然人不人鬼不鬼,离死就差一口气。
    真是可笑。
    他嘲弄地笑了几声,摘下眼镜,揉搓着酸涩的眉心,这些天连日来的疲乏已经使他心力交瘁。
    温窈。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再收到关于傅清消息时,温窈已经搬到了京市。
    不同于海市湿冷的天气,京市偏向于干冷,好在北方有暖气,考虑到养父母腿脚不便又喜静,温窈挑了个近郊的独栋别墅。
    来到别墅门口是傅清的助理陈冬。
    陈冬偏向于糙汉的长相,乍一看就有种不好惹的气息,温窈起初还以为是被人找麻烦,“你是哪位?”
    陈冬面无表情掏出一封信:“傅清自首进监狱了,他在进去之前,要我交给你的。”
    陈冬看着面前精致漂亮的女孩,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傅清会喜欢她。
    “好,谢谢。”
    陈冬离开了。
    他这些年专为傅家做事,即便傅清将暂时他摘了出去,但他离开傅家后,也只会活得像是水中浮萍。
    效忠于傅家,已经刻入他的骨血之中。
    他没有听从傅清的命令留在京市,而是回到了海市,静静等待着警察上门将他带走。
    *
    窈窈:
    展信佳。
    我很少这么亲昵的叫你,请允许我的冒昧。
    我知道,你讨厌着我们每个人。应该的,阿景是凶手的话,那我只会是那个递刀子的帮凶。
    我不知道该如何为你赎罪,你那时问我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确实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救世主。
    金宇珍跟陈重的事情虽然暂时对你没有影响,但我担心傅家现在已经无法护住你,要是万一哪天翻案会对你不利,所以我为你担下这个风险。
    我只希望你此后可以安乐无忧。
    窈窈,未来坦荡,祝你的人生,可以如愿以偿。
    傅清。
    *
    温窈离开的悄无声息,除了傅清知道她的去处,宋沉韫几人将海市翻遍都没有她的下落。
    她就像是忽然闯入他们的生活中,又忽然消失不见,握不住,抓不着,虚幻地仿佛一场荒诞地梦境。
    傅远景死了,温窈又人间蒸发了,南淮起初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直到有人发现,南淮会在每个下雪天,孜孜不倦地在冰天雪地里堆着雪人,堆完雪人又拿出一条开始氧化的廉价星星项链盯着看很久,很久。
    而原本关系很好的几人,也开始支离破碎。
    变故与打击冲击着他们的理智,几人逐渐也变得沉默寡言。
    *
    当精神与肉体的初层疼痛无法再满足一个人时,那么那个人会怎么做呢?
    道德与法律的边界在疼痛与疯狂之下模糊不清,有些时候,某个小小的试探,就是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开头。
    地下搏击场无法再满足宋沉韫肉体上的疼痛。
    他一次次地想要靠疼痛从而忘记温窈,忘记傅氏倒塌有他的手笔,忘记傅远景的死。
    他想,他是恨傅远景的,嫉恨他所拥有的一切。
    可他死了,却也不是宋沉韫的本意,这些年的相处之下,友情总归是有的,而他却死了,这也代表着宋沉韫几人记忆中的某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温窈对他的有始无终,她的忽然消失,更使得他心头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块。
    她娇俏着看向自己时的模样,她被自己吻时娇嗔又愤怒的表情,她跳到自己怀里时像是偷腥小猫般得逞后的姿态,一幕又一幕,在他想要忘记她的每一刻,都在脑海里更加清晰。
    她给予他的疼痛,他已经上瘾。
    可令他上瘾的源头,却从他生命中轰然消失。
    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宋沉韫的作息开始颠倒。
    有时候,他会觉得温窈就是他的一场梦,是他臆想出来的。
    肉体再怎么疼。
    却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她。
    所以。
    他跨过了那条线。
    地下室。
    少年喟叹的喘息声在狭小的门后响起,轻微扎破皮肉的声音响起,南淮来到这个昏暗地下室时第一反应就是空气里充斥着怪异却让人有些上瘾的气味。
    他推开门。
    宋沉韫双眼迷离,发梢遮过眼,从前高岭之花如他,现在也却像个躲藏在阴暗地下室流浪汉,他朝着南淮笑了笑,南淮看到他手中的针管掉落在地上,也是这时候,南淮才发觉地上都是已经推空的针管跟瓶子。
    “你在干什么。”
    南淮叁步并作两步,恶狠狠揪着他的领子,宋沉韫闷哼两声,他捋起他的袖子,一手的针眼。
    他听到他说:“放开我。”
    “别拦着我。”
    “你不知道,这样我就能见到她了。”
    *
    人是环境的产物。
    当你被怎样的人包围时,也就很容易被之影响。
    违禁品所带来的刺激与上瘾,在亲近朋友一声声的引诱之下,终究也会忍不住而开始尝试。
    起初只是觉得,尝试一次就好,可以缓解痛苦就好。
    后来,即便你有心想要控制,可是那种瘾已经侵入你的神经大脑,你几乎会是本能的去满足自己的瘾。
    温窈选择脱离这个世界的那天,404向她展露海市地下室的光景,叁个曾经意气风发与她纠缠不清的少年正窝缩在狭小阴暗的地下室,发霉的墙面上有着用血迹写下的她的名字,地上遍布针筒与违禁品。
    温窈打了个哈欠,媚眼如丝,她的语调婉转动听:
    “可以了404,我知道了,咱们去下个世界吧。”
    旁人或许不知,那第一个违禁品,是温窈让人引导宋沉韫沾染的。
    而沾染上这些人,哪怕是丰厚家底,也会有被掏空的那天,或者,哪怕永远都可以被源源不断的所供给着违禁品,他们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这些。
    后来404告诉她,裴彬是最先出现异常反应的那个。某一日,他先是单耳耳聋,而后就是彻底失聪,曾经因为温窈声音与长相不符使得他对她嫌恶与霸凌,而他也是最先失聪失明的人。
    听说他趴在地上,想要点开手机里的语音条,一遍遍反复播放,却还是只能在无神的眼里流下一行行泪水。
    温窈离开这个世界时,大部分人对她的好感度都没有满。
    可她还是如愿以偿的毁掉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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