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钮祜禄氏并没说谎,她确实被人哄骗了。
    而利用皇后哄骗钮祜禄氏,又企图蒙蔽自己的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还是被发现了,可郝如月不打算承认:“皇上明察秋毫,刚刚臣确实给钮祜禄……官女子提了醒,不过臣没想到她真敢翻动仁孝皇后的遗物。”
    做了女官,自然不能再称臣女,她也不想自称奴才。
    尽管这个称呼在清朝只有旗人配用,以此表示八旗对皇上的忠心,郝如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跟汉人官员一样自称臣了。
    “臣有人证。刚刚臣提醒钮祜禄氏的时候,钮祜禄氏的贴身宫女就站在门边,她应该听见臣说了什么。”
    郝如月又给康熙提醒:“这个宫女一心护主,好声好气问她,她肯定不会实话实说。”
    康熙点头,看向太子:“别总抱着,看把他宠坏了。”
    “哦……啊?”话题转换太快,郝如月一时没接上话,反应了片刻才道:“太子还小,又没了额娘,臣想对他好些。”
    知道清朝的皇帝心狠,公主送去和亲,还怕皇子吃得太饱穿得太暖贪图安逸,郝如月又道:“太子尚在襁褓,臣对他好,他也记不得。等长大了,听凭皇上教导。”
    果然距离产生美。
    历史上太子胤礽是康熙一手带大的,最溺爱他的人是康熙,把他宠坏的也是康熙。这辈子她穿了来,抢了康熙的奶爸工作,康熙明显正常多了。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也许康熙没那么爱胤礽,没那么宠胤礽,没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心血,便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不会对他吹毛求疵,更不会将太子逼上绝路,导致相看两厌、父子决裂的结局吧。
    康熙颔首,勉强接受了郝如月的说法,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要怪太后,太后从来不敢忤逆太皇太后。”
    昨日太后帮他争取,已经是对抗太皇太后的极限了,直接导致太后做了一夜噩梦,天不亮就去慈宁宫立规矩了。
    这是在向她解释太后迟迟没有露面的原因吗:“臣不敢。太后是太后,也是太皇太后的儿媳,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确实为难。”
    其实不必太后出手,就一个钮祜禄氏,她自己能搞定。
    便是皇上不来,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钮祜禄氏敢翻那个箱子,她就有把握给对方扣上对仁孝皇后大不敬的帽子。
    太皇太后再偏心,也得想着怎么给赫舍里家一个交待,不可能轻飘飘揭过。
    钮祜禄氏家大业大,赫舍里家也不是穷门小户,可以任人拿捏。
    屈膝送皇上离开,郝如月低头亲了亲太子软乎乎的小脸,轻声呢喃:“可惜皇上来了,让钮祜禄氏的皇后梦彻底破碎,不然钮祜禄氏的小命就要进入倒计时了。”
    三年半,不能再多。
    历史上,这位继后只当了半年皇后就薨了,死因好像也是难产。
    正是她,让千古一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命硬克妻。
    所以等康熙再次大封六宫的时候,本来应该做继后的佟佳氏,只封了一个皇贵妃。
    钮祜禄氏提前出局,三年后那个倒霉继后恐怕要落到康熙表妹佟佳氏的身上了,没有钮祜禄氏在前边顶着,也不知佟佳表妹这回能不能一口气撑到第八年。
    把表妹也克没了,康熙才彻底绝了册立皇后的念头,至此平均三年一个国丧的后宫才算消停下来。
    康熙走出东暖阁,又去了一趟西暖阁见太后,开门见山道:“皇额娘住惯了前边的暖阁,很不必为了太子搬家,还是搬回原处住吧。”
    皇上嘴上不说,还是怨她今日袖手旁观了,太后仍旧笑呵呵的:“好,换了新地方睡不惯,皇上不说,我也要搬回去住了。”
    当初她搬过来,是怕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不会带孩子,委屈了太子,今日一见,那姑娘处处妥帖,把太子照顾得很好。
    反倒是她搬到后殿,来往的人多了,有些不妥当。
    把整个后殿都留给太子,人少清净,也省得两边都住得紧巴巴的。
    郝如月上一秒还在感叹自己以德报怨,救了钮祜禄氏一命,却没人知道,下一秒丁香便告诉她,太后搬回原来的住处,把整座后殿都留给太子居住了。
    慈仁宫后殿原是太后礼佛之处,只有一间佛堂,东西暖阁空置,这回为了给太子腾地方,不但太后搬了家,连佛祖都搬到前院住了。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太后又搬回前院,把后殿七间房全留给了太子,再加上东西厢房,和后头的围房,完全自成一体,说是一座小宫殿都不为。
    就算日后她把松佳嬷嬷和坤宁宫里得用的宫女太监都挖来,也有地方安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果然有好报。
    穿越前她为争家产做过不少恶人,没想到穿到清朝莫名其妙做了一回好人,竟也得了好报。
    就在郝如月兴致勃勃扩充地盘的时候,钮祜禄氏差点哭晕在慈宁宫:“太皇太后明鉴,嫔妾当真不知那只箱笼里装着仁孝皇后的遗物啊!”
    “钮祜禄氏,你现在已经是官女子了,与宫女无异,不能自称嫔妾。”苏麻喇姑打断她,扬声提醒。
    钮祜禄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对苏麻喇姑表现出任何不满,只得强压火气,低眉顺眼应是,而后继续哭诉:“太皇太后,奴、奴婢自小养在您身边,奴婢胆子小,太皇太后您是知道的。借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碰死人的东西啊!”
    特别那还是一件血衣,可吓死她了。
    “钮祜禄氏,注意你的言辞,对皇后大不敬是死罪。”一个官女子也敢当众说皇后是死人,苏麻喇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遇到大事就犯傻。
    太皇太后对钮祜禄氏的观感,与苏麻喇姑差不多,她真的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花五年时间养出来一个废物。
    可现实就是这么打脸,太皇太后头更疼了,无力地朝钮祜禄氏摆摆手:“你回家去吧,这事我管不了。”
    回家?皇上要将她杖毙的时候,钮祜禄氏心里都没有现在绝望。
    她是阿玛、额娘最疼爱的女儿,是全家人的骄傲,他们送她进宫是要光宗耀祖的,太皇太后却要将她赶出皇宫。
    “太皇太后,奴婢真是被冤枉的!都是赫舍里如月那个贱人,是她给奴婢设的局,是她……”
    “住口!”太皇太后脸疼头更疼,只问钮祜禄氏,“随云可是你带进宫的贴身侍女?”
    钮祜禄氏这才发现随云没有跟在身边,她还是点点头:“是,随云是奴婢带进宫的,一直在身边伺候。”
    太皇太后冷笑,转头对苏麻喇姑道:“你跟她说。”
    苏麻喇姑应是,让人将随云的供状拿给钮祜禄氏,然后才道:“随云在慎刑司招认了,供状上写得很明白,在你打开檀木箱子之前,赫舍里如月提醒过你,说箱子里装着仁孝皇后生前的遗物,让你不要动。”
    苏麻喇姑声音很平,不带半点感情:“可你不听,还是打开了箱子,随意摆弄仁孝皇后的遗物,还将皇后难产血崩时所穿的寝衣扔在地上。”
    “乾清宫那边是你派人去禀报的,皇上正好撞见这一幕,大怒。”
    苏麻喇姑缓了口气,似乎想给钮祜禄氏一点回忆的时间:“安贵人、敬贵人是你带去的,荣贵人和惠贵人也是你半路遇上邀请的,当时现场还有内务府总管噶禄。闹这么大阵仗,不过是你想当众揭发赫舍里如月偷拿宫造之物,好让皇上治她的罪。”
    说到这里,苏麻喇姑朝太皇太后屈膝:“太皇太后,奴婢与噶禄将赫舍里如月搬去慈仁宫的箱笼都检查过了,没有一件宫造之物。”
    “至于仁孝皇后的遗物,梁九功派人来知会过,说是皇上默许赫舍里如月拿的,只为给太子留个念想。”
    “放在暖阁里的两个小箱子,奴婢本来也想翻看,赫舍里如月说是仁孝皇后的遗物,奴婢便没敢进屋。当时还被钮祜禄氏教训了,满院子的人都可作证。”
    苏麻喇姑为自己澄清完,叹了口气:“随云还招认说,钮祜禄氏让她随身带了好几件宫造之物,以备不时之需。那些东西全被搜出来了,都在慎刑司放着。”
    想了想,最后补充道:“钮祜禄氏闯进暖阁的时候,把太子吓得大哭,后来又将血衣扔在皇上脚边,惊吓了皇上不说,平白让皇上睹物思人落下泪来。”
    太皇太后之前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并没看慎刑司送来的供状,已然拧紧了眉头,这会儿听苏麻喇姑细说,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了。
    刚刚她只觉得钮祜禄氏蠢,这会儿倒是觉出她的聪明劲儿来了,不但聪明,还很歹毒。
    赫舍里如月与她并无怨仇,只是闹了一点小误会,她便想毁了人家。这些手段若用来争宠,以皇后之尊迫害下面的妃嫔,皇上的孩子还能剩下几个?
    太皇太后几乎不敢往下想,犯下如此大罪,放她回家是不可能了:“送她去景阳宫,非召不得出。”
    本来想说非死不得出,顾忌着遏必隆和钮祜禄家的面子,还是改成了非召不得出。
    除非皇上回心转意,景阳宫便是她的冷宫了。
    钮祜禄氏被拖出慈宁宫的时候才从震惊中醒转,一路哭闹哀求着被人架去了景阳宫。
    彼时荣贵人正在喝坐胎药,听见哭声问怎么回事,宫女把打探来的消息说了,荣贵人吓得掉了药碗,脸色煞白。
    惠贵人也听见了哭声,问过是怎么回事,勾唇笑道:“我没看错人,赫舍里如月是个能成事的,大阿哥回宫的事,倒可以找她讨个主意。”
    身边有宫女小声提醒:“可是纳兰尚书与索相有些不和睦。”
    惠贵人嗤笑:“我管他呢!大阿哥是我亲生的,纳兰尚书不过是堂叔,谁能帮我把大阿哥接进宫,谁才是我的恩人。”
    这事她曾几次求到这位堂叔跟前,纳兰明珠却总跟她打官腔,说什么宫里太危险在宫里养不活之类的话,半点忙都不肯帮。
    太子都能养在宫里,大阿哥凭什么不行!
    在宫外养得好也就罢了,可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若就此被皇上厌弃,还让她怎么活!
    后宫没有主位娘娘,安贵人和敬贵人一同住在永和宫,偏永和宫就在景阳宫前面,日夜听着钮祜禄氏鬼哭狼嚎,两人只能靠抄佛经来获得内心片刻的宁静,快被逼疯了。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在哭灵第三日,遏必隆的福晋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便传出钮祜禄氏在景阳宫暴毙的消息。
    安贵人抄完一遍佛经,扔下毛笔,对敬贵人说:“原以为钮祜禄氏是把好刀,能冲在前头帮咱们披荆斩棘,谁知竟是个不中用的。”
    敬贵人也有些惆怅:“不中用归不中用,奈何人家会投胎,身后有真心疼她的阿玛额娘,肯为了她花血本去求太皇太后。看吧,遏必隆明日便会站在皇上那边,出人出钱对付反叛。”
    三藩反了,朝中再次分成三派,一派主战,以兵部尚书纳兰明珠为首,一派主和,以中堂索额图为首,还有一派观望,为首的便是遏必隆。
    这个遏必隆历来便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鳌拜专权那段时间,他站鳌拜,后来索尼与鳌拜掰手腕,遏必隆就成了中立派,等皇上出手清算鳌拜,遏必隆又倒向皇上,背刺鳌拜。
    安贵人深有同感:“确实,不像咱们,什么都要靠自己。”
    家里送她们进宫就是来争宠的,想通过裙带关系争取资源,奈何两人的肚子都不争气,初入后宫那几年,也没少侍寝,结果颗粒无收。
    她们生不出孩子,自然害怕别人比她们早生孩子,这些年干了不少腌臜事。
    也不知是皇上喜新厌旧,还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最近这一年两人都很不得宠,这下更是没了指望。
    安贵人因此信了佛,便与敬贵人商量金盆洗手,可见其他庶妃接连遇喜,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特别是皇后居然又生下一个嫡子,便想着烧一烧钮祜禄氏的热灶,顺便来一招借刀杀人。
    结果人没杀成,刀先折了,还平白惹了一身骚,又是被皇上瞪,又是被太皇太后瞪,差点暴露。
    在后宫阴暗爬行这么多年,两人还是头一回遇上对手,也是头一回输得这样惨。
    敬贵人阴恻恻与安贵人对视一眼,半天看向东面慈仁宫的方向,就不信她们两条地头蛇还压不住一个初来乍到的赫舍里如月。
    与此同时,郝如月这边也得到了钮祜禄氏暴毙的消息,问是怎么死的,小宫女说不知道,问尸体如何处置,小宫女说是钮祜禄家派车来接走的。
    “奴婢还听说,在此之前,遏必隆大人的福晋曾经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人忽然就没了,尸体当日便被拉出了宫。”小宫女把打听来的都说了,口齿伶俐。
    郝如月看向她:“你原先在哪里当差?”
    小宫女拘谨地笑笑:“回女官的话,奴婢原是浣衣局的宫女,后来有幸被苏麻喇姑挑中在慈宁宫当差,去年才被调到慈仁宫,太子搬来后奴婢又被调到后殿跑腿。”
    “所以这些消息是你从慈宁宫那边打听出来的?”郝如月不善地眯了眯眼。
    郝如月在慈仁宫一战成名,小宫女自然知道她的厉害,并不敢隐瞒,“噗通”跪下:“不敢欺瞒女官,奴婢从前在慈宁宫犯了错,差点被打死,还是皇后娘娘说情,才勉强保住小命。”
    说到此处哽咽:“奴婢这条命都是皇后娘娘给的,只恨娘娘薨逝,无法报答。听说太子要搬来后殿,奴婢自请过来伺候!”
    郝如月看向丁香,松佳嬷嬷被挖来之前,后殿的宫人暂时由丁香代管。
    丁香朝郝如月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印象,又提点那小宫女:“娘娘为你求情,是因为你的姐姐在坤宁宫当差,见你有难,哭着跑来求了娘娘。娘娘念你们姐妹情深,这才给你求了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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