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牢狱中,呆呆地生出困惑:咦,他为什么入狱了?他不是刚写了天下闻名的文章,获得圣上赏识吗?他不是马上就可以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了吗?
    清渺的郎君声音,自他对面响起:“醒了啊。”
    乔世安揉着沉甸甸的头,迟钝地张望声音源处。
    牢狱门打开,有人进了此牢。墙边晦暗烛火幽晃,那人靠着木栏,坐在长条凳上,人净影清,容颜秀美得近乎妖冶。他抬起眼睛,冷淡地看着牢中要犯。
    乔世安茫然。
    那郎君慢声:“你忘了我啊。”
    他低笑:“看来,在你的记忆中,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吗?”
    他靠门而坐,对着乔世安微笑,笑意不达眼,轻描淡写:“我是江鹭,字夜白,未及冠,初来东京,多有冒犯。与君相逢……”
    江鹭倾身,一字一句:“……取君性命!”
    第45章
    乔世安色变。
    “咚——”
    半黑牢狱中,身上一个木盒朝他砸来,乔世安慌张躲避,文人身骨却被木盒砸得差点吐出血。他惶恐震怒,心想什么疯子,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疯子……
    江鹭道:“你妹妹的尸骨你也不接吗?”
    乔世安一个觳觫,伸手去捧那要摔出去的木盒。木盒被砸开,一截少女沾着血的指骨骨碌碌从中滚出……
    江鹭和简简交过手,他记得简简的食指如何模样。他又能轻易弄来刚死去的人的手指,在画师的相助下,指骨可以假乱真。再加上乔世安被“神仙醉”蒙蔽……
    江鹭为了今夜这场对峙,做足准备。
    数管其下,乔世安捧着这截鲜血淋淋的指骨,脸色煞白。他朦胧的记忆和现实所见分明不同,他妹妹在外面玩耍,又本事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乔世安哑声笑:“你骗我。”
    江鹭:“那你现在身在何处呢?”
    乔世安迷瞪间张望四周,看着陌生的森然的牢狱。他根本不认识开封府的牢狱,可他却在这里。眼前这个人,开着牢门坐在里面,又没有穿官服……
    乔世安头隐隐作痛。
    他道:“都是假的。”
    他握着指骨的手发抖,而下一刻,他听到江鹭淡漠:“简简是我杀的。”
    乔世安倏地抬头,锐利眼睛怒盯此人。他又神经质一般地笑:“这是梦……简简等我回家呢……”
    江鹭:“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简简的吗?”
    他身形一晃,瞬间挪到这个文弱书生面前,一掌扣住了乔世安的肩。乔世安神智恍惚,但他根本不觉得痛,他便更心安理得觉得这只是一个恐怖的梦。
    江鹭轻笑:“简简没有认真地跟人学过武功,全靠街市上跟人打架打出的经验,又偷看寺中人习武。积善寺你还记得吗?简简经常去那里……你因为简简,和积善寺的和尚熟悉,和买卖房舍的牙人也熟悉。”
    江鹭想着深巷中藏着的那个小寺。
    他微微笑,当日,叶白出现在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叶白当真是凑巧于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呢,还是叶白来监督江鹭,刺探江鹭查真相查到了哪一步呢?
    江鹭:“简简是个迟钝的孩子。她想偷学我的武功,可我师从名家,如你们这种出身的人恐怕不明白,我的武学只能师门传授,他人窥探,只能受死。”
    乔世安肌肉绷住。
    江鹭低垂着眼:“于是,我捏断她的手骨……”
    乔世安听到“咔擦”声,他感觉不到痛,但他跟着这位陌生郎君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腕被他扣住,无力地垂下。
    江鹭:“我一根根挑断她的筋脉,打碎她的牙,击中她的胸膛,震碎她的骨头……”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
    烛火照下,江鹭面白唇红,几分阴柔,如同白骨精一样。乔世安好像真的产生幻痛,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头在发抖,那截指骨从他手里脱落……
    他爬起来去找,夜风袭来,烛火熄灭,他半天摸不到。身边好像突然没有了人声,又在下一刻,那鬼魅一样的郎君捏住他肩膀:“简简脖颈,有一颗小痣吧?”
    乔世安嘶吼:“你混蛋!”
    他趔趄扑撞,一拳挥出。他打不中江鹭,江鹭膝盖一抵,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就好像平地摔一样跌倒,撞在墙上,撞得满口牙齿渗血。
    乔世安喘着气。
    他身子战栗,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头被人从后拽住:“你是不是以为,写出名满天下的文章,就能带简简离开你父母,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如果我告诉你,正是你的文章,将你和简简带到世人面前,正是你害死了简简呢?”
    乔世安喘着粗气。
    江鹭低笑:“你真的以为简简只是偷看我的武功,我就杀她吗?我是报仇啊……曹生,你不记得你害死了多少人。但是你的妹妹会为此得到报应。
    “你真的以为你把简简送去姜循身边,得到未来太子妃的庇佑,她就安全了吗?”
    太子妃!
    乔世安记忆如一团混乱泥浆,他在里面匍匐,挣扎艰难。他对江鹭说的话毫无印象,可是这人的话又模模糊糊冲击着他的某段记忆,让他恐惧。
    他冷汗淋淋,听江鹭轻声:“我一根根拔掉简简的指甲,一根根手指那么砍下去。她哭得真是惨……”
    乔世安喘着粗气,他幻痛中,感觉到自己手指也在抖;江鹭说到哪里,他跟着痛到哪里。他眼神涣散,在一团漆黑中怕到极致。他在“神仙醉”的迷幻作用下,甚至发现不了江鹭其实根本没有碰他一根手指头。
    全是他的幻想。
    他的幻想在击倒他。
    乔世安双腿发软地倒下,江鹭掐着他脖子,轻语:“就像现在这样,我也那么捏着你妹妹的脖子。我可以一下子掐断她脖子,但我不那么做,我要她呼救,要她喘不上气,要她五感失灵……”
    乔世安大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恶鬼低下脸,眼睫像用墨画出的一样,厉鬼索命:“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那名满天下的文章是给谁写的,你的笔要杀死谁,你在为谁做事,你卷入了谁的阴谋中……你全然不知吗?
    “你以为攀上太子,攀上姜循,你以为你当替罪羊,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不在乎他人性命是不是?你的文章害死多少人你不去看,简简死了,你也想不起来吗?”
    乔世安:“简简、简简……你骗我……”
    江鹭:“那些都是即将发生的事,你不想避开吗?你害死的人太多了啊,简简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鹭道:“简简从小买药的药铺查柜,因为认识你们,被弄死了。他的尸骨没人问没人在乎。东京何其太平,尚有人因你而死,而凉城被你一篇文章害死的人更多。”
    “神仙醉”真是过于奇特的药。
    江鹭这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到这药如何腐蚀人的心志,迷幻人的意识。
    乔世安不可能感觉到痛,但是乔世安呼吸困难得如同真的在被他掐住脖颈一般。他在乔世安耳边说故人如何死的,乔世安神智迟钝,面露恐慌,脸色煞白。乔世安既不相信,却又因为过于真实的描述场面而怀疑自己的记忆……
    乔世安抱住自己的头惨叫。
    他的记忆如风暴,他像在暴风雨中前行。孤舟难行,一重重巨浪袭来,每一次都要吞没孤舟。
    乔世安因记忆的错乱而打颤,因一些没见过的事而泪流满面。不同的记忆在他脑中打架:“假的……都是假的……”
    他又突然怒吼:“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人!”
    他脸上神色狰狞:“别动简简!”
    江鹭微笑:“这些都还没有发生……如果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就放过简简。”
    乔世安在这种恐惧中好像看到什么,张牙舞爪地朝自己的幻觉扑过去。江鹭揪住他的肩一甩之下,乔世安跌在稻草堆中。
    他的记忆被堵住了。
    他伸手敲打自己的头,又掐着自己的脖颈急促咳嗽起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愤怒地用头去撞墙,因感觉不到痛,墙头被他撞出血印子。
    不会有狱卒发现。
    今夜狂风大作,星月不存。江鹭已来开封府几次,他轻车熟路,知道隔着厚重的机关门,此夜这里发生的事,外面都不会发现。
    他有一整夜的时间。
    江鹭不断用语言挑起乔世安的畏惧,用简简的生死来诱导乔世安。
    江鹭:“都怪你写了那篇文章,都怪你名满天下,都怪你发现了户部账簿上的问题。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简简就不会死。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当年,你还会那么做吗?”
    乔世安趴在稻草堆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
    江鹭:“简简要死了。”
    乔世安愣愣看他。
    江鹭:“我要挑她指甲了。”
    江鹭如魅影一般,乔世安根本碰不到。乔世安战栗着,听到那声音又出现在他身后:“挑断筋骨,她再不能习武了;掐断手腕脚腕,她这辈子生计都困难;脖子断了,胸膛碎了……”
    狱中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亮,乔世安慌慌张张,看到江鹭站在墙边油灯前,眼中的笑带着万分戏谑与寒意: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三,二,一。”
    乔世安没反应,江鹭收了面上的笑,掉头便走。乔世安陷入一团幽黑中,他的畏惧吞没了他,他真的生怕这人要去杀简简,他当真被此人说服。
    不不不!
    乔世安朝前扑去,惨叫:“不——”
    牢狱中,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他打翻了烛火,他看不到江鹭在哪里。他感觉江鹭出现在四面八方,每一次扭头,他都感觉到身后有冷气吹拂。
    那人是恶鬼:“说。”
    那人掐住他脖颈:“说!”
    那人将他摔在墙上,一掌扇他面孔:“说——”
    乔世安泪流满面,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在此撞开一个罅隙,如海浪呼啸一般席卷他:“不要伤害简简、不要杀简简!”
    “是赵铭和!是赵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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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生有一个赌鬼爹,继母娘。
    赌鬼每天不沾家,继母每天都在打骂。他自小文弱,继母每次打他们,都是妹妹冲在前头,挡在他前面。他与妹妹相依为命,小时躲着打骂,长大愁着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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