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
    他实在是有些了解她,把她对白鸟的行为猜得分毫不差。
    她面无表情,没了用膳的心情:“我付出什么代价了?”
    江鹭放下箸子,瞥她一眼:“你当我疯言疯语,神志不清。”
    姜循冷冷道:“你确实神志不清。”
    江鹭起身,整理衣容。外面风声不止,他分明吃了几口便走,应当是着急将账簿交给杜一平,如实履约他们的合作。江鹭走到窗口,他背对着她,融在光华中,青袖托腰宛如振翅欲飞。
    忽有一瞬,姜循心中生出恐慌。
    姜循:“阿鹭!”
    他侧过脸,回头望她。
    姜循踟蹰一下,问:“你见过杜一平后,还会回来告诉我结果吗?”
    江鹭眸子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姜循奇怪地重复一句,他才回过神一样,轻声:“我已经两日没回府了,段枫会起疑。”
    姜循朝后倚着凭几,心中放松些:“好,那你回府吧。之后的合作,我来做。你且看着结果便是。”
    他没说话,掀窗便走,头也不回。
    --
    姜循送走江鹭后,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她反复思考自己的近日行径和计划,觉得自己并没有疏漏。江鹭今日的奇怪,应当只是他“有病”吧。
    反正他一直在生她气。
    姜循打起精神,决定和叶白联手来进行接下来的事。江鹭已经走了前面九十步,最后最关键的十步,姜循若不把握好,便会前功尽弃。
    她让玲珑在府邸外挂上了一只灯笼,上完朝的叶白会经过这片街坊,看到信号。当夜,窗子被敲两声后,姜循迎叶白入室。
    叶白今日一身雪衣,在夜里有些打眼。但今日一直刮风,夜里街巷空荡无人,他应当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叶白落座后,喝盏茶,在烛火下抬眼:“乔世安死了。”
    姜循怔住:她想到了今日清晨,见到的从屏风后走出的江鹭。
    叶白唇角噙笑:“乔世安昨夜死在天牢最里面的机关门后,说是自尽……墙上有他撞墙撞出来的痕迹。仵作检查了尸体,真是奇怪,撞墙而死何其痛苦,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竟然选择这种死法?”
    姜循脑海里,浮现医馆的那种神奇的药。
    她体内的蛊是不可能被压制下去的,但她前日又确实状态有异……她知道那药,江鹭也知道。
    叶白观察她:“看来,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啊。”
    姜循眨眼,凉声:“我还没确定。确定了再告诉你。”
    叶白颔首。
    静片刻,叶白道:“那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要进行下一步了?”
    --
    江鹭离开杜府,行在空荡长街上。
    他没有露面,将证据放到了杜一平的书房。当夜杜家通宵达旦,似有争执。杜家人一一醒来,江鹭怕踪迹被发现,便离开了杜家。
    他走在长街上,却踟蹰间,暂时不想回府邸。他瞒着段枫的事情越来越多,瞒得越多,越不知如何说起。而段枫如今的要务是科考,段枫身体不好,若是知道姜明潮和《古今将军论》的关系,难说不会气怒失控。
    ……等春闱结束,再和段三哥说吧。
    如果不回府邸,东京这样繁华,江鹭却不知该去哪里。
    他如游魂一样在街上行走,本想去吃酒,却因为心神恍惚,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到了姜循所居住的那处坊巷。
    江鹭沉默。
    ……许是因他最近经常来这里,才会不由自主地到来吧。
    他和姜循的合作,至此应当已到了终结之时。从此以后,他应当再不会和姜循合作了……可今日合作终究未曾结束。
    江鹭怔然片刻,仍然决定去见姜循一趟。白日情绪必须掩藏,到了深夜,他想见一见她,好好告别一场。
    江鹭没打算惊动姜循,他武功这样高,他又知道自己不会唐突她。他进屋,见一见她,应也无可指摘。江鹭这样一路踟蹰一路行走,最后拖拖拉拉,依然到了姜循府邸。
    他看到院落寂静,只有姜循的屋子亮着灯火。明火在无边幽暗中,吸引着他。
    江鹭在窗下徘徊。
    江鹭犹豫进退时,忽而听到里面姜循的轻声:“夜白。”
    他尚未反应过来,口上却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骑虎难下,江鹭脸颊生热,仍是敲了两下窗,硬着头皮:“我有些事,白日没有说清楚。”
    --
    屋内的姜循猛惊。
    烛火摇曳,她与叶白在桌上蘸水勾划。姜循兀自思量,她又想起一事要叮咛,她叫一声叶白,窗外却传来了敲叩声,以及江鹭那熟悉的清如玉石、又带着三分尴尬的声音。
    姜循一下子背脊挺直,端坐小几前。
    半身伏在几案上的叶白悠缓抬脸,一张清秀的白脸,起初诧异,然后便露出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姜循朝他使个眼色。
    到底是多年友人,叶白一言不发。但他也在她的“叶白”唤声后,跟着窗外的人,一同晃了晃神。
    姜循站起身,观望自己的屋舍。她在窗子再次被人敲击时,猛地拉起叶白,将他推入里间的衣柜里,又推开六曲屏风,将里间和外间隔得严严实实。
    姜循关上柜门,朝柜内轻嘘一声。
    叶白无奈,到底叹口气,点了点头。
    姜循做完这些,又卸簪散发,弄乱衣容。她揉一揉雪白面颊,让颊上充血,做出一副刚从榻上起身的惺忪模样。她忙乱地布置一切,窗子再被敲了两下。
    江鹭声音在外,淡道:“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愿见我?为何?你有事瞒我或骗我?”
    姜循立刻:“怎会?”
    她款款开窗,迎君入室。
    --
    窗子打开,美人含笑,凝望着外面的江鹭。
    江鹭抬起脸:“你几乎不叫我‘夜白’。”
    姜循轻声:“我确实不叫……方才我在睡觉,昏沉中可能做了梦,才无意中唤你吧。谁知你就在窗外。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她心平气和,沉静地掩饰一切,又若有所思地掀眼望他,撩他情绪。
    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果然十分守礼地别开了眼,没有多看。夜风拂袖,他似有几分不自在,却仍淡然问:“噩梦还是美梦?”
    姜循笑盈盈:“梦中有阿鹭,自然是美梦了。”
    她站在窗下,没有让他入室的打算。江鹭与她面对面,道:“我从杜一平那里回来,有事和你谈。”
    姜循诧异:“接下来的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江鹭:“但我不放心。”
    姜循定定看着他,唇瓣微动间,江鹭抬手,搭在她肩头。他动作太快,几下翻窗而入,姜循已经不可能拦住。姜循见他走向小几,她跟在他身后,朝桌上瞥了几眼。
    亏她机灵,已经把杯盏收了。
    帷帐重重,江鹭低头,瞥一眼小几。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循狐疑而心虚,跟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她什么也没发现,姜循:“你要吃茶吗?”
    江鹭抬眼。
    她站在屏风前,目光坦然。可她平时在他面前,其实从不坦然。
    江鹭颔首。
    姜循背对着他,自己去拿方才的茶壶。她看不出杯盏的痕迹,只好胡乱换新的。她一边倒茶,一边用余光瞥身后人。她心脏强大,至此都不心虚,只端茶的手出了些汗渍。
    江鹭站起来,踱了两步。
    他似要朝着某个方向走,姜循到了他跟前,伸手挽住他手臂。姜循:“阿鹭。”
    江鹭侧过脸,垂下的睫毛浓黑如墨:“怎不叫我‘夜白’了?”
    姜循言笑晏晏:“我睡梦中的戏言算什么真?我很少那样叫你的……叫你‘夜白’的人太多了,只有我叫你‘阿鹭’,是不是?”
    她半真半假抱怨:“可我想听你叫一声‘循循’,你都不肯。”
    姜循叹口气,又道:“算了,不提那些无意义的事。你要与我谈什么,我们去油灯下说。”
    她拽着江鹭的袖子,不敢将他带去案几边,便寻思着将他带去外间那张长榻那边坐着。江鹭推开了她挽袖的手,姜循心中嘀咕他也许是古板毛病又犯了,不愿与自己动手动脚?
    他浅色瞳眸漂亮清盈,却因过于璀璨,而看不出太多情绪。
    姜循放弃试探,只好在前领路。
    江鹭在后跟随,她看到屏风上照出的他的影子,他跟在后,心中微放松。
    姜循又朝屏风瞥了一眼,忽而见到屏风上只映着江鹭一人的影子,没有自己的……她竟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姜循心里一咯噔。
    她猛地回身,与此同时,烛火摇动,江鹭抬手间,一把匕首挥出,斩向她那道屏风。
    烛火火星噼啪,姜露急促:“江鹭!”
    她朝他扑去,衣袍飞扬。他抬手扣住她肩膀,将她拽入怀里。他挥出的匕首伴随着“轰”的一声,整座六曲屏风砰然倒地。那把匕首仍不停,向衣柜刺去……
    衣柜木屑纷飞!
    木屑乱飞,江鹭在姜循肩上一点,姜循半身酸软,整个人被推到了墙头,再一次被迫远离战场。衣柜被拆,乱飞土屑中,叶白面容在黑暗中露出来。
    叶白抬起脸,眼睛似带笑。
    江鹭迎身而上,出掌击出。叶白眸子一闪,一改先前的从容与挑衅。他从衣柜中爬出来,手忙脚乱躲避:“循循!”
    姜循:“阿鹭,住手!”
    江鹭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武功了得,叶白躲得勉强趔趄。姜循眼前一闪,便见那二人从里间出到了外间。叶白跌撞后摔,撞到木架上,花枝瓶盏乒乒乓乓。
    叶白抄起花瓶就砸向江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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