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
    黄沙。
    以及遍地的断树、动物骸骨。
    这里就像是一片人间炼狱,荒芜至极,难见生灵。
    地面皲裂出宽度可达数十米的缝隙,山体倒塌,火山喷涌;昏暗的天空被沉甸甸的云雾笼罩,完全遮挡了带来热量的日光。
    在土黄色的沙尘暴中,几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逐渐从地平线外靠近。
    几日的流浪生涯里,芬得拉家族的雄性虫族成员在黄沙、烈风和变化难测的地质活动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
    哪怕在这个特殊时段食物稀缺,野外生存能力强大的它们非但不曾清减,还在长时间的奔跑、攀岩中变得更加强壮——
    队伍的领头者是乌云,它本就庞大的乌黑体型肉眼可见地壮了一圈,那不仅仅是高强运动下增加的肌肉,更有虫族本身为抵御艰难环境而生出的热量源。
    在其之后跟着的是脱离了拟态的始初虫种。
    祂身上的亮色在这片昏天暗地中有着极大的辨识度,尾勾灵活自如,那瑰丽的舌红色硬质外壳哪怕在风沙也依旧泛着漂亮的光泽,从浅到深、逐层递变。
    至于伽德和伽斓则分别护卫在队伍的两侧。
    这是一个全部由年轻的雄性虫族构成的队伍,可原本该带领、指挥它们的虫母却不知所踪。
    缺失虫母的子嗣会变成一盘散沙,但显然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依旧意志坚定、目的相同,被一股柔软的长绳凝聚在一起。
    在黄沙下奔跑的家族成员们很清楚,脆弱又单薄的虫母正被它们保护在安全的腹地,只待这一场风暴结束。
    ……
    黑暗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移动,规律感十足的晃动感在被熟悉后,反而平缓如寻常。
    初醒之际昏昏沉沉的阿舍尔眨眼,他眼前散开花团的朦胧视线逐渐清晰,连带着休眠许久的知觉也开始复苏。
    这是他和它们经历地质重构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才创建不久的芬得拉家族在紧迫中踏上逃亡之路。
    作为虫母领导者的阿舍尔被小怪物抱在怀中,强壮有力的尾勾缚着他发清瘦的腰肢,将青年单薄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小怪物的虫肢之间。
    但显然,那时候的阿舍尔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星球活跃期带来的气候变化。
    最开始是有些刺皮肤的风,很快当天空昏黑之后,风也开始变大。
    那时候的阿舍尔几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又糙又烈的风掠过皮肤就像是刮刀子似的。
    那时候他还想忍忍,直到发现自己的血量在不停地下降,才不得不在小怪物的催促下改换了方式。
    为虫母而生的活巢再一次向着它喜爱的青年张开,如容纳珍宝一般,挡去了全部的危险。
    那是极致的温热与柔软,和外界的风沙完全是云泥之别。
    因为活地图碎片每一小时会报警一次,为了保障整个家族逃亡方向的正确性,阿舍尔会每隔一小时就会出来一次,实时做好要改换路线的准备。
    活跃的星球和多变的地质重构,令他们分分秒秒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哪怕是再壮硕强大的虫族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与子嗣们相互连接的精神力最能让阿舍尔知晓家族成员的状况,手握活地图碎片的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定时闹钟,几乎是掐着分秒催促子嗣们休息,又在警报提醒后提醒它们再一次上路。
    这是一场另类的熬鹰式折磨。
    最初的三天里,阿舍尔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吻合达芬奇睡眠法,他不知道这位数千年前的伟大艺术家是怎么做到的,换成他自己几乎要了半条命。
    才补回来几分的虫母体质在这三天里健康指数疯狂下降,哪怕是身处提供营养的活巢中,都经不住当事人怎么不要命地造。
    直到第三天末尾,又一次得到警报、确定危险源的位置,准备告知子嗣们更改逃亡路线的阿舍尔,被短暂拟态为半人模样的小怪物按到了怀里。
    那是一个炽热到发烫的怀抱,青年的锁骨间坠着血红如宝石的心脏碎片,耳边则是另一道跳动在小怪物体内的跃动声。
    砰,砰,砰。
    缓慢,沉稳,有力。
    高压之下,疲累过度的年轻虫母眼底缀着一层青黑,有赖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不管是从眼尾拖曳的红痕,还是铅灰色倍显倦怠的眼瞳,无一不透着种旖旎的颓废。
    很美,也很脆弱。
    几乎到了一碰就散架的程度。
    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年被始初虫种牢牢地按回到活巢,那些听命与主人的肉质层层递进,将需要休息的虫母包裹了起来。
    “不行,我得……”
    他还要时刻关注路线调整的问题。
    “嘘。”
    疲惫的虫母被捏住了尖尖的下巴,他短短三天明显瘦了的两颊被小怪物宽大的手掌轻轻掐着,溢出零星软肉。
    软到发腻,只是一掐就能留下红色,就连那只手都能完完全全地包住青年的整张脸。
    ……有种莫名的涩情。
    始初虫种的眼底倒映出了虫母清减的模样。
    也就是这么一具可怜弱小的玻璃身体,却熬了整整三天,给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适应时间。
    三天,72小时,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始初虫种柔韧的尾勾避开本身的锋利,以略钝的一边拂开青年额间的碎发。
    漫天的黄沙下,小怪物猩红的竖瞳正对着自活巢缝隙中仰着脑袋的青年,有种别有的乖巧。
    当乌云、伽德、伽斓为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子的虫母遮挡风沙时,小怪物则是被那双凝聚于铅灰色眼瞳中的漩涡吸引。
    温热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舍尔的发顶。
    不等当事人觉察,有力宽厚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捏住他的后颈,几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人按到了蠕动着的活巢内部。
    那时候,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阿舍尔听到了小怪物的声音。
    祂说:“妈妈,相信我……相信我们。”
    合格的子嗣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它们那本身就需要保护的母亲。
    于是在第四天的凌晨时,芬得拉家族的指挥权旁落。
    需要休息的虫母被他以下犯上的子嗣拢回至温暖的活巢,而躲避自然危险、选择前路的担子则交付在了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身上。
    比起那时候阿舍尔的担忧,显然现在的子嗣成员们做得极好。
    它们以强大的生命力适应了多变难测的地质重构,又以敏锐的听觉、嗅觉逐渐得以预测危难的前兆。
    因为始初虫种体内以活巢圈养虫母,不论是乌云还是伽德、伽斓,它们都自发靠拢至小怪物的周围,将其环绕至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心脏。
    这是子嗣们对活巢内虫母的保护方式,身处外围的它们将是守护阿舍尔生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始初虫种则是第二道,至于凝结为肉膜的活巢,将是最后一道屏障。
    正如家族存在的意义,这一刻他们生死与共。
    ……
    发生过的记忆逐渐归拢,阿舍尔赤身蜷缩在活巢内,伴随着家族成员们前进的节奏,嵌合至他周身的肉质也在不停地小范围抖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几天前潮水般的疲惫在他的酣睡中褪去后,日渐清醒的神志便开始被另一种隐秘的战栗覆盖。
    ——他从未在活巢中呆这么久。
    被叠好的t恤还藏在小怪物背负的行囊深处,居于活巢内部的阿舍尔不知道多少次弄湿了自己身下的肉巢,只能重复性地忍着羞赧,等待活巢自发地舔吮吸收。
    那会让他有种错觉。
    有种那些潮湿尽数被活巢主人吞下的错觉。
    ……怪物体内的活巢,与怪物唇舌、味觉的联系,总不该是那样令人尴尬的联想。
    哪怕这只是阿舍尔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足够令他待自己的境地好受很多。
    这一次从休憩中清醒后,原先三天里消耗的绝大多数精力恢复了80%,阿舍尔看了一眼自己持续很久的“亚健康”状态,收回目光,习惯性地抬脚踢了踢巢内的软肉。
    时刻注意虫母状态的肉巢卷着青年的足趾挤了挤,原本奔跑着的始初虫种逐渐慢下了速度。
    此刻乌云蔽日的同时又矛盾般地烈风嘶吼,足足有指甲盖大小的砂砾被掀飞在空中,以极大的力道攻击着一切。
    肆无忌惮,敌我不分。
    因为虫母的缘故而时刻注意始初虫种的伽斓是一个放缓速度的。
    很快,另一侧的伽德和前方开路的乌云也一一减速,直到它们凭借对周围的探知,暂时在一处近乎笔直的石壁前彻底停下。
    烈风被石壁挡得稍缓,细密的舌红鳞甲在小怪物的腹部如鳞蜕般绽开,露出了内里柔软的血肉。
    活巢开裂,那一瞬间甜香几乎冲到它们的天灵盖上。
    在雄性虫族们滚烫热烈的目光中,湿漉漉的虫母露出那张线条纷繁的潮红面庞。
    “妈妈,好香。”
    在小怪物之后,第二个学会说话的是作为后来者的乌云,虽然它的发音十足奇怪,但也无法掩盖虫族天生的好嗓音。
    乌云冲着活巢的方向微微探头,它总是用着性感又沙哑的声音说着最叫人羞愤的话——
    “……好多水,”它歪了歪头,气味感知器官内全然被扑鼻而来的甜香覆盖,“请问,喝,可以吗?”
    被教育要礼貌的子嗣,总是爱用倒装句向它的妈妈提出极其为难的请求。
    阿舍尔眉尾微抽,像是之前好几次重复的对话一般,冷漠决绝:“不可以。”
    只是他那张秾艳的脸实在太没有威慑性,好在小怪物压低的嘶吼声让乌云暂退了那股渴望。
    始初虫种的恐吓要比红着脸、浑身无力的小虫母更有作用。
    见乌云后退,还没学会说话的伽德、伽斓一一上前看过阿舍尔后,小怪物才吝啬地半合活巢,将青年困在仅有自己可见的空间。
    对此乌云和伽德伽斓早已见怪不怪,哪怕心里又嫉妒又发酸,但奈何是人家长出了活巢,它们也只能认输。
    三个人高马大的雄性虫族清一色探着脑袋,试图从始初虫种绯红渐变的鳞甲背后窥视到虫母的痕迹。
    但高大健硕的小怪物可不给它们这个机会,只故意用饱满且爆发力十足的背脊、尾勾挡住了全部。
    风沙肆虐有十分,而挺立的石壁则挡住了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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