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一开始来,只是照例拍一段应付上面的录像而已。
    但至少在此刻,他成功的给苏樱桃调起了兴趣来:不武斗,还能让黑.五类反省错误,争相下放,这个他实在太好奇了。
    而且,一个小混血儿,因为她的感染,成了一个洋八路,这一点,刘伟觉得,他也该做为重中之重,好好了解一下。
    “那个洋孩子呢,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专门拍拍他?”刘伟于是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咱们国家,有一种叫做电视的东西,就跟电影一样,是可以把你的所有活动行为,全部拍在里面,然后,咱们国家还有200余台电视机,它们全在国家的领导.人们的房间里,我拍出来,就是给他们看的。”
    电视苏樱桃能不知道吗,她今天尽情展示自己,就是为了上电视。
    这会儿她挺后悔,自己怎么就把汤姆给支开了呢,她应该把汤姆也带上,于她来说,汤姆是个很好的典范。
    不过不用着急,只要多留着希哈努克一行住几天,就可以让这位刘伟多拍一点东西,总之,不武斗,不狠批,一样能搞革命,一样能让地富.反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才是苏樱桃要展示给刘伟看的。
    这几天,她的工作就这么决定了。
    刘伟也很想跟这个年青,漂亮的女同志多聊几句。
    但就在这时,有人在高喊:“来了来了!”
    希哈努克的访问车队,由省上的,市里的领导们陪同着,就这样到访秦工了。
    车门打开的时候,贵宾下车,就是珍妮上前献花的时候。
    然后所有报社的记者就会上前拍照。
    宋清溪就站在白娟身边,嘴里一直不停在说:“她肯定会给咱们丢脸的,说不定她连花都拿不好,还得把人给撞了,她是个打篮球的,不就最会撞人吗。”
    白娟没说话。
    虽然说这种想法不该有,但是她由心来说,全校的老师都更喜欢宋清溪这样又乖巧又可爱的女孩子。
    谁喜欢邓珍和张迈跃啊,尤其是邓珍,别看她瘦瘦的,才只四年级,但跟男孩子们打篮球的时候,带球,过人,跳跃上篮一气呵成,初中的孩子抢篮球都抢,对撞都撞不过她。
    她也在等着看邓珍出丑呢。
    就在宋清溪和白娟的目睹下,邓珍走了过去,直等到那位老爷爷从车里出来,站稳了之后,苏樱桃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走上前。
    虽然不出彩,但是全程至少她没出错。
    “她总算没出错,还不错吧。”宋清溪于是说。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位皮肤白白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笑呵呵的爷爷,看起来,居然像跟邓珍认识似的,而且俩人交谈了好几句。
    旁边就有翻译,但是别人不论说了什么话,那位老爷爷都要问低头问邓珍,对方说的是什么,邓珍一脸严肃,头往前趋了一点,显然是在帮贵宾进行翻译。
    哪叫一个对答如流。
    宋清溪的心里立刻浮起一股委屈来:邓珍会说英语啊,她怎么给忘了。
    真是心里酸死了。
    今天全厂放假,小学生也休息,献完花,大家就该回家了。
    “你做的不错,没给咱们秦工丢脸,大家给邓珍鼓个掌。”校长走了过来,带头鼓掌说。
    所有的同学一起啪啪啪的,给珍妮鼓了个掌。不过珍妮一直都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等白娟说让大家散了,她立刻就走,回家了。
    宋清溪一直跟走在珍妮身后,先是说了句:“没什么了不起的,献花大家都会。”
    珍妮没说话,她在这种小事上,从来不浪费太多的时间,只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宋清溪懊恼了半天,突然又说:“邓珍,你的运气可真好。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比我强就强在,你是从美国回来的。”
    她把今天珍妮的表现归咎为运气好了。
    “不,如果你是从美国回来的,你根本活不到今天。”珍妮说着,转身进家门了。
    曾经的偷渡就不说了,在秦工,她和汤姆曾经挨过多少打啊。
    别看张兵兵和张冬冬,徐冲冲几个现在是汤姆最好的朋友,但是曾经,他们也是打汤姆和她最狠的人。
    她为了不挨打,曾经差点拨光了自己所有的头发,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留长头发。汤姆为了保护她,不让她挨打,经常故意惹厂里的孩子们生气,惹他们打自己,他们打汤姆打累了,就不会再打她了。
    她甚至给一个尿床的老太太洗过一年的床单,还是边打边洗。
    珍妮能原谅那些曾经打过她的孩子,但她也永远忘不了挨过的那些打。
    宋清溪是曾经的她,她连一天都挨不过去。
    ……
    苏樱桃是在合影的时候才看见梦里的前任婆婆包菊的,她来的略晚了一下。作为宣传部的陪同人员,是跟省里的领.导们坐了一辆车。
    真是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在现实中,她居然碰到对方了。
    在梦里,这位可把褚岩整的不轻,褚岩一度认为她是世界最厉害的女人,直到他后来遇见了苏樱桃,发现苏樱桃比包菊还厉害,从那以后,拿她当奶奶看待。
    她在宣传部工作,任务就是陪着领.导们四处下访,走访各地,所以她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几乎全国任何地方,她的手都能伸得到。要论产系,在全国,大概也只有第一夫人比她更厉害一点。
    下了车,手搭晾棚,她先跟身边的随行人员说:“没想到秦工的条件居然这么好?”
    那位正好是省委.书记,书记笑着说:“咱们秦工是挺不错的。”
    “成县劳改农场也是这样的环境?”她又问。
    书记说:“那倒没有,成县劳改农场的条件比这儿艰苦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居然说。
    “这位女同志可真漂亮,这是?”包菊远远看见苏樱桃笑着朝自己走过来,于是说。
    人对于长的漂亮一点的女同志,不论男人女人,都会多给一点关注。而这时,苏曼还在更后面的一辆车,所以,对于并不认识的苏樱桃,包菊展示了极高的热情。
    宋言上前,介绍说:“咱们厂g委会的副主任,苏樱桃。”
    包菊抬头看着苏樱桃,愣了好半天才说:“居然这么年青?就这,能干g委会?”
    年青不好吗,就像苏小娥说的,年青不是资本,但至少我比你年青。
    苏樱桃笑着握上了她的手:“您好。”
    包菊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也跟苏樱桃握了握手,然后就说:“一会儿要合影,你站到那边去,看到了吗,就是那……那……边。”
    她自己穿的是跟第一夫人一样,最保守的解放装,风系扣都系的紧紧的,头发是二刀毛,而且还参差不齐,不说洋气或者土气了,现在的风尚就是,要刻意忽略女性的性征,人人都打扮成一个样子。
    这可不是苏樱桃想要的。
    而且,她和李薇穿着裙子,披着头发的样子被登上报纸,全国的女性才会模仿,针对女性的偏见式批d也才会刹车。
    要不然,小h兵们大街上见个女同志烫发就说是流氓,要剪阴阳头,看个女同志穿裙子就要剪裙子,说是耍流氓。
    这些禁令是中央颁的吗,并不是,中央的领导.们吃饱了撑的,管女同志们剪头烫发?
    这种事情就是宣似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借助文化宣传搞起来的。
    苏樱桃现在要刹车的,就是这种风气。
    她一手促成了事情,包菊居然让她在合影的时候,站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怎么可能?
    眼看照相机开始拍了,正好希哈努克也想跟苏樱桃站在一起,她就纹丝不动的站着,任凭包菊气的眉毛倒竖,也没离开原地。
    其实都不用猜,用屁股想一想,苏樱桃都知道,这位包菊同志对她抱着极大的偏见。
    因为她是褚英的母亲,而褚英在她面前可是吃过一鼻子灰的,而且,邓博士还拒绝了褚英的好意,不肯出国,不肯接受本的遗产,褚英在首都那么久,一无所获的走了。
    褚英的妈怎么会喜欢她?
    不过无所谓了,这一回希哈努克不重要,包菊也不重要。
    于苏樱桃来说,最重要的是宣传她的g命觉悟和g命心得,以及,她这个g委会副主任的g命成果。
    而扛着摄影机的刘伟,才是她需要征服的对象。
    所以尽情的展示自己,她随时都在捕捉镜头。
    终于,领导们合完了影,苏曼也赶了来,而这时,包菊已经给气的不行了,因为今天在合影中,她的江湖地位居然完全被苏樱桃给占掉了。
    但是没办法,希哈努克特别喜欢苏樱桃,俩人曾经又见过面,一见如故,聊的火热。
    而且,希哈努克一路一直在问东方雪樱去哪儿了,听苏樱桃说东方雪樱在成县劳改农场,当即就说,自己在秦工视察完之后,还想去成县劳改农场看一看。
    包菊于是又四处找着苏曼,想让苏曼替自己出个头,来刹一刹苏樱桃的风头。
    毕竟摄像机全程在录,她又不可能故意找茬,要不然,录相被寄到首都,她都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还是个老革命,难道让首都的领.导人们,看她的笑话?
    但是苏曼应该是一下车就去找褚岩了,人都没影儿了。
    包菊找了半天,楞是找不到一个能帮自己出头的爪牙,简直要郁闷死了。
    对了,东方雪樱,按理来说应该是要到密林农场来劳改的,之所以被调到成县劳改农场那么一个纯属劳改犯的农场,并不是她自己填错了下放单位,实际上包菊和苏曼捣的鬼。
    那个小姑娘长的很漂亮,人也很单纯,而且还有一点,一直傻傻的喜欢褚岩,毕竟褚岩这种三十出头,长的比较帅气,一身战疤,又还离了婚的男人,恰恰就是小女孩们最喜欢的那种男人。
    但包菊可不想要一个傻傻的喜欢褚岩的儿媳妇,她想要的,是像苏曼一样听话,乖巧,随时拿她的话当圣旨的儿媳妇,所以随便打个招呼,就把那小丫头给扔远了。
    她可不希望东方雪樱再出现在褚岩的生活里,在她眼中,只有苏曼才是自己能看得上的儿媳妇,别的姑娘一概滚远吧她们。
    再说苏樱桃,陪希哈努克其实是次要的,录像机一直在追随着她,而她现在要做的,则是把整个秦工展示到领导.人们面前,尤其是她的革命成果。
    正好要上楼,苏樱桃突然就说:“希哈努克先生,要不先去看看我的革命根据地吧,就是那间小房子。”
    因为在秦工,革命不怎么受重视,所以她的办公室,一直是办公大楼的小门房,就连g委会几个字,都是找个木板板,张悦斋随便写了几个字,镶上去的。
    她这么一样,领导们都被吓坏了,尤其是省委.书记,他是知道具体情况的,知道希哈努克的这次访问,领导.人们会通过录相的形式,全程观看的,给唬的脸都白了,看起来这么寒酸一个g委会,要报到首都,那些领导.人们看到了,不得骂死他们?
    而苏樱桃办公室里那两条咸鱼,小孙和保琴琴,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也吓的跳了起来,那颗矮矮的小灯泡,被小孙打的嗙啷啷的乱转着。现在天热了,炉子倒是撤了,但本身空间就特别狭小,三张办公桌紧挨在一起,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可一般的g委会,不都应该举报材料堆积如山,尤其是棍棒枷锁,更应该挂满墙的吗,苏樱桃的办公桌上啥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大的纸箱子,上面写着:公平抽签,理智下放。
    “在咱们秦工,想要下放,接受批评是必须要随机抽取的,因为想下放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每个月,我们都要进行一次抽签仪式。”抱起她的抽签箱,苏樱桃对着镜头说。
    这在秦工,属于例行的事情,就好比日常吃饭。
    下放多好啊,在农场里干三个月,菜有了,面有了,野菜尽情挖,谁都愿意下放。但从首都来的这帮人不知道,省上来的领导也不知道,一帮人同时傻了眼了。
    省委.书记脱口而出:“抽签下放?”
    “对啊,我们从来不武斗,但我们的职工就是这么热情,他们争相下放,你们要不要看看最新报名的下放名单,这个月就有50个人报名,不过很遗憾,我们一个月只下放30个人。”苏樱桃捧起自己那本工作笔记说。
    翻译满头大汗,正在不停的给希哈努克翻译着,包菊还想往前抢,苏樱桃不着痕迹,一屁股就把她给顶远了,把名单,直接怼到了录相机前。
    因为高棉也有革命,而且两派之间更加血腥,更加对立,所以希哈努克听完之后,接过苏樱桃那个抽签箱看了一下,又接过她的本子翻了翻,六十多岁的人,毕竟年龄放在哪儿。
    过了很久,他突然举起双手,握上苏樱桃的双手说了一句不太利流的中文:“你做的非常好,这是善莫大焉的善举!”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率先鼓起了掌。
    陪同的领导们在进入这间寒酸的小屋子的那一刻,都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丢丑丢到国际友人面前了。
    可是随着希哈努克的鼓掌,大家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完蛋。
    而且他们由衷的,也觉得苏樱桃做的很好。
    那么,这个录相送到上面,上面的领导.人们,也会觉得苏樱桃做的好吗?
    “宋言,你怎么搞的,咱们差点就要完蛋了,私底下给苏樱桃一点补贴,她这办公环境也太艰苦了。”出门的时候,宋正刚瞪了弟弟一眼,哑着嗓门说。
    宋言给他哥骂了,心里也很委屈,苏樱桃是会苦自己的人吗?
    她是整个秦工最会偷懒,最会邀功的人,今天就连他,全程都被她排挤在外围了。
    但是苏樱桃这个小g委会,被拍上电视,可是一个极好的示范,现在,全国上下,处处别的政府机关都破破烂烂,吃了上顿没下顿,唯有g委会,一个盖的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都富的流油。
    她这种是‘争相下放,简朴自己’的样板,对于别的g委会来说,杀伤力可是核.弹级别的。
    要是中央的领导.人们真的认可她的做法,只要夸她一两句,全国的g委从现在开始都得勒紧裤腰带,搬到小破房子里面去办公。
    苏樱桃这个黑心鬼,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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