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二斋主要是在各地做生意,如今已经不怎么被认定为江湖人,杨见善在面对王占定时态度便客气些:“如今还不好说。”
    韩思合拿出徐非曲整理的口供,道:“这是之前查的供状,杨捕头可以过目。”
    杨见善扫一眼,让身边人将将供状收下,抱拳道:“多谢。”
    袁中阳又跟来人确认了一下细节:“虽说我等身具嫌疑不好乱走,却也不方便就这样待在厅上。”
    他们总得吃饭睡觉,个别人还需要娱乐活动。
    杨见善:“我已经与庄中人讲过,稍后会把整个水云苑收拾出来,那是一处独立的院落,诸位可以暂时在此处歇脚。”
    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朝轻岫伸手搭住徐非曲的肩膀,笑道:“咱们回去休息?”
    徐非曲怅然:“早知如此,出发该带些文书过来。”又道,“帮主勿忧,咱们也无法预料到,只是出门一日就能遇见命案。”
    她在郜方府住了多年,又在县学待了多年,以前没觉得治安那么差过。
    朝轻岫默默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其实一直有所警觉,比如第一天韩思合讲课时孙孔两人没来,就担心他二人说不定已经横尸庄内。
    奈何几次忧虑后一切平安,朝轻岫也就放松了警惕。
    果然,案件总会在侦探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其他人返回水云苑,韩思合刻意落后半步,等众人都已经离开,才单独叫住了杨见善。
    “杨捕头,其实在下还有一事想说。”
    杨见善:“何事?”
    韩思合:“我知道一位尤其擅长查案之人……”
    杨见善不等韩思合将话说完,就截口道:“不必。”想了想,觉得不好跟地方主官相处太差,又补充道,“人命案件怎好劳动他人,而且事涉江湖帮派,一个处置不好就容易惹上麻烦,正因如此,朝廷才派下花鸟使。”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而花鸟使大多出身京畿一带,真查到什么问题,案子处理完后直接就能走人。
    韩思合回忆了下朝轻岫以前破案时的英姿,觉得查个真相也不算太劳动,继续劝说道:“要是旁的时候自然不必请她来,只是此人如今也在绿波庄内,若能帮着调查一二,或者可以早日解决此事。”
    杨见善皱眉:“既然在此,此人本身就具有嫌疑,如何还能请她调查?”摇了摇头,“多谢韩县令关心,在下自有主张。”
    韩思合觉得对方的担忧不无道理,末了只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一切都靠杨捕头了。”
    杨见善客气了一句:“还需韩县令协助。”
    韩思合摇头,实话实说:“我应该不行。”
    郜方府平常命案就不多,破掉的那两个还不是她的功劳。
    杨见善:“……”
    他想,韩思合是文官,说话时可能就是会谦逊一些。
    *
    徐非曲陪着朝轻岫回了水云苑,又把关藏文叫了过来,以便让自拙帮所有人都清晰地处在监视人员的管辖范围内。
    三人凑在一块,看书的看书,练武的练武,发呆的发呆,对比十分鲜明。
    史伯寿有些无聊,在水云苑内闲逛了两个来回后,忍不住走到朝轻岫那边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依朝帮主之见,咱们需要在此待上多久?”
    朝轻岫随口回答:“今日或者明日吧,应当不会太久。”
    史伯寿苦笑:“那就承朝帮主吉言。”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倒是不急,只是担心耽误云儿的功课。”
    史翊云干巴巴道:“……我没关系。”她的功课再耽误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可能是觉得祖父脸色不好看,史翊云又赶紧补了一句:“毕竟人命关天,我自己的事情不要紧。”
    史伯寿只好叹了口气。
    朝轻岫唇角一翘,安慰:“反正大家都被留在庄内,就当是多散心。”
    史伯寿点头,忽然目光一亮,面露喜色:“是了,咱们都被留在绿波庄里,”看着孙女,一派慈祥之态,“既然如此,老夫可以把云儿送到韩县令那边跟着读书。”
    史翊云表情直接凝固。
    史伯寿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很高兴地带着表情飘忽的孙女走了,临道别前还呵呵笑道:“多谢朝帮主提醒。“
    等史家祖孙两人离开后,在旁练武的关藏文难得开口:“原来是帮主提醒?”
    朝轻岫神色温和:“与在下无关,应当只是史老爷子关怀孙女的拳拳之心在作祟……”
    徐非曲捕捉到了关键词:“……‘作祟’?”
    朝轻岫微笑:“我也不爱读书。”
    徐非曲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倒是有些可惜自家师父此刻不在,无法督促帮主上进。
    众人随意闲谈几句,都没太将破案的难度放在心上,尤其是徐非曲,她深知帮主慧眼如炬,身处案发地点时,一般说什么就能是什么。
    结果这次却出了意外。
    众人在绿波庄内整整呆了两天,史翊云更是已经涂黑了四本书的“口”字,花鸟使那边除了捎回了一条讯息,说已经得到了赵作元的口供外,居然没有任何进展。
    至于赵作元本人,如今还在自己家中务农,她在没跟项意儒沟通的情况下给出了基本一致的回答,杨见善也就没把人喊回来,不过依照韩思合的猜测,杨见善应该是派了人在旁监视。
    朝轻岫去韩思合那边待了一会,听到些许消息——据说杨见善正在调查庄内人员在案发当日的行动轨迹,他也是习武之人,工作起来昼夜不歇,如今已经核对了庄内一半仆役的情况。
    虽然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表现出工作热情倒是很值得赞扬。
    除此之外,那位被称为花鸟使的杨见善捕头偶尔还会把水云苑中的人喊去沟通一下情况,比如史翊云,就被喊去了三次,理由是杨见善觉得她瞒了点事情没说。
    作为花鸟使,杨见善的眼力不算差,很快就查出了被史翊云隐瞒的事情——她把《刑律要义》的书壳套在了《江湖奇侠集》上,意图借此躲过身边师长的耳目。
    杨见善:“……”
    花鸟使忙,被留在绿波庄内做客的人也忙,比如王占定,他手头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实在无法干坐着耗时间,已经叫人把不二斋那边需要处理的工作给送了过来,韩思合与袁中阳也直接开工,连史翊云都在祖父的监督下,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假装读书。
    目前还处在空闲状态的人,似乎只剩下朝轻岫一个。
    朝轻岫悠哉地坐在躺椅上,左手边是一盘蜜饯,右手边是两盘蜜饯,手中还抱着个茶杯,她对走过来的徐非曲诚恳道:“我觉得无须用工作把时间排得太满,劳逸结合才能长命百岁。”
    徐非曲忍不住看向上司。
    对方有把工作排得特别满过吗,为什么说起来会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徐非曲深吸一口气:“帮主……”
    朝轻岫不等她说完,就道:“不过此次出门的时间有些长,若是你待腻了绿波庄,咱们就早些离开。”
    徐非曲:“颜堂主等人也一定盼着帮主早日回归总舵,主持大局。”
    朝轻岫坐起身,颔首:“既然如此,劳你替我给韩县令带句话……”
    *
    水云苑内。
    韩思合叫了个跟杨见善一块抵达的捕快过来,开门见山道:“请问花鸟使,将咱们留在此地,却直到今日都未曾破案,莫非是在玩忽职守?”
    捕快闻言大为惊讶:“如今才过去两日……”
    韩思合强调:“是已经足足两日!”而且这甚至已经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
    回想当年,在处理刘家庄那件案子时,韩思合记得自己刚到现场没一个时辰,真凶就已然伏法。
    有了朝轻岫珠玉在前,韩思合下意识提高了对六扇门内专业人士的要求。
    捕快噎了一下,旋即垂首:“……下官这去请杨捕头示下。”
    这位捕快告辞离去,第一时间将韩思合的态度传递给了杨见善。
    双方同为朝廷命官,自然需要友好相处。虽说杨见善是四品捕头,品级要高于郜方府的县令,然而对方乃是文官,又是科举出身,在朝堂上具备天然的优势。
    而且踏春假快要结束,杨见善确实不好继续将人留在庄内。
    一位捕快道:“庄内旁的嫌疑人大多已经聊过,到了今日,该去和那位朝帮主谈谈。”
    六扇门在办案时有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在陌生人跟亲友都事涉案件时,优先怀疑亲友,在江湖人跟普通人都事涉案件时,优先怀疑江湖人。
    在杨见善看来,此地所有武林人士中,朝轻岫是最不符合其真实身份的一个,她言辞温文,一点不像地方帮派的总瓢把子,也就格外令人不安。
    杨见善:“过去说一声,我要见那位朝帮主。”
    过了会,被打发去跑腿的捕快重新出现,面色古怪道:“那位朝帮主说,她现在有些忙,若是有什么话要问就请您过去。”
    不是自己过来见他,而是叫他过去见自己。
    杨见善还没对朝轻岫的态度做出评论,外头就又来人传讯。
    捕快拱手:“大人,刚刚接到了门内的飞鹰传书。”
    江湖中各类奇巧技艺甚多,六扇门早早训练出了一批可以用来传讯的信鸽与猎鹰,花鸟使过来处理案件时,也用猎鹰捎信回去,告知周边的同僚,如果同僚有话要捎给他,也会用信鸽或猎鹰来传讯。
    杨见善不解。
    作为一个横眉冷对以孙相为首的朝廷要员,同时也拒绝对武林人士假以辞色的花鸟使,他的社交关系一直比较简单。
    捕快:“是阮时风阮捕头的口信,听说大人您两天都没破案,问问有什么情况。要是有事的话,反正她就在附近,正好过来帮忙。”
    杨见善迟疑:“阮捕头?”
    “不止阮捕头,还有伍识道伍大人的信……”
    杨见善皱眉:“此事与他有什么干系?”随即冷笑一声,“此人如今不正陪着那个姓黄的为非作歹么?”
    “姓黄的”是孙相刚派下来的门生,目前正在忙着搜刮地方,借此填充领导跟自己的钱包。
    那位捕快低眉顺眼:“伍大人说,听闻大人您两天都没破案,想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是否有什么需要援手之处。”
    杨见善:“……”
    他先是惊愕,再是动摇,最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两天怎么了,两天的时间难道很长吗?
    正常来说,两天的时间连调查取证都不够,就算是茶馆话本中,那些传奇人物的破案时长多是以三日为限。
    杨见善感觉同僚对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而且他也实在琢磨不明白,阮时风跟伍识道二人为什么会捎来相同的口信。
    这两人在六扇门中职位不同,品阶不同,甚至阵营倾向都不同,为什么偏偏在“两天应该破案”上达成了一致见解?
    他思忖之事,忽然心中浮出一个猜测——莫非这个案子在别人眼中其实十分简单,猜不出真相的只有他自己?
    阮时风跟伍识道都不清楚杨见善的想法,否则大约能解释一句,“两天还未破案”的评价所针对的并非他的个人能力,而是跟庄内住客沟通时的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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