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此时伏志败局已成,而朱棣又站在这里,这些人应当不会推脱和撒谎。

    陆长亭此时不得不赞叹一声,朱棣高明!他请了百姓前来,那么只要是有理有据的请求,知县就不敢轻易推脱,不然便会使得他在百姓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瞧瞧,此时陆长亭说到阴阳学的时候,知县虽有不快,但的确无法一口截断。知县的面色冷了冷,道:“请阴阳学做什么?”

    “我通些许风水,早前看出这位当铺掌柜使用不法手段,改变风水,以谋夺他人财气!当然,这话我一人说了不算,知县可请阴阳学的人前去查探便知。”

    伏志惊恐地回过头来瞥了陆长亭一眼,此时伏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陆长亭从来就不是什么图一时好玩儿,非要与他较劲的纨绔子弟!陆长亭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他,陆长亭早就发现了他铺子里的风水是谋夺他人财气的!

    伏志气得急急地喘了两下,目光憎恨地紧紧盯着陆长亭。

    知县此时面上不耐之色更重,他冷声道:“去叫阴阳学的人。”说罢,他又盯着陆长亭道:“看在陆公子乃是燕王府门人的份儿上,本知县也不多作追究,但既是燕王府门人,陆公子便该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燕王!身为庶民,怎能在本知县说话时肆意插嘴呢?”后面这段话可是被他说得铿锵有力,严厉至极。

    陆长亭这时候其实也有些淡淡的后悔,的确是他一时忘记了这般礼仪,才会将把柄递到了对方的手里,反倒还借着自己暗讽了燕王驭下不严。陆长亭忍不住有些憋气。

    是他这些日子过习惯了,竟然就真的变得懒散了,这点儿规矩都记不住!

    朱棣察觉到陆长亭面色有异,不由得将手往后面探了探,正好拍在陆长亭的手背上,这便算作是安抚了。

    随即,朱棣也不看那知县,而是看向了伏志,冷声道:“这犯人着实没有规矩,竟敢回转头来,用憎恨的目光看着本王!难道今日你的罪过都本王污蔑你不成吗?”

    知县顿时觉得脸有点疼。朱棣这段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故意用来打他脸的。

    说他衙门里的人也不懂规矩,这般放任犯人。

    知县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两旁衙役立即上前,重重地将伏志直接扣在了地面上,伏志的额头“砰”的一声撞击在了地面上,陆长亭光是听着都觉得疼,等伏志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带上淤血了。

    知县道:“小惩大诫!如此不敬燕王殿下,没挖走你这恶徒的眼珠子,便已是开恩了!”

    陆长亭忍不住嘴角抽抽,他算是听出来了,就审个犯人的功夫,这知县和朱棣都是话里话外在坑对方呢!这知县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些!这些话百姓们听着没什么问题,但朱棣这样聪明的人会听不出吗?

    这知县心底就不快到这种地步了?

    很快,阴阳学的人被请了上来,陆长亭好奇地转头看去,却见那是个四十来岁,头发散乱,没有半点官吏模样的男子。

    陆长亭实在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有些男子是不太会打扮自己的模样,陆长亭按捺下心中的失望,等那男子开口。

    那男子面对知县,唯唯诺诺,说话都说不清楚。

    陆长亭顿时更失望了。

    朱棣不由得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知县将陆长亭的话,转述给了那男子听。男子应了,说这便前去查探。

    于是计宝山站出来,主动表示他就是受害者之一,然后便要带着男子查探。

    陆长亭微微安心,心道,不管这男子唯唯诺诺还是说话不清楚,又或是打扮邋遢,只要他能瞧出煞气就好。

    男子走后,伏志的其它罪行自然都被一一定下。

    而伏志的同伙,那个被画下来的男子的画像随之也被呈到了知县的面前。

    知县看了一眼:“这人是他的同伙?”

    “不错。”三子道:“这是小人口述,陆公子亲笔画下的人像。”

    知县按了按画像,“这个画像不得作数,若要张贴缉拿布告,须得让县衙中的画师来画。”

    言下之意,便是认为陆长亭的画是不过关的。

    陆长亭不由皱眉。

    三子毕竟没多读什么书,描述的时候都只能磕磕绊绊说个大致,这张画像可有不少内容还是自己推断得出的!若是光靠三子口述,县衙里的画师能画吗?

    这知县不信任他,他还不信任这县衙画师呢!

    朱棣继续按了按陆长亭的手背。

    陆长亭忍住了没有辩驳知县,没关系,他身后还有个朱棣,朱棣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

    只是这时候陆长亭的面色难免冷了冷。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阴阳学的人回来了。

    那男子走进来,冲着知县拜了拜,“禀报大人,小的已经去瞧过了。”

    “如何?”

    男子咧嘴笑道:“分明是无稽之谈!那里,哪有什么……哪有什么煞气呢?哪有什么风水阵呢?这哪能谋夺别人的财气呢?”

    听他一口气说了三个问句,陆长亭差点忍不住一口盐汽水喷死他。

    知县转头看向陆长亭,不知道是不是陆长亭的错觉,他总觉得知县脸上的表情温和了一些,但却更让陆长亭觉得厌恶了。

    知县问:“陆公子可还有何话要说?”话说完,知县尤觉得不满足,于是又叹道:“本知县知道陆公子是心急定下这恶徒的罪名,但在县衙之中,凡事讲究一个证据,既然阴阳学的人都已经瞧过,说是无事了,那么陆公子之说自然也就不成立了。陆公子年轻气盛,日后还要多加细心财是啊!”

    向来都是陆长亭将别人气个倒仰,从没有人将他气得难受的时候。

    这知县说话越来越难听,这会儿,陆长亭倒是变得无比冷静了。

    朱棣不知道陆长亭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又拍了拍陆长亭。

    陆长亭瞥了一眼他的侧脸,朱棣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冷硬无比了,颇有些随时要为陆长亭找回场子的味道。

    陆长亭挪开目光,再度看向了那阴阳学的男子。

    他总算知道朱棣为什么要他握有确切的证据,而不能靠风水来对伏志定罪了,不仅是因为知县的偏见,还因为这县衙里的阴阳学屁事都不顶用。

    陆长亭看向那男子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变为冰冷至极。

    这般没本事的人,竟然也能留在阴阳学!

    陆长亭正要出言退让一步,毕竟此时不利于他,再强辩也没有作用。谁能想到周围的百姓却是出声道:“知县老爷,这个陆公子很有本事的咧!”

    “是啊是啊,那谁都解决不了的林家之事,都是被他解决的咧!”

    “是啊,若说他都没有本事,那也不知晓谁才有本事啦!”

    自从陆长亭帮林家解决了灾祸之后,林家事俨然成为了一个传说,在北平城中传播开来,众人说起陆长亭的时候,那可都是惊叹不已,若不是普通人都没什么钱,那可都恨不得请陆长亭前去才好呢!何况陆长亭出自燕王府,就又给他身上添了一层光,百姓们只觉得能得到燕王肯定的,那必然都是有大本事的人!

    谁让燕王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呢?而老百姓们对于皇权是无比崇敬的,不会有半点怀疑和不敬。

    这些百姓们一个开了口,第二个也就跟着开了口,很快大堂之上便变得吵嚷了起来,知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厉声道:“肃静!大堂之上岂容得尔等喧哗?若按照你们所言,难道县衙的阴阳学还不如一个少年吗?”

    百姓们顿时噤声,谁都不敢开口再说话。

    知县的官威还是相当唬人的。但他绝对想不到,燕王也是很护着自己手底下人的。

    朱棣淡淡出声道:“百姓之言,怎能不听?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双眼睛,他们都瞧出了我府中陆长亭的本事。知县又怎能一言断定,他年少,便是没本事呢?凡君子者,不因人的衰老而蔑之,更不会因人的年纪轻,便小瞧!”

    这话便是暗指知县没有肚量,不算君子了。

    这当然不算完,朱棣淡淡又补上了一句:“为父母官者,更应给百姓做好表率,经得起考验。还望知县日后更为细致些。”

    朱棣自认说的话还不算过火,毕竟当着这么多百姓,而知县始终都是城中的父母官,他不能太削对方的面子,不然日后百姓也会因此而蔑视官威,那可实在不是朱棣想要见到的。

    倒是陆长亭这时候忍不住联想到了洪武帝和朱棣的作风,这对父子对待大臣那可都是一样的啊,凡是触怒了他们的大臣,到最后连个臣子的体面都求不得。

    那大殿上曾经揍过多少个大臣,那皇宫外又曾经死过多少个大臣……

    着实是数不胜数啊。

    这知县非要撩朱棣,这下好了,脸都给扇肿了,还迫于对方地位,不得出言。

    若是燕王府没有亲兵,毫无疑问,这些地方官还能充个大,但现在燕王府有亲兵啊!还个个骁勇!燕王又人格魅力十足,将亲兵们收服得服服帖帖,现在地方官就算再有本事,当着这么多百姓,那也得在燕王跟前跪地称臣,老实乖觉。

    不然那成了什么?那就成了藐视皇权!这么个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得死!

    知县只得绷着脸表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将伏志收押,夺财气一事,等弄清楚谁对谁错以后,再做打算。

    知县心道,下次再放百姓进来围观,他就是王八蛋!

    **

    看见有小天使很费解,为什么一直要围着商贾写风水。

    大家觉得,造反需要什么?

    第082章

    王八蛋知县不想再这么折腾下去, 今日之事便到此画上了句号,百姓们见无热闹可凑, 只得各自散去。他们当然没注意到燕王和他们的父母官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们只是开心于,自己的意见竟然被知县听进去了。

    因而散去时,他们口中都还激动地说着陆长亭的“光辉事迹”, 尽管也就那么一桩,但也并不妨碍他们翻来覆去地说,甚至在其中加上自己想的各种接地气的脑补桥段啊。

    人群之中,唯独与陆长亭相熟的那么几个面孔,没有散去。

    其中以史嘉赐的腿最长, 步子迈得最快,几乎是三两步就到了陆长亭的跟前, 等走到了以后, 史嘉赐彬彬有礼地一拜,口中道:“见过燕王殿下。”“陆公子近来可安好?”相比之下,史嘉赐对陆长亭说的话,就显得更亲近一些了。

    现在想起之前史嘉赐和陆长亭在包厢外说话的时候, 朱棣心头都还有些不快。此时听史嘉赐对陆长亭语气更显亲近,朱棣更是一阵不痛快。

    他绷着脸站在一侧, 目光冷得谁都不敢与他多攀一句话。

    史嘉赐也是一样的不敢, 但他只以为朱棣是因方才堂上之事不快。所以史嘉赐很识相地不和朱棣说话,转而选择了继续和陆长亭交谈。

    史嘉赐哪里知道,这会儿朱棣心头那是更不痛快了。

    “史掌柜怎么会在此?”陆长亭诧异地出声问道。

    “我家中有刁奴, 竟是窃取了物品到那当铺典当,一个下人,打扮都大不相同,到他当铺中去典当的时候,他明知不对劲,却还是纵容了之,后头我知晓,除我之外,竟是还有几家也遭了罪,我便联合了他们,在几日前状告了伏志一次。今日伏志再度被捉拿,我们自然要前来瞧一瞧他的下场。”

    陆长亭微微惊讶,没想到史嘉赐竟然也牵连到了。

    只能说城中太小了。

    伏志这一得罪,便恰好得罪到史嘉赐了。

    史嘉赐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不如出了县衙再说?”

    陆长亭回头看了一眼朱棣,见朱棣没什么表示,便点了点头,道:“好。”

    待到出了县衙之后,史嘉赐已经不知不觉和陆长亭并肩而行了,而他口中的话也陡然间变了个模样。

    “我从前是见过伏志的。”史嘉赐道。

    陆长亭虽然心有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但还是耐心地继续听着他往下说。史嘉赐是个聪明人,不大可能说什么废话。

    “北平的商绅向来喜好聚在一处,那阵子陆公子跟随在燕王身边,想必也是有些体会的。伏志正是出现在过我们的宴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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