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在其它地方觉得无趣了,朱樉便早早起身离场了,朱樉回头看了一眼陆长亭,最后还是将这股不耐按了下去。

    在朱樉等得极为不耐烦的时候,皂隶也带着人回来了。

    朱樉和朱棣自然也都结束了桌案底下的小动作。

    被带进来的那人畏畏缩缩地跪在了地上,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去。

    “抬起头来。”刘佥事道。

    这刘佥事别的本事没有,一身气势倒还是在的。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当即打了个哆嗦,而他抬起头来,第一眼看的却并非刘佥事,他的目光在公堂之中胡乱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知县的身上。

    知县瞧着这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他是何人。

    这也正常,毕竟作为知县整日里公务繁忙,不是事事都能留意到,人人都能记得牢的。

    知县当然不会想到,正是他的贵人多忘事害了他。

    那中年男子看向知县的时候,其他人也在看这中年男子,他的举动自然就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为什么好端端的,进来谁也不看,就看知县呢?

    陆长亭在一旁都忍不住为这男子叫好!

    看来他是为了活命,豁出去在演戏了,这演技也还真不赖!

    接下来的审讯就变得极为简单了。中年男子将一个畏缩害怕、但为了保命迫于强权不得不开口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中途他数次看向了知县的方向,若说初时知县还毫无所觉,那么到了后头,知县也琢磨出来不对劲了。

    这人频频看他是什么意思?

    暗示众人,他们两人之间有关系吗?

    知县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但他确实没有参与过这样的事,这些人想要硬往他头上盖黑锅,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知县哪曾想到,这个套子是设好的,就等他往下钻呢!他越是没有警惕心,越是安慰自己无事,那么他掉进去得就更快更轻易。

    这会儿陆长亭都没能想到,一切会进行得这样顺利呢。

    很快,那刘佥事问到了重点之上:“你为何做出这等事来?”

    “我……我……”

    “你难道不知道此事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刘佥事的口吻顿时变得更为严厉,方才不能发泄出来的不快,这会儿都喷薄出来了。

    男子打了个哆嗦,结巴着道:“不、不是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这一句话,顿时就为众人拨开了迷雾:“那么以你所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了?”

    男子依旧哆嗦着不敢开口。

    “有什么不敢说的?还是说那个人就在这公堂之上!”知县夫人走了出来,梗着脖子高声斥道。

    男子照旧打着哆嗦,却不敢开口。

    陆长亭在心底暗道了一声好!

    就是要扭捏一些,迟迟不肯完全说出来才好,若是不等刘佥事多问,他便自己一口气交代了,那成了什么?那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作假?所以这男子倒也聪明,正是他犹犹豫豫的态度,才更引得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此时按察使司有人出声道:“寻常人怎么能轻易挖动码头?若是如此行事,必然引来旁人关注。”

    “是啊是啊。”有人应和道。

    陆长亭能想到的事,他们自然也有人能想到。

    刘佥事脑子也跟着转动起来,他轻拍桌面,道:“动这样的工,还须得经过衙门里同意才行,那么此事工房必有记录!只消调出工房记录便是!知县以为如何?”刘佥事转头看向了知县。

    知县虽然心底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们说得的确不错,因而最后知县犹豫一下,还是点头让工房典吏前来说清楚此事。说来也是知县太过大意了,他只想着今日众人不敢审讯他,虽然对他再有怀疑又如何?他无罪!若有罪,那也只有洪武皇帝才能定罪!

    知县心底的危机感随着的时间推移被减弱。

    他却忘记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又怎么值得洪武皇帝来免了他的罪过。

    没一会儿的功夫,工房的头头便拿着册子出来了,正如他们想的那样,上面的确是有记载的,其实不止是这个记载……陆长亭注意到工房典吏已经数次看向知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是了,知县平日里事情多,很多小事他根本不会记在心上,而工房典吏就不一样了,凡是经手他的事,他应当能记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等动工的大事呢?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他怕是便要忍不住提醒知县了。

    “如何?”刘佥事问。

    工房典吏翻开了文册,在翻到某一页后他停住了,并且送到了刘佥事的案前。

    刘佥事皱眉看去,慢慢的,他的眉头舒展开了,面上的表情呈现出了非常奇异的状态,他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叹气道:“我知道是谁人了。”

    “是谁?”知县夫人当即问道。

    刘佥事陡然转头看向了知县,目光如炬:“烦请知县好好与我说一说,为何这上面的记载却是经知县允许,方才将此项工程交与了他!”刘佥事越说到后面口吻便越是严厉,到了最后更像是发出了一声暴喝。

    知县懵了懵,才刚放下去的心陡然被高悬了起来,他脑子里甚至还没能拐过弯儿来。

    “我……”知县咽了咽口水,脑子如遭雷击一般,着实有些蒙圈儿。他努力地搜寻着记忆,最后找到了那一段被他塞入犄角旮旯里的……

    是……

    是了……

    当初这人通过师爷,塞了一笔钱到他的手中。

    他想着那码头也着实该修修了,不是有百姓反映过此事吗?有钱收,又能为百姓谋福祉,实在是皆大欢喜,太好不过!

    那时候的知县,哪能想到今日呢?

    “我……”知县的唇动了动,但他却说不出有力的辩驳的话来。

    钱是他收的,工程是他允许的!工房都是有记载的!当初这走的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因而他才并未过分在意,但谁能想到,过去那么久之后,偏偏和此事扯上关系了呢?知县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谁会相信这是巧合呢?

    “知县可还有话要说?”刘佥事的声音变得更为严厉。

    此时,公堂之上,众人都盯住了知县,唯有那被拿下的男子,才低头看着地面,一副不敢抬头的模样,而他这般姿态,无疑是更坐实了他背后就是知县一事。

    知县哪有什么话可说?辩驳,无从辩驳!

    明明是堂上官,如今却成为阶下疑犯,知县掩面扫尽不说,心也沉到了谷底去,他着实是憎恶到了极点。

    知县目光森森地看向了陆长亭。

    陆长亭也不吝啬,正想要对那知县灿烂一笑,但是陆长亭突然间想到了上次朱棣和他说的话,于是生生止住了。想来也是,这知县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他这般一笑?于是陆长亭就只是和那知县对了一眼,面上闪过了点儿极为淡薄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淡的笑容,也让知县从中品味到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知县咬了咬牙,哪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若说之前对他的怀疑,还只是证据不足的话,那么陆长亭看似为他脱罪的举动,便是生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切实的证据上去,而这个过程,陆长亭顶多就起了个引导的作用,其它的燕王府的人都未插手,因而也就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上去,刘佥事也会对自己查探得来的结果很是信任。

    “你个丧尽天良的!”知县夫人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她之前也怀疑自己的丈夫,但毕竟切实的证据没有摆在跟前,现在摆上来了,知县夫人如何能不崩溃?

    “我……我要杀了你!我那弟弟和你究竟有何冤仇,以至于你对他下如此毒手?”知县夫人踉踉跄跄地便要朝着知县扑上去。

    知县面色发紫,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心底死死地咬着燕王这个名字。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可真是好手段!

    两边的衙役将那知县夫人拉扯住以后,知县便看向了朱棣的方向,而朱棣正低着头,一边摆弄手边的茶杯,一边和陆长亭低语,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这一刻,知县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位燕王,这位看上去平日不怒不喜的燕王,实在是佛面鬼心!

    那头知县夫人和李家人对着知县咬牙切齿,而知县却是对着陆长亭咬牙切齿。

    刘佥事道:“如此看来,那日跟在李公子身边的人也有必要调查一番了。”说罢,刘佥事还转头对着知县道:“知县不必忧心,若与你无关,自然便不会冤枉了你。”

    但此时说这话,便显得极为讽刺了。

    知县脸色阴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这才慢慢站起身来,道:“罢了,今日就到此吧,我瞧诸位都还未歇息,便开始调查此事了,待会儿也得好好休息才是。”

    “燕王体恤我等,多谢燕王殿下关心。便等到查清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届时再集中证据,再次开堂。”这两句场面话刘佥事还是会说的,显然还没笨拙到家去。

    “请。”刘佥事让出了位置,请知县坐回去。

    知县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公堂之中气氛再度凝滞,唯有知县夫人和李家人哭泣的声音。

    此时朱樉也站起身来,道:“走吧。”他抓住了陆长亭就要往外带。

    陆长亭默默地身子往后挪了挪,露出了另一只被朱棣抓住的手腕。

    朱棣淡淡地对上了朱樉的目光。

    朱樉无奈,只得松了手,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老四对长亭的占有欲怎的还越来越强了?似乎比他初到北平的时候,表现得还要深了。

    陆长亭三人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人才各自不同程度地松了一口气。

    而知县此时还得平复好心情,为按察使司安置好住处。

    若非想着自己就算杀了人,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惩戒,知县便已经撂挑子和按察使司干起来了。

    李家人从公堂离开的时候,都还没忘记回过头来,阴森森地瞪上一眼知县。

    知县心底如同一锅煮沸了的水,翻来滚去,难受至极。

    ————

    走在回去的路上,朱樉皱眉道:“这个知县倒是会摆架子,瞧着表面恭敬,内里……”朱樉这句话点到即止,随即他话锋一转,道:“更为可笑的是,他竟敢对着长亭露出那般憎恶的目光。”

    陆长亭暗暗道,其实这没什么可笑的,毕竟……毕竟他只是个平头百姓,若非左边坐了个朱棣,右边坐了个朱樉,那知县的表现只会更加不做收敛。

    朱棣说话比朱樉更为直接:“不过蝼蚁矣。”

    陆长亭忍不住看了一眼朱棣。他总觉得这次知县倒霉,似乎打开了朱棣的某一面性格……

    这个形象倒是渐渐和陆长亭心底的永乐大帝相重合了。

    朱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皇家子弟,天生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

    调查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很容易,抓起来审讯,不说便拷打,饶是铁人也受不住,何况那日跟着李公子去的还有个丫鬟呢?就在其他人哀声痛呼不知道的时候,丫鬟服软了,招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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