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维文在刚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短暂拥有过国企工人身份。时代浪潮中,他的国企家庭殉亡了,他也就此失去了为国家打螺丝的荣光,不得不开始了从货车司机起步,到个体户的坎坷生涯。
    在他从那个年代带过来的固有认知里,新人就该对师父毕恭毕敬,要想学东西,就要勤恳拜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一套,他认为万古通用。
    薄韧对他解释来龙去脉,他听了,也仿佛没听,坚持认为薄韧错的更多。
    其实在前几年里,薄维文就已经开始接受新观念,也逐渐把自己那种打压式教育的坏习惯,基本上改掉了。
    特别是薄韧上大学后,一路高歌猛进,要成绩有成绩,要奖学金有奖学金,可谓是所向披靡,保研,拿国奖,进电力龙头企业。
    薄维文最推崇两类人,一是高学历,二是体制内。薄韧两项全中。
    骄傲嘛,薄维文当然也是非常骄傲的,但是每个父亲,这甚至不能说是地图炮,可以说视野范围内无一例外,是每一个父亲,他们都会执着于给长大后的子女“挑刺”,仿佛不挑这刺,就会失去父亲的尊严——
    随着年龄的此消彼长,权力和地位即将在家庭这个小单位中发生不可逆的更迭,这会给日渐衰老的父亲们带来严重的多重危机感。“挑刺”,本质上是一种内心失衡的应激反应。
    从他今晚在电话里的表现,接待杨樵上门,他又要穿最好的衣服,又去买螃蟹买澳龙,说明他内心早就认同何静娟的话,也同意了,杨樵就是喜欢薄韧,两个人在一起是佳偶天成。
    但这并没耽误他当时一定要损一损薄韧,那种小而“坏”的心思。
    他是说者无心,只图一时爽快。哪里料到薄韧那天是真被这种假设气到了。
    杨樵觉得这真是无聊,道:“你还真吃邹冀的醋吗?”
    “怎么不吃?”薄韧道,“这你真要反省反省,这几年你是不是越来越偏心他了?待他比待我都好多,你们俩还经常背着我说悄悄话。”
    “都被你发现了,还叫背着你吗?”杨樵道,“你把这话跟邹冀说说,看他会不会笑掉大牙。”
    薄韧很想知道一件事,借机问道:“他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这不是我和你的事吗,为什么你能告诉他,却不向我表白?”
    “邹冀慧眼,自己看出来的,我没说。”杨樵道,“你不是也没向我表白过?”
    “我……”薄韧道,“我暗恋你啊,表白了,那还叫暗恋吗?”
    “哦,这样啊。”杨樵道,“那你接着暗恋吧,我现在马上忘了昨天和前天的事,也不会记得你喜欢我,你就好好暗恋我吧。”
    薄韧道:“这还能忘了的?”
    杨樵已经“忘”了,做出迷茫的表情,说:“刚才我们在聊什么?哦对,邹冀!邹唧唧他真的很励志啊!”
    “……”薄韧感觉自己是斗不过他,道,“你怎么这样?”
    杨樵这时注意到窗外的道路好似不太对,说:“这是去哪?不是回我家的路吧?”
    薄韧把车开回了他自己家。
    他们两个人都很熟悉的那个家,那套位于二十四楼,薄韧家的旧房子。
    薄韧把车在楼下车位停好。
    杨樵有点迟疑。这里现在是完全独属于薄韧一个人的领地。真正发生过关系后,对于侵入对方领域或反过来被侵入,产生了从前没有过的禁忌感。
    “走啊,不敢上去了?”薄韧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挑衅道,“你都不记得昨天前天发生过什么了,那你紧张什么?”
    杨樵道:“我没有紧张。”
    薄韧道:“那还不下车?”
    杨樵跟着薄韧进了单元门里,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从楼道入口到进入电梯,都恍惚有种穿越回过去的既视感。
    这个地方,他从小到大来过太多次。只是大学后在云州的时间少了,才来得也少了。
    薄韧拿钥匙开那扇陈旧的防盗门,他也想起了很多回忆,一边拧开锁,一边回头看杨樵。
    两人对上视线,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家里也没怎么变样,还是那些老家具,薄韧一家人都很爱惜东西,用了很多年的家具和家电,保护得都非常好,从外观上看,和他们小时候几乎都没区别。
    “这两道印子是你划的。”杨樵指着客厅木门一侧的两道划痕。
    那是他俩九岁的时候,想要比身高,薄韧没找到尺子,就站在门边比划了下头顶的高度,而后用小刀在门上分别刻了两下,代表着两人的身高,是想做个下次对比的记号。
    刚划好,就被何静娟逮到了,薄韧还挨了顿骂,是以到现在,记号也只刻下了那两道。
    杨樵说:“我那时候比你还高呢,高的这一道,是我的。”
    “不对,”薄韧说,“高的是我吧?”
    杨樵据理力争道:“是我,你这小饼干,十四五岁才开始长个子。”
    “好吧,你高。”薄韧确实有点不记得了,站在杨樵旁边看那两道划痕,道,“九岁的事都记得,那昨天前天的事,记起来了没有?”
    杨樵装傻装得非常自然,道:“什么事?不记得有什么事了。”
    “今天再来一遍也是一样。”薄韧把杨樵推得背抵在那扇木门上。
    两人呼吸交错,气氛一瞬间火热了起来。
    杨樵的视线越过薄韧,看向后面那熟悉的客厅,各色摆设,全都是从前熟悉的样子。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两人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你是主动把嘴巴嘟起来呢?”薄韧在开着灯的情况下,有点害羞,脸和耳朵通红,语气却很强硬,说,“还是更喜欢我强吻你呢?”
    杨樵嘲讽道:“没见过谁强吻别人,还要提前问一问。”
    “……”薄韧伸手捏着杨樵的脸,要吻上去。
    杨樵做戏做全套了,很惊讶地躲开,说:“你不是我的竹马吗?竹马能做这种事吗?”
    薄韧道:“对啊,我们这里的竹马,就是每天都要亲嘴的关系。”
    杨樵道:“真的假的……”
    薄韧吻了上来。
    杨樵那如簧巧舌迅速变得缠绵,接纳了薄韧深入的亲吻。
    薄韧的左手捏着杨樵的下巴让他把脸抬起来。
    右手摸到了门框上,九岁那年的两道刻痕,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数下。
    第36章 婚房
    几天后,薄韧和杨樵一起去找邹冀玩。
    二号那天,杨樵已经被薄韧带回家里,正式吃过了饭。其后双方家长也互通有无,确认两家喜结连理,从此就成了姻亲关系。
    这个小长假,薄韧值了一天班,又花了一天带杨樵回家吃饭,其后两人就关门宅在薄韧家的旧房子里。
    两人四月末那天夜里,各买了一盒的那东西,很快全用完了,薄韧不得不为此穿上衣服,出了趟门,紧急补货了两盒。
    立夏日,是个很好的天气,外面万丈阳光,家里窗帘却几天都没打开。
    杨樵快被电麻了。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薄韧的电力仍然十分充沛,但杨樵叫停,说想出去走走,他也没什么意见。
    夙愿达成,怎么都行,怎么都很开心。
    杨樵还是第一次到邹冀的驿站里来。
    邹老板正在指导新招聘的员工怎么高效快捷地分拣快件,并示范了如何码放包裹,能既稳当,还好抽取。
    新员工是位反应不太快的中年妇女,邹冀对她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大姐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邹冀显然对此见怪不怪,倒是半点不着急,非常有耐心。
    快递站点不太好招人,很多员工来了都只做很短的时间,这工作没什么技术难度,只需要熟练,偏偏员工总是刚刚才熟练,就不干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云州当地服务行业的薪资水平很低,这类工作对多数打零工的人来说,也不太值得珍惜。
    邹冀已经算很大方的站点老板了,从不压薪或拖欠,却也只能把在其他站点做两个月离职的员工,留到三个月才走,而已。
    邹冀看见了薄韧和杨樵,满面笑容地说了句:“等我一会儿!”
    很快却又眉头一皱,挥手赶他俩出去:“你俩别站这儿,去外头等我!别人要取件,你俩跟这儿挡着路。”
    薄韧和杨樵只好走到了外面,站在树下躲太阳,阳光灿烂,风也温热,很有夏天到来的氛围。
    “无论如何,今天都别让邹冀喝酒。”杨樵提醒道,“我真怕了他喝酒,每次喝完都说睡就睡,我真不想抬他。”
    “稍微喝一点也没什么,”薄韧忽然喜气洋洋,满面春风,说,“我们两个都这样了,他还单身狗,也让他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吧。”
    杨樵瞥了薄韧一眼,说:“那你提前找根杠杆,我今天绝对没有帮你抬他的力气。”
    别说抬动一百四十多斤的邹冀,他现在想喝水,端起杯子,手都有点发抖。
    非要形容的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聊斋故事里,即将被妖孽吸干阳气的书生,倒霉,但也活该。谁叫自己好色。
    薄韧是个容易害羞的妖孽,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脸颊又有点发烫,这几天是过分了一点。
    电量产能过剩的情况,确实也是客观存在,不好解决啊。为今之计,只能加大劝说木头总好好健身的力度。
    邹冀每次和朋友们约饭,都会主动带酒,又菜又爱喝,酒量完全不行,一喝就上头,知道朋友们爱他,不会不管他,随地躺下就要睡,睡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
    但其他时间里,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工作,在做驿站的同时,他今年起还代理了本地自来水厂生产的桶装水,早上常常是桶装水的卸货时间,他同送水工人们一起,把17.8l的水一桶一桶地卸装、清点。
    等搞完桶装水,各家快递送件员,也该上门了。快递站点开到夜里九点半,邹冀会从夜八点开始,挨个将几个站点的余件都检查一遍。真正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青年邹冀表现出了青春期时不甚明显的一个特质,当时也确实没机会表现出来,他在个体创业上天赋异禀,比普通人精力旺盛得多,每天身体如此忙碌的同时,还能八面玲珑地维护多方人际关系。
    他不但和几个驿站所在的社区关系都很好,居民们普遍很喜欢他,甚至社区里也会给他的站点提供一些便利。
    桶装水仅靠零售给居民,显然利润微薄,也丝毫不具有市场竞争性。能形成真正稳定供需关系的,是常年都有大量饮用水需求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邹冀长袖善舞,把这方面的关系维护得非常好。
    等到邹冀忙完了手头的事,要和朋友们去吃饭,去把旧t恤旧仔裤一换,摇身一变,又是意气风发的靓仔一枚,和刚才蹲在库房里的模样,判若两男。
    三人一起朝这小区外走去,路上还遇到邻居们和邹冀打招呼,其中有位年轻女孩,骑着电瓶车带了只小狗,还特意停下,和邹冀多说了几句家常话,邹冀也逗了逗那小狗。
    看女孩的神态和语气,明摆着对邹冀是有那么一点好感。
    邹冀一直都很讨人喜欢,现在经济条件也稳定了,真想恋爱结婚,肯定不是太困难。他主动选择了单身,并且会遥遥无期地单下去。
    “哼!”饭店包厢里,只有自己人了,邹冀一拍桌,做作地冷笑一声,道,“我看出来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处男了!”
    薄韧刚才还拿那带狗的女孩调侃邹冀,这下绷不住,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对啊,”杨樵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他外在很稳定,反而笑了出来,说,“就剩下你了。”
    邹冀继续做作地悲伤,说:“现在如果僵尸入侵云州,只有我能贡献童子尿,为云州人民驱散邪祟了。”
    杨樵被逗笑了,眼睛觑着薄韧。
    “你们俩就是一拨的,”薄韧后知后觉道,“你们背地里老是凑一起说悄悄话,是不是都在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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