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李科长要把马同志开除了!”
    “真的假的啊,好生生的就把人开除?”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亲耳听到的!马同志上次又是迟到又是骂李科长不像人,这次旷工三天!事情大了,他组长人呢,赶快去李科长那儿啊!实在不行就求,怎么也不能丢了岗位啊!”
    “我这就去第一车间——”
    陈子轻刚要说话,马强强就垂着头站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很大声地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小马,你先……小马你别跑,等我一下,小马?!”
    陈子轻心肺都要吼出来了,他正准备去阻拦,身子起来一半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脚。
    那一霎那间,陈子轻起身的动作僵死了,他偷偷看向对面。
    空荡荡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是刚才跑下去了的马强强。
    穿的还是工作服,却明显不是这个时期的款式,圆乎乎的脸灰白,瞳孔睁大,表情神态令他陌生。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另一个马强强发出同样的声音,说出同样的话,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陈子轻的脑中突然闪过那两截蚯蚓,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抖着腿去追。
    第35章 启明制造厂
    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林间,照在办公楼的玻璃窗上。
    李科长正趴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他的神情很是专注。
    忽然,身后的窗户传来“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窗户,李科长皱了下眉头,没有理,继续写画着。
    “咚”又是一声传来,玻璃震动,李科长有些生气,起身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枝叶在摇曳,几片枯叶落在空旷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是哪个?”李科长对窗外喊了一嗓子,没人回答。
    “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教训了一句,正要转身。
    “嗵!”
    李科长只觉后脑勺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然后就晕了过去。
    .
    陈子轻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快速敲了几下,改成拍。
    过道上都是他拍门的声响,又重又急,听得人心慌。
    “向宁!”
    钟明的喝声从过道入口处传来:“你找李科长是为了马强强吗?”
    他朝陈子轻这边走近,后面跟着个同志。
    “向宁,你耳朵上的伤怎么弄的?”钟明已经站到陈子轻身边。
    陈子轻依旧在拍门。
    跟过来的那同志说:“向师傅,李科长在里面写东西呢,我才找过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写,投入进去了。”
    陈子轻绷着的神经松了一根。
    “所以说投入嘛。”同志冲里面喊,“李科长,向师傅来找你了,还有钟主任。”他朝陈子轻跟钟明嘿笑,“看吧,就说投入。”
    陈子轻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液,他太慌了,都忘了出声,演了半天哑剧。
    “李科长!”
    陈子轻的音量拔得一声比一声高:“李科长!”
    “怪了,这咋还没声儿。”
    那同志也喊了起来:“李科长?李科长!”
    喊成这样,除非是死人才听不见。
    陈子轻松下去的那根神经再次绷了起来,他抬脚去踹门,没踹门,腿上肌肉震得发颤。
    他还要踹,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将他拉到后面。
    “我来吧。”
    钟明站在陈子轻站过的位置,他看着没费多少劲,一下就把门踹开了。
    门砸到后面墙上,反弹回来要撞到往里冲的陈子轻身上。
    钟明及时把手伸到他头顶,撑住了门。
    陈子轻冲进办公室,入眼只有安静的办公室,哪里有李科长的影子。
    “咦,李科长不在办公室啊?”
    那同志挨着钟明,惊讶地往里探头:“向师傅你别急,我找完李科长就在楼底下待着,没见他从楼里出来,他要么去哪个领导那串门了,要么就是去上厕所……向师傅!”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来他是追着另一个马强强的,但在天台的楼梯拐个弯,另一个马强强就消失了,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马强强嘴里说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多半是跟李科长有关。
    两个马强强都那么说,李科长怕是……
    陈子轻汗如雨下,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发动机的轰鸣,震得他四肢发软眼前晕眩。
    “小马——”
    陈子轻坐在冰冷的地上四下张望,对着虚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
    那吼声让人听出了崩溃,濒临死亡的绝望。
    钟明吩咐门边懵掉的同志去喊马强强,他进了办公室,俯视坐在那里的人,揣摩道:“向宁,是不是马强强因为要被开除的事来找李科长求情,你没见到他,以为他被李科长带走了,有麻烦了?”
    陈子轻听不清钟明说的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还被他念了出来,一遍遍地念着。
    钟明看在眼里,觉得他的症状很像是丢了魂。
    不过是马强强的岗位问题,就让他没了一个正常人的分寸和理智。
    “向宁!”钟明绷了绷黑糙的面皮,喝道,“你是车间组长,准副主任,你看你现在这样哪里有……”
    喝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双眼空洞地瞪着地面,眼泪不停往下淌,淌不完似的,淹了下巴。
    钟明顿时无措起来,他半蹲着,嘴笨地说:“向宁,我已经叫人去喊马强强了,他很快就会把人带过来的,你别哭。”
    陈子轻没有停止流泪,也没有停止重复那两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没有完,怎么会完,马强强就算丢了岗位,那也是他的事,李科长不会把对他的气撒到你头上,顶多说你监管不到位。”
    钟明蹲在陈子轻面前:“你怎么为了马强强哭成个花猫啊,向宁。”
    困惑不解和讲不出口的嫉妒,都比不上看到他哭的难受堵心。
    钟明的视线凝聚在陈子轻下巴的泪水上,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然而他还没碰上去,就被宗怀棠给挡开了。
    宗怀棠是跑着来的,左腿萎缩的肌肉被强行拖拉上了一个强度,发着抖,他若无其事道:“钟主任,这里有我,不劳你费心了,麻烦让让。”
    钟明尴尬地站起来,让开位置:“先看看向宁。”
    “我会看。”宗怀棠拽着被冷汗打潮的西裤蹲下来,没有顾虑到把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右腿上,左腿抖得更厉害,面色苍白鬓角出汗,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喊,“向宁?”
    他当着宗怀棠的面拍拍陈子轻的脸,摸上去,擦掉那些泪水:“向宁,回神。”
    钟明在一旁说:“叫不醒,我叫了很多遍,他都没有反应。”
    接着就主动透露自己的分析:“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了马强强的工作不至于这样,像中邪了,我感觉不单纯是担心马强强被开除……”
    再次出现了话没讲完突然终止的现象。
    这次是见到宗怀棠捧起陈子轻的双颊,亲了上去。
    钟明胸口的起伏瞬间就停了下来,之后是大幅度地起伏,他的瞳孔紧缩,颧骨因为某种情愫泛青,喉咙深处一下一下抽起了凉气。
    陈子轻被亲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
    宗怀棠旁若无人地把他抱进怀里,双手交叉着环住他的身子,嗓音低低哑哑的,裹着生疏的涩感:“轻轻。”
    陈子轻听到自己的小名,身上那层无形又坚固的罩子有一瞬的震颤。他精神恍惚,是不是回家了啊……
    “轻轻,我是宗怀棠,宗技术,你对象。”
    耳边有说话声。
    没回家。
    也没失去宿主的身份,他还在任务世界。
    陈子轻的脊梁骨狠狠地颤了颤,猝然大叫:“宗怀棠!”
    宗怀棠被他那叫声刺激得耳膜疼,破天荒地没有训他,也没臭脸,而是耐心地说:“抱着你呢。”
    陈子轻猛地从宗怀棠的怀里出来,哭红的眼睛瞪着他,神色惊惶到了极点,嘴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找小马,一定要找到他,还有李科长,都要找到,得找李科长。”
    宗怀棠揩掉他嘴巴里软肉被咬破渗到嘴角的血丝,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你到底是急马强强,还是急李科长?”
    陈子轻恐慌不安地哀求着:“先不要问,把人找到,别的回头我再告诉你。”
    “好。”宗怀棠把陈子轻捞起来,扶着坐到椅子上面,他要披上厂长的身份用李科长的电话机,想到钟明在这,欲要把人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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