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刚要说话,麻裤后面就是一凉。
    屋内一下静到了极点。
    陈子轻默默把手往后伸,试图将扯下去的布料拉回去,手被钳制住,推到了一边,徒留糙硬的触感。
    邢剪眉头紧锁,眼下尽是青青紫紫,还肿了。他在掌心倒满药酒,往下一按。
    陈子轻顿时脖子后仰拉直,双手胡乱拍打着床沿:“疼疼疼,师傅,你轻点,救命,大师姐,二师兄——”
    “猪都没你能嚎。”
    邢剪手上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富有技巧:“不揉狠点,药酒进不去,你当师傅多闲,跟你玩儿?”
    道理讲了,小徒弟还是喊疼,腿踢打着床被,不停乱动。
    冰冷的木手掌摁上他的腰背,刺得他一抖,他的耳边有撕拉声,一块布被怼到他嘴边,伴随头顶一声凶吼:“咬着!”
    陈子轻下意识张嘴,布被推进来,卡在他唇齿之间,他一开始只是松松地含着,很快就咬住了,越咬越紧,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等邢剪揉好药酒,小徒弟已经奄奄一息。
    邢剪抽出他齿间那块泥泞湿透的布料,带出一小滩津液。
    布上滴滴答答,潮润在邢剪粗硬的掌中蔓延,小徒弟歪着头趴在床边,脑门发丝湿漉漉的隐约可见青蓝胎记,用力过度发颤的嘴半张着喘息,嘴角挂着一缕水光。
    他的太阳穴莫名跳了一下。
    第80章 春江花月夜
    旁边一点声响都没。
    陈子轻的脑袋蹭着被褥小幅度地摆动:“师傅……”
    “药酒揉好了吗?”他虚弱地喘着,“不能再来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揉满药酒的青紫高肿以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频率轻轻颤抖。
    “师傅?”
    一道高山冷峰般的身形从他余光里走到屋角木桶前,弓起健壮的背部,舀两瓢冷水灌到口中,呼哧喘着气如蛮牛。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邢剪就甩手掉下水瓢,衣襟带着几块水迹快步朝着屋门走去。
    木门被极速打开,又被极速关上。
    邢剪站在门外,冷不防地迎上在院里挂白幡的大徒弟,他深深呼气吐气,不自觉地将握着布料的那只手背在身后。
    “听到了?”邢剪绷着坚硬轮廓开口,声调有些哑。
    管琼漠然:“嗯。”
    “你小师弟在街上让人欺负了,师傅刚才是在给你他上药,不是打他。”邢剪道,“他哭是因为淤青肿块要揉开。”
    “嗯。”
    “行了,你继续挂白幡吧。”邢剪大步迈出一步,顿了下,“暂时别去看你小师弟,让他躺着。”就差说他衣衫不整,露着湿淋淋的两半边晾药酒了。
    没等大徒弟应声,邢剪便阔步出了义庄。
    等到返回义庄,邢剪才惊觉那块布还在他指间,他从小徒弟屋里带出来,带着在义庄周围走了个来回,带进了自己屋里。
    潮润仿佛缠上他粗粝的皮肉,渗进他的血液,与他全身融为一体,再难逼出去。
    邢剪张开拢得过紧的手指关节,木制的左手挑起布料一角,挑在半空。
    不滴水了。
    滴滴嗒嗒声着实聒噪。
    听不到那水声了,邢剪如释重负,他把布料按在桌上,左手掌摁着直起身的瞬间,不知怎么抬起垂在一侧的右手掌,粗茧子上覆着层稀薄的湿气。
    小徒弟的津液未免也太多了,多到含不住。
    邢剪扬手在自己的面庞上甩了一下,驱走了一时生起的不知所云念头。
    ……
    陈子轻的屁股到了晚上就消肿了,他趴在床上吃蜜饯。
    “原来古时候的蜜饯是这个味道。”陈子轻吃一小块细细品尝,“蜂蜜腌的,好吃。”
    他刚把剩下的大块放进嘴里,魏之恕就推门进来了。师兄弟二人四目相视,同时开了口。
    “二师兄,今晚不是你守夜啊?”
    “你躲在屋里偷吃,眼里还有没有你大师姐跟我?”
    陈子轻把摊在旁边的纸包推了推:“没躲,这是师傅给我买的蜜饯,你想吃就来吃。”
    “罢了。”魏之恕去拿桌上的茶盏喝水,“我可没有强人所难的嗜好。”
    他丢下杯盖,看它在杯口上颤动,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再者说,师傅给你买的,二师兄怎么好意思吃。”
    陈子轻:“……”师傅不也给你买了东西吗,那可是鹿鞭,男人驰骋沙场的大炮,比我的蜜饯贵多了。
    窗外有脚步声经过,光听声音就知道中气很足。陈子轻喊道:“师傅!”
    走过去的脚步声返回,停在合上的屋门口。
    脚步的主人嗓音是一贯的粗野,隐隐带着一丝近乎错觉的不自然:“喊什么,皮痒了?”
    “我是想问师傅,猪仔喂了没啊。”陈子轻挺关心被拴在树边的小猪,它不便宜,买了就要养活,养大,不然多不值当。
    “喂了。”脚步声再次离开。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甜味转头,魏之恕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条腿踩着床板,一言不发地睨着他。
    “二师兄,你洗漱了吗,没有就早些洗漱,这样也能……”
    陈子轻看见魏之恕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猛然爬起来,脚踩着床被走近点:“你喝汤了?”
    晚饭结束之后,魏之恕在伙房关起门待了一段时间,他把鹿鞭熬成汤,一口闷了,闷完没什么感觉,此时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师傅为什么要给我买鹿鞭?”魏之恕咬牙切齿,眼一下就猩红起来,“崔昭,你连你二师兄的隐疾都要说出去?”
    陈子轻冤枉:“我没说,是师傅自己买的,我都不知道。”
    “你想啊,师傅能是师傅,那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看出来也正常,不是吗,二师兄。”陈子轻飞快地接道。
    魏之恕怒气冲冲地瞪着一身浓重药酒味的小师弟,鼻腔里忽然涌出两条液体,他见少年捂嘴惊呼。
    “二师兄,你流鼻血了!”
    “……”魏之恕伸手一抹,拿下手瞧了眼指尖血红,他愣了半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颧骨发红地威胁,“你要是敢把我喝鹿鞭汤流鼻血的事说出去,我掐死你。”
    陈子轻再三保证绝对守口如瓶,魏之恕才放过他。
    “还看什么,赶紧去给二师兄拿布巾。”魏之恕气息粗而急,他扯着短衫衣襟,快速就给扯开扯乱,露出不知何时被热汗浸湿的白色里衣,底下是薄薄一层肌肉线条。
    陈子轻只是穿个鞋的功夫,魏之恕就把衣襟全扯开了,茶褐色若隐若现。
    啪
    陈子轻手里的鞋掉了下去,他赶紧去捡起来套在脚上,手忙脚乱地去给魏之恕打水。
    魏之恕的鼻血已经顺着薄唇,下巴,淌到了脖子上面,他有些失控地四处盯视,如饥饿的成年雄狮急迫地搜寻猎物,最终盯住了背对他舀水的人。
    可他没有长矛。
    他的长矛弯曲着刺不出来,只有从头到脚干柴烈火在自我焚烧。
    魏之恕用力攥了几下,似乎攥出了动静,但也可能是错觉,他疼得嘶嘶抽气,满脸汗地摔门走了。
    门可怜兮兮地“哐当”作响,陈子轻把水瓢放进木桶里,他继续回床前吃蜜饯,吃了会去找管琼。
    这个时候管琼还没正式守夜,她在屋里整理衣物。
    陈子轻敲门进来,问她吃不吃蜜饯。
    管琼的发髻上插着那支碧玉簪子,衬得她亭亭玉立气质清雅如菊,她道:“不吃。”
    陈子轻还是把一半蜜饯拨到了她桌上的小空碗里。
    小师弟来去像风,管琼看了眼分给她的蜜饯,她放下手中的短衣过去,拿起一块吃掉。
    管琼数了数蜜饯,数出三人分的数量,找了个空罐子装起来。
    .
    天亮就是俞有才的“上材”日。
    俞家请道爷做过超度法事,过程中有意外,结果是好的,可俞有才的亲属依旧没来几个。
    邢剪不封棺。
    亲属七嘴八舌争吵起来,被他一击厉眼给制住了。
    “邢师傅,银钱我们俞家早已结清。”俞有善强忍不快,“我们两方也谈妥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停滞不前。”
    “要么按照我这个义庄的规矩,要么你们抬俞有才去县里的义庄上材封棺。”邢剪调整左手假肢,“当然,我只收他停放期间的银钱,其他全退。”
    陈子轻偷瞄抠门大糙汉邢剪,都进钱箱里了,舍得退啊?
    俞家的视线也看过去,他们嘴上没说话,眼里跟心里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义庄老板只是故意为难,试图再另敲一笔。
    哪知他已经问二徒弟是什么时辰。
    “辰时一刻。”
    “到巳时。”邢剪抖动抖动布袍大袖,横眉竖眼道,“各位,时辰一过,义庄就不奉陪了!”
    陈子轻很诧异,竟然真舍得退,原则问题,行有行规。
    没办法。
    俞家只能回去叫人。
    家属们擦着时辰在义庄聚齐,他们轮番上前见俞有才最后一面,大多都不敢正眼看,怕产生梦魇,怕当场吐出来。
    “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俞有善扯着喉咙,用最大的音量高喊:“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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