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骤然剧变。
    邢剪的面色黑沉,眼神恐怖,好似要吃人。
    曹秀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中伤了邢师傅,忙不迭地起身,头撞上车顶忍痛道歉,他那话真是太不该了,言多必失!
    “邢师傅,我回去就抄经书为你祈福,祈求上天让你和你将来的娘子白头偕老相爱一世。”
    邢剪周身稠密的怒气一凝,娘子?他不自觉地想象对着什么人叫这声称呼时的情形,不免腹部一抖。
    邢师傅很明显地走起了神。
    曹秀才不敢再出声了,他脑子不清醒,万一再说错话,邢师傅不打他,他也要打自己。
    马车内静了下来,隔着竹帘能听到赶车的少年时不时地发出“驾”“吁”声。
    邢剪没出去,直到把大徒弟跟二徒弟接上车,他才去外面替换小徒弟。接下来的路小徒弟不认识,不知道该怎么走。
    .
    陈子轻赶马车过了把瘾,这一路上过几里地就出现一个长亭,相当于现代社会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
    但高速公路上的歇脚地没有古时候多,他不止看到了长亭,还有车马店,驿站和客栈,专门用来提供人和牲口的住处,粮食水源。
    为什么安排这么多呢,慢啊。
    汽车限速都比牲口拉车方便不知多少倍,因为一旦快了,驴马就吃不消,人也吃不消,豆腐渣子路更吃不消。
    就这还是官道。
    陈子轻坐在马车里,趴在布幔边伸着脑袋看路,车马轮子压的印子日积月累形成坑坑洼洼的沟壑,那里头夹着牲口经过风吹日晒融进去的粪便。
    “师傅,不能快点儿吗?”陈子轻朝前头大喊。
    “快了你能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马车也会散架!”
    陈子轻撇撇嘴,敢情电视里马车在山野路上狂奔是戏剧效果?
    邢剪吼:“头伸回去,坐好了!”
    接着就训斥二徒弟:“魏二,你是死的吗,能不能看好你小师弟!”
    魏之恕正在想事情,无辜被训,他睨了小师弟一眼:“听到了吧,你捣蛋,师兄就要受牵连。”
    末了看向没被波及的管琼:“大师姐,师傅怎么不叫你看着小师弟?”
    管琼双手抱臂:“男女有别。”
    魏之恕扯扯唇,好一个男女有别,师傅没事吧?
    瞥见小师弟挪到秀才身边,他凉飕飕地呵了声,得亏秀才不是女子,否则师傅棺材都顾不上打,成天拎着小师弟的耳朵教训,并抽出裤腰带把小师弟栓裤腰上。
    陈子轻不知道魏之恕的想法,他小声问秀才渴不渴饿不饿,他们带了水和干粮。
    秀才始终摇头,他不愿给好友添麻烦。
    陈子轻发愁地抓抓脸,不多时,他朝着秀才那边的肩头一沉,秀才靠了上来,睡着了。
    秀才睡会也好,陈子轻揉着眼睛随意一瞥,注意到了秀才的衣襟跟袖口布料里有金线,像流动的金光,那个彩云的手真巧,她和秀才有缘无份啊。
    陈子轻想到秀才的亲事就更愁了,不知道他用顺其自然能不能换来“柳暗花明”。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从一片人烟密集的村镇边穿过去,停在林子边上。
    秀才没醒,陈子轻慢慢把他扶到车座上面,轻手轻脚地走到竹帘前,手还没拨,竹帘就被外面伸进来的一只手给撩开了。
    那手大得能当扇子,每处骨节都突出粗硬,掌心到指腹的茧子厚又多,不美观不精致毫无赏心悦目的价值,倒是很长。
    陈子轻探出头:“师傅。”
    邢剪看他眼下青色:“我还以为你要我把竹帘撩到天黑,你才出来。”
    陈子轻嘿嘿。
    邢剪凶道:“笑个屁!”
    陈子轻闭上嘴巴要下车,可邢剪站那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只要转到另一边。
    “你在车板上扭来扭去,扭什么?”
    陈子轻:“……”他刚要解释,邢剪就直接把他捞下去,往地上一放,带起的劲风吹动落叶,颇有些许江湖的味道。陈子轻在心里尝试解锁信息,我的师傅会轻功吗?
    【你的师傅会很多,不包括轻功。】
    陈子轻把落叶踩得沙沙响,那他后面会不会去刀光剑影的任务背景呢,再说吧。
    邢剪扔给满怀心事的小徒弟一块饼:“你大师姐跟二师兄牵马去河边喝水了。”
    陈子轻啃了口饼,干巴巴的在他齿间撕扯,他嚼了半天都没烂掉,索性裹着当糖果:“那我去洗把脸。”
    衣领被拽住,那压倒性的力道把他转个边。
    “去上游。”
    .
    吃水江让乡县遥遥相望,走水路去县里更方便,却没沿途风景,正值春日,景色秀丽,不看可惜,。
    邢剪站在绿荫前,看背对他蹲在河边洗脸的少年,手上是缺了个口的饼。
    那个缺口偏向月牙形,边缘是齿状。
    邢剪瞪鬼魅魍魉一般瞪着,怎么留下的咬口都招人?
    陈子轻甩着手上的水回头:“师傅,路上会有打劫的吗?”
    “你好像很期待。”邢剪没从小徒弟的语气里听出不安紧张,“那在下个驿站换小道走?”
    “别别别。”陈子轻忙摇头。
    邢剪将土块踢出去,那土块落到水里,砸出的水花惊得小徒弟颤了颤,他豪放地大笑起来。
    陈子轻气汹汹地冲到邢剪面前,他的衣服上有自己洗脸弄上去的水,也有土块砸进河面溅打到的水珠。
    “师傅,你怎么像小孩!”
    邢剪扬高眉毛:“你师傅全身上下有小的地儿?”
    没有。陈子轻无话可说。
    一滴水顺着他稚气未脱的脸颊滑下来,晃悠着凝聚在他小尖下巴上荡秋千,他还未曾察觉,就有一根手指为他刮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邢剪已经把饼塞他嘴边,他反射性地张嘴衔着。
    “在这等师傅。”邢剪转身去洗脸洗手提神。
    陈子轻半晌咕噜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摸被碰的下巴,他用牙齿一下一下磨碾着嘴边的饼,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背后有人,陈子轻猛一扭头:“大师姐,二师兄。”
    魏之恕跟管琼各牵一匹马,似是才来的,他们立于林间,尽显青年风貌,有种在拍电影的质感。
    “要学骑马吗,小师弟!”魏之恕朗声。
    陈子轻会骑,原主不会,他索性摇头,免得演不出第一次骑马的状态露出马脚。虽然他的马脚也藏得不严实。
    .
    林子旁有个佛像,贡品上面有草叶,经过的行人多数都不会下来拜一拜,除非是要歇息一会,顺便拜个佛。
    管琼把马栓上就去拜佛。
    陈子轻愣了愣,压低声音问拴另一匹马的魏之恕:“二师兄,大师姐信佛啊?”
    魏之恕一顿:“你不知道?”
    不等陈子轻说话,他就斜眼道:“也对,你不知道,邪祟怎么会知道。”
    陈子轻干笑:“二师兄你忘了吗,我掉江以后就不记得很多事了。”
    魏之恕嗤地拍了拍马背:“大师姐脖子里挂着小佛像。”接着神秘兮兮道,“这是秘密,小师弟,你不会把二师兄供出去的吧?”
    陈子轻严肃地摇头。
    这师徒四人之间,各有各的秘密,不流通啊。
    忽有马蹄声迅疾而来,陈子轻被魏之恕拉着走到马车后面,一对人马卷着尘土远去。
    陈子轻躲在马车边望了望:“二师兄,最前面那匹马上的人好像是姜家大公子。”姜明礼怀里有个男的,身边看样子都是他的护卫。
    魏之恕拍打衣裤上的灰:“不用管。”
    陈子轻收回视线抹把脸,随口问道:“你跟那姜大公子还来往吗?”
    魏之恕突然就恶劣起来:“不是让你别管了吗?”
    陈子轻:“……”得嘞,那就是还在来往。他偷瞄魏之恕,姜明礼很喜欢吃鸡,你家里养的鸡别被吃喽。
    说起来,明儿就是这个月最后一日,他必须问邢剪借银子给魏之恕抓药,拖不了了。
    .
    马车在天黑前赶到了县里,陈子轻见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他透过布幔看琳琅满目迷花了眼。
    一行五人要在这里歇一晚,客栈酒楼挑了又挑,落脚地最终选在长街尽头。
    小二把肩头的布拿下来,拖出几张凳子擦擦:“几位客官,里面请。”
    陈子轻一路上坐够了,屁股酸麻,他站桌边和大家一起点菜,等菜上桌了才坐。
    车马,饭菜住宿都是邢剪掏钱。
    陈子轻从管琼口中听闻此事大惊失色,筷子上的萝卜丁都掉在了碗里,抠门鬼不抠门了?
    “你怎么连个萝卜丁都夹不住?”邢剪端起那盘宫保鸡丁,拨了一些给小徒弟,撂下盘子接着吃喝。
    小徒弟没吭声,也没吃萝卜丁,就用两只圆不溜秋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像是灵魂出窍。他猛拍桌子,小徒弟终于扑扇着睫毛垂头吃饭。
    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管琼先放下碗筷,她去订房:“要三间房,一晚。”
    掌柜的拨算珠:“三间下房,一共……”
    “上房。”管琼打断。
    掌柜的停下拨珠子的动作:“姑娘,你先看一下上房的价位。”
    “看了。”管琼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就上房,出来玩以舒坦为主,我师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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